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和小宇玩,像个哥哥样子。”
汪大头“哦”了一声,说知道了。他这一表态,好似顽石点头,没让大人们的谆谆善诱付诸东流,大人们心中喜悦,笑容满面,落地扇呼来哗去吹出欢畅的风。
左右手 4(1)
临近开学,汪大头逃训两天,在家死命地赶着第三天要交的作业。还在普通小学上学时,汪大头每每考出不尽如人意的分数,就得起个大早,小心翼翼地把汪爸爸从香甜酣畅的睡眠中摇到半梦半醒间,让汪爸爸在学生手册和考试卷子上签名。晚饭时汪爸爸会一口酒后一口菜地想起早上的事,汪大头就装傻充愣地问:“会不会是做梦?”
汪大头这招屡试不爽,为他省去不少皮肉债,可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如今青铜体校倡导男女平等,汪妈妈也享有签名权,只不过好景不长,她给汪大头签了太多的请假条,“林烨”二字在关教练那儿失去了效力。汪大头心想林烨的签名真是不值钱,十几年后,当周宇炫耀他的签名值钱时,汪大头满是不以为然,在他心里,他爸爸的签名值钱,他妈妈的签名更值钱。直到有一天,周宇签名的运动衫能卖到十几二十万元一件时,他才嘻嘻哈哈地对周宇说:
“把我也签了。”
汪大头逃训赶作业不是怕老师批评,而是怕老师向关教练告状。有一回,跳高队的###级人物在学校里和人打红了眼,失手将讲台砸了个窟窿。班主任归老师闻讯像消防队员似的冲进了教室,张望了两眼,摇身一变,像灾民似的夹着尾巴逃了出来,悄悄地跑到门房间打电话。
归老师挂上电话,胸有成竹地来到校门外的三叉胡同口。眼前的羊肠小道划开了一片不逾三层的老式住宅,巷子深处京剧唱声袅绕而出,归老师饶有兴趣地乱哼了一气,而且越哼越来劲,哼得眉开眼笑地冲着一位体态挺拔——健步如飞——脸色红润——头发乌黑——眉宇轩昂——两眼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手舞足蹈地喊道:
“关教练你来啦!”
关教练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归老师狐假虎威地在前开路。上课铃声响过之后,方才铿然作响的教室,像死一般的寂静,围观的学生回到了各自的教室,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扫帚、拖把、黑板擦,还有若干粉笔头。归老师大步流星地走到教室门前,缩头缩脑地一探究竟,“唰”地一声,一只黑板擦夹杂着一句“看你个头”飞了出来。幸亏他脖子灵活,缩得巧妙,毫发未伤,灰头土脸地对着身后依然雄赳赳、气昂昂的关教练说:
“麻烦您了。”
“芋艿头!”关教练稍一运气,喊出了环绕立体声的效果。在二楼上课的学生纷纷将脑袋伸出教室,连位于一楼的卫生老师也从楼下走上来,渐渐升起她那颗笑嘻嘻的头,接着是胸部,接着是腰,接着她去看热闹了。
关教练抬头挺胸地走进教室,归老师低头哈腰地尾随其后,芋艿头咬牙切齿地指着归老师说:
“你敢告状!”
“怎么不敢!”关教练甩起一巴掌,将芋艿头的三七开抽成了童花头。
芋艿头从容不迫地照着贴在墙上的一面小镜子,三下五除二地将乱蓬蓬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恶声恶气地指着归老师说:
“乌龟王八蛋。”
“你昏了头!”关教练面色铁青,一个箭步向前,撩起来就是一脚。芋艿头侧身避开,接着一个转身逃出关教练的攻击范围。关教练横眉怒目地指着芋艿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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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4(2)
“你给我过来。”
“你不打我!我就过来。”芋艿头边说边走向关教练。
“你还敢讨价还价?”关教练一把捏住芋艿头的膀子,捏得他踮起脚尖,痛得他嗷嗷叫:
“我错了……我错了……”
芋艿头是跳高队撑双杠的第二号人物,一口气可以撑二十个双杠。第一号人物是马驹,他一口气可以撑二十二个,他们都是有力量的人,但关教练更有力量。关教练说他当兵的时候,撑双杠是一件很无聊的事,需要用聊天来打发时光。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人人怀疑,无人质疑,直到汪大头踏进青铜体校那年,才得到了验证。
关教练在新老队员面前讲着他的老故事,老队员一如往常,听得津津有味;新队员全神贯注,听得安安静静,而不和谐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汪大头心直口快说他不相信,他那副怀疑的面孔,像传染病似的,瞬间感染了整个跳高队。他十分得意地点点头,请关教练示范。芋艿头咬着嘴唇开始窃笑,马驹的喉结动了一下,其余队员怀疑的神情加倍呈现在脸上。跳高队队长小铃铛及时维持秩序,一把将挑战权威的汪大头夹到腋下,让他闭嘴。
关教练绷紧脸,叫小铃铛放开汪大头。小铃铛一松手,关教练便轻松地跃上双杠,笑呵呵地说:
“你们给我数着。”
“一、二、三……十四、十五……二十四……”大家齐声地报着数。
“看见没?可以聊天吗?几个啦?”关教练气定神闲地问。
“三十二……三十八……四十六……”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
“看见没?今天我就意思意思,撑五十个。”关教练有些气急地从杠上跃下,问,“还有谁不买账?”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买账。
。。
左右手 5(1)
九月一号:新学期、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新书包、新文具、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新袜子……周宇是个彻彻底底的新人,对未知环境的期待、兴奋和不安,让他醒得比闹钟还要早。他走进卫生间,双腿跨骑在抽水马桶上,以他独创的“周式小便法”安安稳稳地撒了一泡尿。待他洗漱完毕,闹钟响了。
奚兰听见闹钟声,在厨房喊了起来:“老周,叫小宇起床。”
周善助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撞见握着锅铲的奚兰,奚兰张头张脑地问:
“小宇呢?”
