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汝翥相当于首都公安局局长,他没有地方推了,同时也不想推。当即就提审曹大,一顿杀威棒,曹大就把曹进和傅国兴都供出来了。林汝翥大怒:宦官又如何?谁都不是法外臣民!他立刻办了驾帖(逮捕证)拿人,结果只拿到了曹进。
宦官在民间触犯了刑法,最终处理是要移交给内廷。巡城御史问清楚后也不能办罪,只能通过奏疏弹劾,由皇上下诏给予处罚。
曹进怕就怕把事情捅到皇上那儿去。他见林汝翥不是个用钱能买通的主儿,就哀求道:“大人只要不参我,我情愿受笞刑。”
林汝翥想想,也行,就命手下打了他50下竹条子。这东西也很厉害,但比打板子强,一般死不了人。
本来这事情也就算了了。没想到,一日林汝翥在巡城时,忽然跑来一个不男不女之人,拦住他的马头就破口大骂。
京城里还有敢这么撒野的?林汝翥立刻叫人把这家伙逮了,一问,原来他就是傅国兴。
正找你找不着呢,倒送上门来了。林汝翥把惊堂木一拍,指指卷宗说:曹进都招了,你想怎么办?
这俩阉竖,可能是属于低等宦官,既怕治罪,又拿不出钱来贿赂。傅国兴也只好自请处分——你打我一顿得了。打完了,林大人就把他也给放了(见《明史·林汝翥传》)。
这场官司,应说处理得不错,错就错在时机不大对。官司办完几天后,就碰上了杖死万燝的突发事件。
小宦官们虽然没什么政治头脑,但宦官势力这次是把朝官势力干败了,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屁股被打肿的曹、傅两人,一下子就起了复仇心,跑到王体乾那里,挤出几滴眼泪,揉几下屁股,求王公公给他们做主。
王体乾和魏忠贤是全体宦官的头儿,自己的手下被巡城御史揍了屁股,主人脸上也无光。两人碰了碰情况,都很恼火,便商议着要报复。可巧又听说林汝翥是叶阁老的外甥,两人就更不能罢手了。
至于林汝翥是不是叶阁老的外甥,史料上记载不一。《三朝野记》和《启祯野乘·一集》上都言之凿凿说是,《明史》和《明熹宗实录》则说是传闻。因此现代史家各自采用的说法也就不同。
不管是不是,总之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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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中砍倒东林党一杆大旗(2)
好,这次我老魏也要来一下打狗欺主。
于是,他们由王体乾出面去忽悠天启帝,客、魏在一旁溜缝。轻车熟路,把天启帝又给激怒了:宦官是皇帝的服务员,打宦官就是冒犯天威!六月二十一,皇帝下诏,杖责林汝翥一百下,削籍为民。
林汝翥猛然接到圣旨,魂飞天外!
这巡城御史原本是个很牛的官儿,责任就是管理京城街道的治安,老百姓又称之为“巡街御史”。出巡时的派头,可谓地动山摇。队伍前列有两个兵卒手抡长鞭,辟空“啪啪”作响。小偷、流氓、车匪一听到这鞭声,都撒丫子就跑,躲得远远的。
有时候六部九卿的车夫狗仗人势,在大街上争道,谁也不让谁。要是碰上巡城御史路过,立马就和解。有那眼神不济的,还在争执,林大人一声令下,当场按倒就打屁股,不管你的主子是谁。
巡城御史揍两个小宦官,不也是小菜一碟吗?这是国家法度。
可是,法能大过人吗?开玩笑!
林御史这回知道宦官的厉害了。廷杖?万燝刚被一顿棍子打死,我还能活吗?他越想越怕,反正官帽子也没了,就跑吧!
他怕被东厂的人盯上,就翻过自家墙头,躲到邻居家一座空房子里,藏了一天一夜,然后瞅空子溜出城去了。
前首都公安局长潜逃!
魏忠贤也没想到林汝翥还有这一招。派去抓他的宦官扑了个空,气得哇哇乱叫。
这林大人能跑到哪里去呢?如今遍天下谁还敢窝藏他?
魏忠贤一推理,觉得这人没准儿藏到叶阁老家去了。
于是他派了一批宦官去叶阁老家里要人。宦官们得了令,如狼似虎,先把叶府团团围住,然后进去“喧哗搜捉”(《三朝野记》)。
叶阁老家中当然交不出逃匿的犯官,小宦官们就咋呼着“打倒”“炮轰”的,不肯撤围。
叶向高哪里受得了这个?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当朝第一大臣,受魏忠贤的气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小宦官也敢来家里闹,还有没有《大明律》了!
他立刻奋笔上疏求去,说:“中官围阁臣第(宦官包围阁臣家宅),二百年来所无,臣若不去,何颜见士大夫?”
