小奴才话还没说话,就被唐宋一剂清冷的眼神瞪回去,缩着脑袋,不敢再乱讲什么。
唐宋紧抿着嘴唇,清朗的眼睛里依然一片清澈,可细看,眼角的遮掩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他此刻的烦躁:“放心,他这么晚来找我,见不到我本人,绝对不会离开!”
说完,唐宋就朝着王府中走着;在来到一个拐角处时,远远的望了一眼掌着灯的书房,顿了顿身后,便一个转身,朝着设置在另一个方向的小院落走去。
秋夜,更凉更静了!没有了夏日深夜中的蛙鸣,秋天的夜晚更让人感觉到空虚的害怕;到处坠落的枯黄树叶,一天比一天衰败的小草,还有那一群群离开的大雁和鸟儿,让唐宋越来越害怕深秋的到来。
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浴池中,氤氲的水汽遮住了他俊朗的面容,放下来的发丝沾着水汽,微微打折卷垂在光洁的脊背上,宽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俏丽的嘴唇还有那双永远都是清澈如水的眼睛,这样的一个男子绝对称得上俊朗,只是跟在有着出彩容貌的楚玉郎和气质不俗的夏侯青身边,他就显得稍稍有些褪色了。
他的性情,是他们四个人之中最普通的一个;没有楚玉郎的飞扬跋扈,没有夏侯青的清清卓雅,没有明瀚的风流不羁,他活的很普通,过的很简单;整个绍王府上下的确是富丽堂皇不假,可是跟延平王府比起来稍显逊色,跟关东王府比起来多显粗糙;只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的是他们之间真挚的友谊。
可是,当友谊在经历考验的时候,往往都会败给现实;而他,当听见夏侯青的到来时,就知道,这个聪明的男人,有可能发现了什么。
唐宋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一笑;果然是楚玉郎身边最有利的帮手,眼光毒辣老练,思维缜密严谨的程度,绝对无人能及。
伺候在一边的奴才看见主子在笑,有些不寒而栗的朝后退了几步;该怎么输这种感觉呢,主子那笑容,就像冰天雪地中的毒针,让人心神胆颤。
当唐宋沐浴完,从小院走到书房前时,搭在门框上的手微微的收紧;终于,在沉盯了许久之后,眼眸一闪,带着温柔款款的笑容,推开房门,看向正站在书架前拿起一本书看的聚精会神的夏侯青。
唐宋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轻吟的声音透着股懒劲儿,先才的那股气势已然在他身上荡然无存,现在的他,就跟另外一个人一样,漫天纯真、无害单纯。
“你怎么来了?荣王爷现在还好吗?”
夏侯青看向那个走进房中的男子,温柔一笑,放下手边的书册:“还不清楚,我要明瀚留在那里盯着,有情况会立刻传来。”
唐宋一听,眼神里透露着担心和焦灼:“怎么办?如果老王爷出了事,恐怕整个朝堂都会震一震,尤其是西北边陲,又会流言四起!”
夏侯青扶着靠椅背后的木垣,慢慢的坐下,“是啊!荣亲王虽然已有五十几岁,但有他在的一天,大周的子民就会心安一天;大家早就将他看成了守护神,可是谁又能真正想到,这个守护神也会有老去、死去的一天!”
唐宋垂着头,眉头深锁,跟夏侯青同坐在一边的宽背靠椅上,问:“玉郎呢?他有没有怎样?”
夏侯青:“能怎样?伤心、害怕、恐惧,这些卑微的心里特征,现在同时考验着他!”
唐宋一转头,面露不忍:“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帮他?”
夏侯青:“帮?当然了!我们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到大,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连打架都是在一起,没道理在玉郎最脆弱的时候,弃他不顾!”
唐宋咧了咧嘴,放心一笑,就站起身:“那我们还在这里耽搁什么,走!找玉郎去!”
夏侯青看着唐宋明朗的笑容,眼角的笑意也渐渐出现,只是,当他在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时,笑容又渐渐地隐去,嘴唇紧抿,眼眸敛紧:“玉郎现在身边有很多人陪着,还不缺咱们两个;阿宋,我们聊聊怎么样?”
唐宋身躯一震,转过身:“聊什么?这个时候虽然玉郎不缺咱俩,可是陪在他身边总是好的!”
看唐宋似有所躲闪,夏侯青拍了拍唐宋先前坐下的位置,眼睛里带着笑,风度翩翩的说:“坐下来么!我想跟你聊聊,咱们兄弟这么多年,除了四个人聚在一起,咱俩很少能像现在这样安静的说说话;我年长你几岁,也算得上是你的哥哥,哥哥跟弟弟聊天,不可以吗?”
唐宋看着夏侯青放在他凳子上的大手,牙关咬了咬,一挑眉,无所谓的坐下:“好呀!兄弟聊天,我陪你!”
