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匈奴宿营的篝火依旧烧得很旺,隐约还能听到匈奴放肆的笑声。
入侵者的狂妄,令杨延昭心中的绝望转化成怒气。
即便战死边关,也要让敌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夜袭敌营!”
“啊?!”乔中大惊,“不可啊!”
杨延昭平静地笑笑,凄凉的笑意里,带着决绝之意。
他并非一时冲动。
匈奴围城半个月以来,阴馆一直坚守,从未主动出击过。随着伤亡的增加,阴馆更无主动出击的能力。
但是,正因匈奴也会如此判断,才正是夜袭敌营的大好时机。
夜袭敌营,不可能扭转阴馆之困局。但如果能夜袭成功,匈奴士气必然会大受打击,同时也会打乱敌人的部署,延误敌人攻破阴馆的时间。同时还能提振阴馆城的士气。
虽然上党的援兵几乎已经成为泡影,但杨延昭还是寄存一丝丝希望。
他还是幻想着上党的队伍赶来,幻想太原郡、西河郡改变主意,派出援军。
如果能多坚持三两天,哪怕一天也好,这些幻想成为现实的机会就增加一分。
杨延昭向乔中说明自己的想法,乔中非军中之人,不懂用兵之法,只得嘱咐杨延昭多加小心。
夜袭敌营,只能使用轻骑。阴馆城仅存战马不足百匹,从中挑选出五十匹健壮战马。
打匈奴,无需动员。
听说要夜袭敌营,城中勇士纷纷要求出战。
被匈奴围困半个多月了,勇士们早就渴望着出城与敌人血战一场。
既然决意为国戍边,那么冲入敌阵,尽情砍杀,即便无法马革裹尸,也是勇士们渴望的归宿。
杨延昭仔细挑选了五十名善长骑术的勇士,让大家饱餐一顿,全部卸去甲胄,只着单衣,以减轻重量,利于快速奔袭。
丑时刚到,阴馆北面城门缓缓开启,五十名勇士疾驰而出!
杨延昭,手提素缨錾金枪,一马当先。
目标,城外西北方向匈奴营地!
西北匈奴营地,驻扎着一个千人队,兵力不是很多,但中军营帐相较其它更为奢华,统兵的千户应是匈奴贵胄子弟。
匈奴不习惯扎营,只是用车架马匹围一个圈,便宿营其中。
睡梦中的匈奴兵,根本没料到驻守阴馆的汉兵还敢出城,睡得正酣。
突然!
喊杀声冲天而起!
汉军小队轻骑,夜袭匈奴须卜氏一营!
第0137章 血染素白缨穗
本营匈奴统领须卜氏千户,乃匈奴四大名族,须卜氏一族嫡子。按匈奴人传统,虽非长子,也有机会成为部族的接班人。
须卜氏千户在梦中惊醒,慌忙提槊冲出大帐。
刚刚跳上马,便见一员白衣猛将急冲而来,手中素缨錾金枪闪烁五朵枪花,直奔须卜氏千户面门!
须卜氏千户急忙挥槊格挡,可是,杨家枪法,世代传习,何等精妙,岂是夷狄凶蛮所能抵挡。
马槊格挡的枪花,竟都是虚招!
“噗!”
素缨錾金枪神出鬼没,一枪扎在须卜氏千户肋间。
“啊!”
“受死!”杨延昭大喝一声,抽枪反手鞭抽过去!
“啪!”
正中须卜氏千户面门。
匈奴千户满脸血污,一头从马上栽下。
杨延昭急拨马头,战马一声宣告胜利的嘶鸣,素缨錾金枪正戳中敌之心窝!
杨延昭枪挑须卜氏千户,须卜一营大乱。
杨延昭不敢恋战,率领夜袭勇士,一路砍杀,自北门出,杀向西北,又折转向西。
阴馆城里早有准备,打开西门,将夜袭勇士迎进城里。
五十勇士,只有个别伤亡。虽然无暇割下敌人首级,但这一次夜袭,歼敌过百,统领杨延昭更是枪挑了匈奴千户,阴馆城里,欢呼声震天。
……
城外匈奴营地,气氛则完全不同。
两汉时期,匈奴单于由挛鞮氏世袭。除单于部族外,匈奴还有四大名族,分别是:呼延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
匈奴王庭里,很多重要辅臣位置,都由四大名族世袭担任。
须卜氏千户就是四大名族须卜氏子弟,因年轻,掌兵不多,但在匈奴中地位极为尊贵。
匈奴勇猛好斗,贵胄子弟战死是一种荣耀。可是,被汉人小队轻骑夜袭大营,贵胄被杀,却是匈奴的奇耻大辱。
一定要报复!