说二百年来未有,是夸张,但确实是太不像样子。
事情报到了天启帝那里,天启帝也觉得宦官这么闹,有失国家体统。于是下令:赶快撤了。
撤是撤了,但围也就围了。围困宰相府,没受到任何追究。抓坏分子嘛,过激也就过激一点儿了。
这个林汝翥一跑,最没面子的是监察系统的头头——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玮。他手下的属官,一贯是监察别人违纪犯法的,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即便皇上要重罚,粉身碎骨也得挺着——娘打孩子嘛,错了也可以理解。就是不能跑!
孙大人正卧病在床,手拿不动笔,就叫李应升替自己起草奏疏,要参这个贪生怕死的林御史。他说:“林汝翥不肯做强项之人(指坚持真理不低头的人),竟成了逃跑之臣,致使皇帝座下少了一个取义成仁的忠臣。御史台有这样贪生怕死的官员,实在有损国威!不听皇上的话,就是破坏法纪!”
这奏疏固然是对林御史临阵脱逃有气,但骨子里还是在讽刺皇上糊涂透顶。
其实,林汝翥并不是真的想一走了之。他一个朝廷命官,即使削了籍,还有起复的可能。如果真的跑了,那就永为罪人,前面的几十年都白干了。
他这次是跑到了遵化,进了顺天巡抚邓汉邓大人的衙门,算是投案自首。逃离京师,不过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想要躲开宦官的毒手。
七月初一,邓汉如实上报。但天启帝并未有所松动,让继续执行前旨,还是要打。
都察院这下炸了锅!这叫什么话,堂堂监察大员,被宦官逼得逃命,完了还要打。一帮御史们就商量着要上疏营救。
李应升也跑去找孙玮监察长,说:“林御史投案,法纪幸未破坏。他不过是想找一个能代皇上公正执法的部门,而不想死于宦官之手。而且以我们御史大人的一百棍,对宦官的五十竹条子,于法也不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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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中砍倒东林党一杆大旗(3)
孙玮一想也是,就叫李应升赶快写疏论救。
长官带了头,十三道御史(分管十三省区的监察官)就纷纷上疏救人,但天启帝一概不理。
林汝翥没有躲得了一顿打。但他这一跑,引起了舆论轰动,还是对保命起了作用:一是锦衣卫虽然照打,可终究没敢把他打死了;二是小宦官们也不敢再跑出来拿锥子扎了。
前后一个月的风波总算过去了。
这其中,首辅叶向高内心的震动最为巨大。他看明白了:在皇上的眼里,在魏忠贤的眼里,原来他这个三朝###、当朝首辅什么也不是。无论万燝事件,还是林汝翥事件,他们对自己一点面子都不给留,将来还能谈什么有所作为?
大明的朝政,眼看着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就随他去吧。
只可叹数年来小心翼翼的“调停”,一腔心血,全泡了汤。
学富五车,位极人臣,还赶不上个“卵切除”的混混儿!真是天理何在?孔孟何用?人间何世!
阁老万念俱灰,在家躺倒了,把大门紧闭,不再上班了。
他这回是铁了心要辞职了。复出以来,他的辞职报告一共写了18份,大多是“以退为进”的官场虚套。不过是提醒皇上:我对你有所不满,希望你能改一改。自从出了万燝杖毙事件,他就一连上了多道辞呈,去意渐浓。至林汝翥被杖,他就更坚定辞官归田的打算了,不再有任何虚情假意。
正好天启帝对他这一段以来的别扭态度也不满,于是君臣俩心照不宣。天启帝也虚情假意地挽留了几回,就于九月初七下诏,允叶向高致仕,一切待遇从优。
叶向高在临走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对自己主持“东林内阁”这一段的做法相当懊悔,曾经在给朱国桢的信中说:我就像个赌徒一样,老本已经统统输光,这都是因我谋划不周所致,怨不得别人。
叶阁老具体懊悔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与虎谋皮”是谋不来东西的,他大概已彻底明白。当初还不如脖子挺一挺,协调大家跟阉党方面死拼一下,或许还有个活路。如今战也不成,和也不成,确实是满盘皆输。
但是,叶向高在天启党争中的作用,也不好一概而论。他的“调停”策略,有正负两方面的作用。负作用是没能以阁臣之重,统率、协调众臣与魏忠贤决战,反而起到了涣散斗志的作用。正面的作用是毕竟魏忠贤对首辅略有顾忌,叶的周旋对整个东林阵营起到了一定的庇护作用。
他毕竟是一面墙,尽管老而朽。当他一旦倒塌,东林党就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未来的形势,已可嗅得到血腥味。
在另一阵营,魏忠贤的目标倒是非常明确。杨涟上疏的时候,他就精确分析过形势,提出了“必去叶向高而后可”的总路线。
他注视着叶向高蹒跚而去的身影,额手称庆。也许心里在说:余皆不足虑矣!