夏侯青从容一笑,双眸看着唐宋,看了好一会儿后,又看着依然燃起的蜡烛,瞧着依旧围绕着烛光打转的飞蛾,若有若无的说:“刚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飞蛾为什么这么喜欢扑火?明明烈火无情,明明知道是死,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唐宋顺着夏侯青的目光看着燃烛,“也许,这是它们的信念吧!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飞蛾补火,就算是死,那也是命运!”
“命运?”夏侯青重复着唐宋的话,转过脸,认真的看他:“你信命运吗?”
唐宋微微一笑,双眸紧紧地凝视着那颤动着翅膀的飞蛾,道:“信!我相信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命,就像我们,玉郎注定是要大富大贵,明瀚注定是要生活无忧,而你注定了才貌双全,至于我……!”
“你?怎么了?继续说下去!”夏侯青双手优雅地合在一起,温文尔雅的看着唐宋的眼睛,就像一个聆听者,仔细的听着。
唐宋抬起头,迎上夏侯青的眼睛,坦诚的回答:“至于我,要么苟全存活,要么浴火重生!”
夏侯青拧紧眉心,看着唐宋坦诚的眸子,张开唇,问:“何谓苟全存活?何谓浴火重生?”
唐宋知道夏侯青真正的目的,这个男人太聪明;聪明到直销一个简单的话题,就能看透他的心思;他的话,步步有玄机,句句紧扣中心;看似关心他,其实已经带动了他的心思,勾起了他内心的秘密。
唐宋别开头,不准备回答夏侯青的问题;有的时候,沉默是唯一自保的方法,尤其是在夏侯青面前,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夏侯青看出唐宋的意思,抬眸笑了:“先帝亲封的绍王,府中良田千亩,金银无数,丫鬟奴才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京城之中,上有荣亲王照顾,下有王孙贵族攀附,这样的你,不会苟全;阿宋,你用错了词,你说对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但却卑微了自己的存在;玉郎富贵,明瀚无忧,我聪明慧诘,而你,则会福禄双全。”
唐宋一听这话,眼神颤抖的看着夏侯青,放在腿上的大手一点点的收紧,然后,在瞧见夏侯青眼角的试探后,面无表情的笑了:“福禄双全?好词!能被你这样称赞,我应该感到满足;只是,我自己走的路,我自己最清楚不过!”
“对,你是最清楚自己的;因为你现在走错了路,将自己带到了一个偏执的小道上,当你决定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你就要苟全存活了!”夏侯青洞悉一切的笑了,完美的引用了唐宋先才对自己的评价,说出来最直白有力的一句话。
唐宋看着夏侯青温柔的笑,紧攥成拳的大手已经被他捏的青筋毕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懂吗?”夏侯青反问唐宋,垂下头温柔一笑的时候,嘴角带着一点孩子气,就像是小的时候在玩抓猫猫时,找到了伙伴时得意的模样,道:“阿宋,收手吧!不管你的计划有多缜密,当有一个人发现了你的秘密时,纵然你费尽千辛万苦,结果注定了会是输;这个定律,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夏侯青!你在说什么?!”唐宋猛地站起身,大手重重的拍在一边的桌子上,轰然一声,桌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你只要管好楚玉郎就足够了,谁生谁死,不是你能阻止的了得!”
夏侯青抬眸去看唐宋,在看见他脸上的盛怒时,长长的舒了口气,眼里,有得到答案的喜悦,但同时,也有浓浓的悲伤。
唐宋毫不意外的捕捉到了夏侯青眼神里的情绪,狠狠地捏着拳头,几近咬牙切齿:“你敢诈我,夏侯青!你居然敢设套诈我的话!”
夏侯青摇了摇头,看着唐宋,脸上是无奈的笑:“是!我是设套骗了你;刚才的那些话,不过是引你露出马脚;但是阿宋,你若心里没鬼,你会处处防着我吗?”
唐宋冷冷的笑着:“防你?用不着!因为我做事都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夏侯青顿了顿,“阿宋,你玩得太过了,你的良心早就被你的欲望刺破了;你口中所谓的浴火重生,不是希望,而是醒来后的绝望!”
“我用不着你来给我下判断,夏侯青,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瞎讲,我的路,根本不受你们任何人的支配!”
夏侯青怒:“你以为我想管吗?阿宋,你去看看玉郎,看看荣王妃,看看阿羽,他们现在的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什么都没做!”唐宋矢口否认,眼神坚定而决绝!
夏侯青笑:“是吗?你当真是什么也没做吗?那好,我问你,当初站在观礼台上,你的前方有石雕掩护,这样的你怎么会掉进湖水中?而且,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四个人里面,你的水性是最好的一个,可是,我却听说你在水中苦苦挣扎,随后还受了惊?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唐宋愣住,看着夏侯青脸上透彻的笑;朝后退了几步,不语!