匈奴人本就性如烈火,遭受如此打击,立刻组织各部族,向阴馆城发起疯狂的攻击。
匈奴的攻城之术匮乏,暴怒后更是混乱没有章法,更加急躁狂暴。
游骑奔突在城墙下,密如暴雨的弓箭射上阴馆城头。
须卜氏一营匈奴兵,更是发疯一般。主人战死,他们必遭部族处死。唯有死战,方能保住忠勇之名,保住家眷性命。
须卜氏匈奴,抬着简陋的云梯,冒着匈奴其它部族游骑的箭雨,往阴馆城上冲来。
很多须卜氏死在其它部族的骑射手下,但是,还有一部分冲上阴馆城头。
这是围攻阴馆城半个多月来,匈奴兵首次冲上城头!
可是,等待他们的,是钢刀和枪矛!
杨延昭,在北边城墙上,从东奔到西,一杆錾金枪上,素白的缨穗,早已染成血红!
一个个匈奴兵毙命枪下,鲜血沿着枪杆滚淌……
仇敌的鲜血,是最完美的滋养,錾金枪愈发耀眼夺目,闪烁着神兵光芒,释放着无穷力量!
“嗨!”
随着杨延昭的暴喝,最后一个匈奴被挑下阴馆城墙。
匈奴虽残暴,但城墙上下,两丈距离依旧。阴馆城上傲立的,仍旧是大汉勇士!
城下的匈奴兵胆怯了。
他们实在想不通,经过半个月的围攻,守卫阴馆的汉军竟还有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匈奴不甘心,但不得不再一次暂时放弃,退回到各自部族的营地。却再不敢大意,加派岗哨巡骑,以防汉兵再次偷袭。
……
阴馆城上,没有胜利的欢呼。
这一次战斗,太惨烈。
城墙上,到处是匈奴横陈的尸体,还有渐渐蔓延的污血。
汉兵的伤亡也极为惨重。
攻城从始到终,城下匈奴轻骑一直没停止向城上发射弓箭。
守城的汉兵,冒着密集的箭雨和爬上城墙的匈奴兵厮杀。
战死者过百!
幸存者,几乎全部中箭负伤!
万幸……
匈奴游骑自下而上抛射,羽箭飞至城墙上时,力道已衰减大半,中箭的汉兵大多伤势不重。
杨延昭仿佛不知何为疼痛,随手将射在身上的两支羽箭拔掉。
鲜血,快速浸透征袍,他却浑然不觉,慢慢擦拭着心爱的素缨錾金枪。
爱枪素白的缨穗,早已被鲜血浸透,凝成暗红的、散发着腥味的一大坨。
素缨錾金枪,是杨延昭至爱。保持枪头缨穗的素白,是他唯一的癖好。他无法容忍缨穗沾染一点污渍,每次冲杀过后,都要换上一个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迹的素白缨穗。
而他贴身亲随也因此多了一个任务,去冕服铺子,讨要白绢的边角料。一有闲暇,就会用特质的篦子,将白绢碎料梳理成纤细雪白的丝线,再仔细捆扎成缨穗,以备杨延昭随时更换。
因为整天梳理捆绑缨穗,他的亲随也有了一个诨号——缨穗小白。
“缨穗。”
杨延昭一如往常,喊了一声,伸出手去,等着小白把缨穗递上。
“缨穗!”
没人应声,杨延昭大声喊了一句。
“统领……”一个怯懦的声音,带着哭腔应道,“小白,殉国了……”
“恩?!”
杨延昭虎躯一震,跳了起来。
但,他没有挪步,也没有咆哮。
如此惨烈的战斗,每个人都要做好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
缨穗小白死了,像所有勇士一样,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
“我去看看他。”
杨延昭声音异常平静,却震撼了旁边每一个壮士。
他缓缓来到陈列汉军烈士遗体处,一眼就看到了缨穗小白。
孩子的身上,还插着几支匈奴的羽箭,他的手中,攥着的,是一朵素白缨穗……
杨延昭单膝跪了下去。
身后的壮士,都负了伤,但他们互相搀扶着,跟着统领一起跪了下去。
杨延昭轻轻掰开小白的手,将缨穗取下。素白缨穗上,沾染了片片血污,但在杨延昭眼里,这朵缨穗,最美!最壮丽!
