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哥一度是北京高校中最轻量级的拳击冠军,而我也是校内次轻量级的好手。我要承认,对于我们两个矮小的南方佬来说,行走在牛高马大的北京人堆里,时刻都面临着危机。江哥犹以为甚。因为他总是耻高气扬,不可一世。而且当他那个像混血儿一样的小女朋友一起散荡在校园时,总是惹来无数让人嫉妒的眼神和无礼的挑战。
据我所知,江哥单人匹马与一群执械的痞争斗时,多次都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他总是抱怨自己功夫不够好,于是又发疯般地投入练功房。但我知道这一切是没用的,体重不足50公斤的他赤手空拳地面临一群七八十公斤的惯打群架的痞子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而结果往往在他放翻一两个痞子后,他自己被打得更惨。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二年多,直到1987年底,也就是我大四那年。在我们掀起了一场轰动北京大学的一次空前(估计也是绝后)的“名战”后,才倒转过来。
事情的起因和江哥的那个漂亮的小女朋友有着很大的关系,事实上,江哥多次的战斗几乎都与她有关系。
大概是一个叫李顺的小流氓,本身是被学校开除的学生,一直没有离校,就在校园附近与一票著名的歹徒勾搭上了,带他们来北大的舞会泡女学生。这帮人中名气很大的有海英,白子,狗三,狗四。 相信二十世纪八十到九十年代海淀区派出所的记录上,可以轻易找到他们无数次的被拘留记录。
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李顺去了北大的舞会,江哥正在买汽水,他的漂亮的小女朋友就一个在拥挤的学生中很惹人眼地跳起了“港的”(香港式的士高)。李顺自然会有所行动,接下去的事情就不必详细叙述了。对方虽有四个人,但有两个没敢动手,结果是一个大个子戴眼镜的流氓学生被江哥一个漂亮的左直拳打到脸上,眼镜砸了且血流满面,过后又缝了几针。估计李顺被一时震住了,加上拉架的人又多,因此只是交付了几句场面话而已。但最后一句话显然让江哥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你等着,我让狗三、狗四叉了你。”
相信这两个老炮级的玩主名字在当时是可以震动海淀区的,小小的北大校园更是不在话下了,第二天早上江哥忐忑不安地找到了我。
“鸥哥,我闯祸了,打了李顺”。
“操!你疯了,你动谁也不能动他呀?你死定了”。
——我这句话让江哥恨我到现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5、匪鸥:最后的燕园(2)
因为第二天,江哥不得不生平第一次认输了,他同李顺回到那个被打伤的流氓学生的宿舍里,准备赔礼道歉,然而对方显然不肯轻易放过他。江哥被吕姓小流氓打了足足十五分钟,虽然在体力上或在技巧上江哥可以在一秒钟内放翻对手,可是刚满十九岁的他实在被吓得够呛。本着挨打消灾的态度,他没有还手,只是用手抱头,受了平生第一次奇耻大辱。结果却是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李顺踢向江哥的最后一脚碰伤了自己的踝骨,于是放弃了继续打人的兴趣。
如果一切就此结束,事情也就算了,可是人性的低贱的确是超出我们想象。
以下是李顺与我的对话,事后的几天他居然找到我的宿舍,只因为他打听到我是江哥的朋友。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丫躲在你们那,我已经跟他谈了,丫打伤了我的兄弟,眼镜是外国的,要赔100块,医药费要赔600块,一共是700块,给你们三天时间”。
“老李,这就不成话了,他打了你们,你也打了他,大家一报还一报,该清了。要不这么着,我做东,一棵(100元)在燕春园撮一桌,就算了吧”。
“你他妈的少废话,糊弄你顺爷呀,你丫抠逼也不打听一下,海淀区谁不知道你顺爷,我他妈的平趟北大!告诉你,后天拿不出来,连你一起磕!我他妈的看着你们这帮广老冒儿就来气!”
操!这一下,我也下水了,我和江哥在宿舍里商量了一天,知道什么是忍无可忍了。
这时候,我们一个最好的朋友叫JIN的出现了,他是一个美籍华人,空手道黑带三段,同时是北大武术队的主力,在高校比赛中拿过不少金牌。他曾经在北大礼堂与江哥表演过自由搏击,不小心一个转身旋踢扫在江哥脸上,据说坐在第四十排的人都能听到响亮的“啪”的一声,尽管那时礼堂里群情激昂,人声嘈杂。
我、江哥和JIN,第三天等在我的宿舍里等着。而李顺则大摇大摆地走进宿舍。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李顺一屁股坐在门口的下铺上,前面是一张书桌。
“李顺,你也打了我,算了吧”。江哥说。
“去你妈的!你丫的数不数张”。
这时进走了过去,把江哥拉到一边,隔着桌子,对着李顺龇牙笑了一下。
“你丫的什么人,我告诉你不关你事”李顺恐吓着。
“听说你平趟北大,是不是?”
“不服呀,有种你打我呀”
JIN平静地把桌子移开,退了一步,面对着李。
“对,我就要打你!”