“我再问你,从小就受到荣王爷庇佑的你几乎已经将他看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每年荣王爷生辰,你都是去的最早的一个,遇见好酒,也是会第一个送去给他老人家;逢年过节,你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王府中渡过,而是承欢他老人家膝下,极尽孝道;这样的一个你,会在他老人家面对生死时,因为落水而逃开吗?阿宋,你的计划几近完美,但是也是因为你的习惯,暴露了自己;你知道吗?”
唐宋听着夏侯青头头是道的指控,几乎已经被他逼到了绝境;眼前,突然出现宴会上那场滔天大火,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荣亲王的身影被大火慢慢吞噬,他听不见呼喊,看不见人群的涌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背影吸走;他想逃开,可是无论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他想避开,可除了沦陷,他什么也避不开;难道,真如夏侯青讲的那样,在他以为的浴火重生不是希望,而是另一个绝望吗?
不!不!不!
他不信,他不会相信!
看见唐宋开始动摇,夏侯青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背手负立的他就像一个操控世人的王者,精明的眼瞳里迸射出惊人的火光:“阿宋,对于我来说,越是熟悉的人越是没办法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机;因为,跟任何人相处,我都留了一手,不是不信任,而是……”说着,夏侯青朝着唐宋逼近了一步:“用楚玉郎的一句话就是,真正认清我真面目的人,绝对不会跟我这种一眼就能窥探出对方心思的人做朋友!”
唐宋眼瞳一紧,颤抖的看着夏侯青:“你是在警告我吗?”
“不是!我只是在劝你收手,因为跟我做对手,阿宋,你必败无疑!”
唐宋哈哈大笑了几声:“我还没出手,你就这么肯定?要知道,你今晚可是一个人来到我的地盘,是生是死,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了!”
“是吗?”夏侯青淡淡一笑,走了几步靠近门边,然后猛的出手,砰地一声就将房门推开,看着漆黑的夜幕,道:“除非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深入虎穴,若不然,你认为我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唐宋看向夜色,难道夏侯青还设有埋伏?
看见唐宋眼神闪烁,夏侯青一步一步的走出书房;浑身轻松的他就像是来逛后花园的,没有任何的危机意识。
看着夏侯青一点一点消失的背影,唐宋掩在长袖下的手攥的更紧更死;就看他咬了咬牙关,紧敛着双目,转过身走到书桌前,轻轻扳动放在一边的笔洗,就看放置在书架后面的机关慢慢打开,几名东蛮武士应声出现,跪在唐宋面前。
“王爷!”
唐宋单手扶在桌子上,一手指着夏侯青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说:“把他抓回来,死了也没关系!”
“是!”
夏侯青,是你逼得我;背水一战,谁输谁赢,咱们慢慢看!
……
延平王府中
乔羽跌坐在墙角,挺直的脊背紧紧地贴着冰凉的墙面,她的发上已经带了露霜,干涸的眼角还带着还未擦去的泪痕,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布满鲜血的大手,不动也不闹。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六神无主、深受打击!
当她看见烈焰冲起来的时候,当她浑身是血的冲进火场,背起倒地不起,神志模糊的荣亲王时,她的神经就已经被大火吞噬,紧紧绷着的弦,突然有一根断了,那么剩下的无数根,就会跟着断裂,直到无法衔接、彻底报废为止。
楚玉郎颤抖着脚步,一步一步的走到乔羽身边,他的眼睛红肿不堪,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可是他依然支持着这幅快要倒下的身体,走到乔羽身边,然后跪在她面前,捧起她被火烧的发肿的大手,从怀里拿出白色的帕子,轻轻地擦了一下。
乔羽感觉到疼痛,手指轻颤,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楚玉郎一眼含泪,喊着她的名字:“阿羽!”
乔羽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问:“父王怎么样了?”
楚玉郎依然轻轻地擦着乔羽的红肿不堪的手,摇了摇头,一滴泪滚落:“钟太医说,他要走了!”
“哦!是嘛!?”乔羽听见楚玉郎的回答,就又低下头,闷头自言自语:“如果,如果冲进去的人是我,如果,我拦住父王自己跑进去,那么,事情就不会是这样!”
“不是的阿羽!”楚玉郎打断乔羽的话:“不管是谁跑进去,都会死!可是,我没想到是父王,真的没想到!”
乔羽看着手上的那滴泪,眼眶也跟着湿了:“对不起,我应该保护他的;让你没了父亲,对不起玉郎;是我让你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是我不对!”
楚玉郎松开乔羽的手,一把捧起乔羽带着懊恼悔恨的脸,看见她眼底的痛苦,看着她的挣扎和憎恨,吼出声:“我不准你这么说,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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