周善助不耐烦地说:“在卫生间。”
“小宇你起来了?”奚兰边问边拉开卫生间的门,看见周宇正坐在马桶上拉屎,她眉头一皱“嗯”了一声,说,“臭死了。”
“看什么?”周宇摆摆手说,“把门关掉。”
“臭气熏天,谁要看你,”奚兰不屑地关上了门,隔着门说,“别忘记洗手。”
“烦死了。”周宇叫着说。
“嫌烦去别人家,”奚兰没好气地说,“好心没好报。”
“你是挺烦人的,”周善助说,“他上洗手间,你去看什么?”
周宇在厕所里应和道:“比看电影还起劲。”
奚兰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两个,不要话多,吃完早饭,统统滚蛋。”
周宇吃完早饭,离开家门,没走两步,就开始跑楼梯。他一口气跑到底楼,冲出楼门,看见汪大头正坐在花坛边,双手托下巴,像似一朵花。这时奚兰的声音从空中飘落,问汪大头有没有吃早饭。汪大头像一棵小树似的伸展开来,回答她吃过了。不一会,周善助拎着书包走出楼门。周宇颇为激动地指着汪大头,对周善助说:
“他来了。”
汪大头向周善助问过早,抬头向奚兰说再见。周宇向奚兰挥挥手,拔腿就跑,一阵风似的跑了无影无踪。汪大头乖乖地跟着周善助,回答着周善助的问题。他脱口而出:爸爸在睡觉,妈妈在上班;他吞吞吐吐:早饭吃过了,牛奶喝过了。周善助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汪大头来到停车场,周宇正靠着一辆白色面包车,车头镶嵌着一枚鸡蛋大小的金色小奖杯,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汪大头跟在周宇身后,钻进车内,两人并肩坐在驾驶座的后排。汪大头蹑手蹑脚地坐定后,就纹丝不动了。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坐专车,他的心情随着发动机一起激动起来,他的呼吸随着排气管一起急促起来。而一旁的周宇坐得坦然自若,他随着车子的颠簸,摇头晃脑,一会儿坐坐,一会儿跪跪。
面包车驶出小区,停靠在一个煎饼摊位旁,周善助要了一个蛋煎饼,又招呼不远处卖牛奶的阿婆拿两袋牛奶来。周宇嚷嚷着说吃不下了,周善助拿着蛋煎饼和牛奶转过身,温蔼地看着汪大头说:
“大头,一只蛋煎饼够吗?”
汪大头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说他吃过了。
周善助递给周宇一包牛奶,把另一包牛奶和蛋煎饼塞给了汪大头,他边打方向盘边说:“你妈妈每天早晨五点出门上班,谁给你烧早饭吃?”
汪大头怯声怯气地说:“爸爸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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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5(2)
“你爸爸,”周善助顿了顿说,“大头,虽然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是你的情况,小宇妈妈和我再清楚不过了。不仅是我们,小宇的姑妈、爷爷奶奶都知道你的情况。我们两家是世交。”
周善助拨了拨后视镜,看见汪大头正僵坐在眼镜盒大小的镜子里,他和蔼可亲地说:“大头,快点吃。不够的话,等会再买别的。”
面包车四平八稳地在车流中穿梭,汪大头吃着蛋煎饼,喝着牛奶,看着茶色玻璃窗外,熙来攘往的世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周宇上车下车像条龙,挥别周善助后像条虫。汪大头恰恰相反,他的早饭有鸡蛋、有面粉、有牛奶,吃得他神清气爽。他带着周宇走进了狭长的巷子,指着不远处光秃秃的旗杆说:“那就是学校。”他关照周宇到了班级少说话,没事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有事的话就去找他。汪大头叽里呱啦地说东道西,神采飞扬,唾沫横飞地来到校门口,撇下周宇,径自进去了。周宇傻眼了,他未曾料到汪大头的性情竟是如此奔放,他看着汪大头丝毫不理会执勤老师的叫唤,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汪大头拐进门房间,掏出两块钱,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叫道:
“两根红领巾。”
他在脖子上系了两条红领巾,朝周宇大步流星走过去,顺路吼了一声“老师好”。
周宇站在校门外,呆若木鸡,愣眼巴睁地看着汪大头往他脖子上套了一条红领巾,又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红领巾,沾沾自喜地对他说:
“是活结,会吗?”