郑重地换上缨穗,杨延昭小心翼翼地将小白身上的羽箭一一拔出,掏出汗巾,仔细擦拭着箭头上的血渍。
“兄弟们。”杨延昭缓缓站起身,攥住羽箭的手颤抖不已。
“这是匈奴射上城来的箭,我们要把这些箭,全部射入匈奴的心窝,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
几百个声音爆发出怒吼。
杨延昭将素缨錾金枪高高举起,一字一句发出誓言:“人在,城在。”
勇士们一起将武器高高举起。
“人在,城在!”
高擎的武器中,那朵沾染了鲜血的素白缨穗,如飘扬的战旗,屹立!
第0138章 匈奴的激将法
阴馆城上,只剩下三百守军,而且几乎全部挂彩。
但是,没有一人下去疗伤、休息。
要死,就死在城头上!
这是所有守军将士发出的誓言。
壮士们早有殉国的准备,但是脸上,除了誓死守卫疆土的决绝,还有无所畏惧的轻松。
他们竟然用身上的创伤数量打起赌来,创伤少的,要把自己收集到的匈奴的羽箭,贡献给赢家。
“统领!”
派去上党求援的最后一个勇士回来了。
城外匈奴围困更加严密了,单骑突破敌营的勇士浑身是伤。
可是,他带回来的,却是令杨延昭彻底绝望的消息——上党张杨部,驻扎在上党郡涅县,说是要等待战机!
“呵呵……”
杨延昭连骂一句都没有,只有无所谓的轻声呵笑。
涅县,位于上党郡和太原郡的交界处,和雁门之间,隔着整个太原郡,距离阴馆,尚有七百里距离。
张杨,根本就没有来救援的打算。
援兵的最后一丝希望,没了。
但是,这一次,杨延昭没有丝毫异常表现,他也没有向城上兄弟们隐瞒。城上三百壮士,如同他们的统领一样,对之报以轻蔑一笑。
“来,我教大伙练习使用匈奴的羽箭。”
匈奴骑射用的弓较汉军小很多,使用的羽箭也要短三分之一。
杨延昭亲自给兄弟们示范,如何用汉军长弓,将匈奴的羽箭射出最大的威力……
……
城下匈奴,屡次攻城,屡遭挫败。
阴馆久攻不下,出乎匈奴预料。
汉军援兵迟迟未到,更出乎预料。
而须卜氏千户之死,则让匈奴下定决心,一定要攻破阴馆,屠杀全部汉人,为须卜氏报仇!
可是,简单粗暴的攻城方式,只能带来更大的伤亡。
匈奴已经开始怀疑,守卫阴馆的这群汉军不是人,而是天上降下的神兵!
在匈奴的星相术中,北斗七星也称为七郎星。而其中第六颗星,也就是六郎星,是守卫燕幽的星君。
燕幽之地,正是漠南汉人和漠北匈奴的分界之地。六郎星,是燕幽的守护之星,也就是阻止匈奴南侵中华的门神!
匈奴已经得知,统领阴馆守军的,是汉军中的微末小校杨延昭。只是,匈奴也打听到,这个杨延昭在同族兄弟中,排名第六,人称杨六郎!
这个杨六郎,不会就是天上六郎星下界的化身吧?
否则,他怎么可能有如此惊人的勇气和能量,带领着羸弱汉军,坚守阴馆半月之久。
但是,不管怎样,匈奴已经下定决心,必须攻破阴馆!必须生擒杨延昭!
即便他就是六郎星下界,也要剖其心,饮其血,以报损兵折将之恩!
……
朔风凛兮,烽火寒
狼烟起兮,狄寇犯
壮士征兮,不复还
爹娘妻儿莫悲兮,边塞安……
悲壮的歌声,在城墙上响起。
这不是前世名作,亦非出自学子雅士,这是戍边将士的心声,是历代边关将士传唱的粗鄙曲子。
杨延昭治军严整,但是,现在,他不会限制壮士们做任何事。
缺医少药,守城的壮士的伤病日益加重。除了等待匈奴的下一次进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低声吟唱这流传上百年的小曲。
城上的守军,早已无视伤痛,也无视了生死。
他们,甚至很期盼匈奴快点发起再一次攻击,以便能在气力尚存时,再亲手杀死几个敌人!
……
“统领!匈奴在城下喊话!”
城下,一个通晓汉话的匈奴兵,站在城外一箭之地,大声呼喊着:“城里汉军将领杨延昭听着,撑犁狐凃单于命尔等立即开城请降!”
杨延昭久在边关抵御匈奴,知道“撑犁狐凃”是匈奴单于的尊号。在匈奴语中,“撑犁”意为“天”,“狐凃”意为“子”。“撑犁狐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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