车辚辚,马萧萧。秋来又辞长安道。
阁老的心里,弥漫的也是秋之悲凉。他这一去,“东林内阁”等于轰然倒地,虽然还有韩獷,还有朱国桢,但他们真的是“不足虑矣”!
他行前上的一份“陛辞疏”,也就是御前告别信,还试图最后对皇上、太监、廷臣三方面分别进行劝告。但强势的一方怎肯收手?弱势的一方又怎肯束手就擒?
血战,是注定要来的。
叶阁老纵有高瞻远瞩,谁又能听得进去——“事久必自明。历观前史,自汉唐以至本朝,中官之邪正善恶,昭然若揭,未尝歪曲漏掉一人!”
宦官不相信坚如磐石的权力能消亡,廷臣等不得让历史来做最终结论。
来来来,咱们现在就过招吧!
明朝的这悲剧,来自我们民族的母血。
孔孟万年,汉唐千载,问世间:“和”为何物?
——更无一人领会!
折戟沉沙铁未销,却又见连营百里。这就是我们的母血,滔滔无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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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举拔除东林党两大桥头堡(1)
宦海沉浮40年的叶阁老被迫去位,东林党的前沿阵地一下子就暴露于外。现在东林方面的领军人物,都是激切耿直之人,只顾前行,不屑委蛇。而在阉党方面,则视东林党为砧上鱼肉,正虎视眈眈准备一网打尽。
当时稍有头脑的人,都能感受到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黄尊素曾经在这时暗示过杨涟等人:应早做计议,最好是主动请归,避开朝中这块是非之地,免得首当其冲。而且主动离开也是向对方示以缓和、圜转之意,也许可以减弱阉党下一步的攻势,致使阉党找不到兴大狱的理由。
这个建议,堪称明智。人家看你碍眼,你让开就是了。一般惯例,人不在朝中,被追究的可能性和酷烈度要小得多,很有可能躲开风险。
强项人物走了,战火爆发的可能性也就会大大降低。如今双方强弱已经易位,东林党这一边只有维持不战的局面,才是上策。
再说东林党风头人物一走,阉党方面也许真的认为“余皆不足虑”,从而暂停铁血政策也未可知。
叶阁老的失误,就在于他既然是个温和派,就应该始终起到缓冲作用,而不应对未来的名声抱有幻想。但叶阁老太想捞名声了,他采取的是骑墙态度——阉党胜,他是东林党的唯一保护人;阉党败,他也有参与倒魏之功。他建议将魏忠贤放归的那道奏疏,就是在这种投机心理下写出来的。结果,阉党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再不相信所谓“温和派”。
很可惜,黄尊素的上述建议没被杨涟接受。杨涟是个讲原则而不屑自保的人。他认为,既为顾命之臣,就不可为苟全性命而远离魏阙,否则就是辜负了先帝的重托。
像杨涟这样的“原则的化身”,我们民族历来太少。为原则而奋不顾身,于这些人物自己是悲剧,于整个民族却是幸事。可是自从现代有人提倡“脑袋都没有了,原则还有什么用”之后,这样的人几乎渐渐绝迹。很多人学乖了,美其名曰“务实”。可是我看很多的人脑袋虽然无虞,幸福却一点点也没有了,活得生不如死。
以软弱换幸福,那是从来就没有实现过的事。
因此,杨涟的固执,可以理解。
他早就铁了心,决意以一人之悲剧,换得全明朝人民的幸福。
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的七月,是一个奇异的历史转折点。如果不是叶向高走,而是魏忠贤走,那么两党成员后来的命运都不至于那么惨。
魏忠贤如果在这时走了,即使将来历史大掉头,遭受清算,他也不至于有死罪。明朝历来的皇帝,对获罪的太监,大多都抱有一点温情——再不济也是自己的或者“家父”的老奴,网开一面是有可能的。
但假设毕竟是假设,我们来看真实的场景。八月初一,总监察长孙玮病故。他是科道之首,忠诚耿直,而且一向是东林党的盟友。
东林党也真是到了倒运的时候,越是前方吃紧,阵地越是出现缺口。
缺了人就要补,吏部尚书赵南星此时仍大权在握,按他的思维惯性,这个关键岗位还是要推东林大将。于是在他主持下,廷推左副都御史杨涟顶上。但是天启帝却没批,大概是还生着杨涟的气。众人无奈,又推了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冯从吾,心想这回应该顺理成章了。可是天启帝考虑到:“大计”(外官考核)即将开始,还是从京官里推一个熟悉全面的人为好。
这时京中哄传,魏忠贤有意把户部尚书李宗延推上来。东林党众人决不让步,一致推了东林###高攀龙。
高攀龙的职务是刑部右侍郎。对这个推荐,他甚感不妥,因为他和赵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