汪大头说完,系上红领巾,搭着周宇的肩膀,迈进校门,顺路又吼了一声“老师好”。周宇跟着喊了一声“老师好”,还附带一个鞠躬。汪大头赶忙扶住周宇的肩膀,张望左右,周宇也跟着张望左右。两个女同学正在看他,他疑云满布,不知汪大头作何如此紧张,他望了望汪大头。汪大头心领神会,告诉周宇,在青铜体校里给老师鞠躬的都是好学生,好学生容易被坏学生人欺负。周宇脸上流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汪大头说他刚进体校的时候,没人关照他,他看见老师就鞠躬,老师喜欢他,叫他做班干部;大同学也喜欢他,叫他买烟、买饮料、擦自行车、守门、抱着海绵当拳击靶子……周宇听得一头雾水,汪大头拍了拍周宇的肩膀说: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汪大头搭着周宇的肩膀,走进教学楼,拐进一楼男厕所,男厕所空无一人,汪大头严肃地问周宇:
“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周宇兢惕地问:“干什么?”
汪大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统统拿出来!”
周宇很不情愿地把钱从兜里掏出来。汪大头一把抓过去,数了数说:
“十三块,我替你保管。”
周宇歪歪斜斜地看着汪大头。汪大头愣了一下,拍拍周宇的肩膀说:
“放心,我不要你的钱,你带在身上,会被抢的。”
“我藏在鞋子里。”周宇兴冲冲地说。
“那有什么用?”汪大头说,“地球人都知道。”
周宇想了想,确实如此,他将信将疑地依从了汪大头,心想汪大头若是抢他钱,他就告诉周善助。
左右手 5(3)
汪大头带着周宇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五班”,唤来两位女孩子,他管其中的一位叫“小猫”,另一位叫“白骨精”。汪大头和这对姐妹花几乎天天见面,可他却以一副久违的口吻说:
“小猫,发育啦,以后不能叫你小猫了,要叫你咪咪。”
小猫白了一眼汪大头,问:“神经病,这两天死到哪去啦?”
白骨精插进来,幸灾乐祸地说:“神经病,你完蛋了,关教练要罚你二十圈耐力跑。”
汪大头满脸的不以为然,举止轻佻地拉了拉白骨精的小辫子说:
“你快晒成鱿鱼精咯,还有空管我。”
白骨精一跺脚,用食指和大拇指的指甲掐住汪大头膀子上的一块肉,叫他去死。汪大头若无其事地问周宇是不是有蚊子,怎么这么痒痒,问完,还发出两声“嗡嗡”。周宇笑出了憨厚的表情,却没笑出声音。白骨精松开爪子,说好女不跟男斗,她问汪大头身旁站着的人是谁?汪大头搂着周宇的脖子说:
“是我兄弟。”
他警告小猫和白骨精不准欺负周宇,否则他会替兄弟报仇,反过来欺负她们的。汪大头临走前叮嘱周宇,有事去找他,没事也可以去找他,他就在对门的预备班。
左右手 6(1)
周宇就读的新学校——马九中学和青铜体校,就像医科大学和医院的关系,彼此独立运作,互相合作发展。周宇最长、最稳定的一段学习经历就是在马九中学度过的。
周宇就读时的马九中学除了体育课,其余什么课都有:数学、物理、化学、语文、英语、生物、地理、历史、政治、卫生课,就连许多重点中学都没有的音乐课,马九中学也有。学校共有九个年级,从小学四年级到高中三年级,一个年级一个班,班直接以年级冠名。每个班最多三十人,最少四人,年级越高则人数越少。
马九中学的学生都是一人使用双人课桌椅。周宇头一次坐在宽舒的双人椅上,趴在宽舒的双人桌子上,扫视着比菜市场还乱哄哄的教室。
上课铃声响后,班主任走进教室,在黑板的正中央写了个大大的“静”字。追逐打闹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各自坐定,前后左右,叽叽喳喳地开始聊天。班主任在“静”字的左边,又写了个“归”,写完后把粉笔一拗二,分别扔向两个正在大声说话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