而当后我们与江哥喝醉酒吹牛时,总要谈起那个情景:我说JIN左右开弓地踢了李顺二十脚,江哥说只有十八脚。但这就足够了,我们在电影上看过很多功夫片,可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用脚踢了另一个人十几二十脚。
出门的时候,李顺的脸已经肿得睁不开眼睛了。
但我不得不承认出来混的小痞子是有几分痞气的,他撕哑着说“操你们丫的,有种就把吕爷的命留在31楼226,否则我让狗三狗四戳你们每个人二十个透明窟窿,有种的后天晚上五四操场见!死磕!”
我们再次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绝对没有退路了,要不逃跑,永远从北京消失,要不,决一死战。
当天晚上,我们躲进了勺园——当时的留学生宿舍。在其后的两天里,我们都铁青着脸,沉默不语。我们知道面临的是海淀区最大的一群妄命之图,一场大规模的械斗看来绝对不可避免了。
我和江哥在JIN的房间里准备了一麻袋的家伙儿,主要是铁棍、凳子腿、板砖和啤酒瓶等。
决战前的下午,JIN很奢侈地打开了一直摆着的一瓶“白马”威士忌。(当时售40外汇券,而我们一个月的伙食费是30块人民币)。我们喝着闷酒,一声不吭。
5、匪鸥:最后的燕园(3)
那个下午,过得好慢呀,即使数年后的今天,想起当时,那个漫长的下午,永远喝不完的一瓶白马就在我脑袋里晃,还有,那个短命的太阳。
江哥好像醉了,他走到窗边,拉开了厚厚的黑色窗帘。怕被对方的眼线监视,整整两天两夜,我们一直未打开过窗帘。JIN随手那了个相机,对着江哥按下了快门。125分之一秒,在当时沉默的空气中居然声如裂帛。
晚上七点,我们离开了房间。走出楼口,迎面扑来的寒风让每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哥一声不吭,但他看到门口齐刷刷几十条学生时,他的眼睛湿润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
我们一共约了五十多人,除了十个是体育系的,其他都是外表文弱的学生,也都是我们的兄弟或者兄弟们的兄弟。最让我们感动的是江哥隔壁班的周燕军,他那时可是大名鼎鼎的北大学生会主席,虽然不方便自己出面,但还是从外面拉了一群哥们来助阵。这些孩子虽然年龄都不大,但一看就是能征惯战的打架好手。
JIN袖了两个钢棍,江哥腰上缠着九节鞭,而我则掖着二节棍,我们谨慎地选择了武术用具,没有人带刀。
门口一群在玩棒球的留学生惊奇地看着我们,他们涌向JIN,JIN简单地解释了事情,当他们问进会有什么后果时,JIN用英文说“We’re gonna get killed”。(我们也许会死)
于是五十个人又入了两个一米九几的黑人,三个德国佬和三个日本人,他们拿着棒球棍跟着我们。
相信这一次大阵仗已经惊动了校方,当我们到达五四操场时,校卫队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但我知道他们不会阻止这场恶斗的,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勇气。
遗憾的是,对方只来了十几个人,当他们看到这样一支队伍时,远远地就作鸟兽散了,只剩下李顺和两个落单的痞子被我们团团围住。于是其中一个外号叫“事逼儿”的胡同串子开始与我们谈判,他一阵“山不转水转,水不转石头转,石头不转磨盘还转”的车轱辘话后,双方表示事情即时两清了。虽然没有打起来,但在我的记忆里那是第一次见到北京痞子的懦弱,这也是北大学生第一次对校外歹徒的胜利,这绝对应该列入北大的史册!
围观的校卫队,“海派”的彼岸以与热闹的看客无人喝彩,在失望中默然散去。当晚没有下雪,但看到他们的背影,我一阵不寒而栗。随后,JIN掏钱在燕春园买了50多瓶啤酒,我们所有人对着嘴一阵狂灌,然后把瓶子全部在地上砸碎,扬长而去。那夜后,除了自发的力量外,我再也不相信有任何正义的机构能够保护自己的利益,包括尊严和生命。
89年严打时,狗三,狗四,海英的名字先后出现在被打了红叉的法院公告上,斩立决!而李顺,当然再次见到他时,居然西装革履的任一个皮包公司的总经理,混得不错的样子。 看来,流氓总是能够发达,而现在发达的款爷,不知有多少不是这种无耻的流氓。
(二)
88年初,快要毕业了,离开32楼臭烘烘的宿舍,我和江哥在西门外面租了一个房间,窗口用黑色的油毡封住。自此,那就成了我们的放肆的乐园。
我们经常在三十一楼和三十五楼的空地打棒球玩,全然不理会路过师生的白眼。遇到漂亮的女生就认真了得,让球在她们面前几十公分掠过,看她们花容失色,哇哇大叫。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没有用沉甸甸的棒球,而用网球代替。同留学生楼的八国联军对诀时,江哥是外野手,但他更适合当一个投手。江哥是左撇子,有一次他恶作剧地玩了一个高难度动作,让球在地上弹起,稳稳地斜飞进一个女孩子的裙子里。那个比我们高一级的丫头大哭着跑了,这让我们十分无聊。当晚我和江哥登门道歉,数天后那丫头成了江哥的女友之一并直到一年后毕业。而我对伊同宿舍的一个新疆妹却久攻不下,不由十分懊丧。 。 想看书来
5、匪鸥:最后的燕园(4)
天暖和点时,我们经常*上身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石阶上喝啤酒,遇到女生走过就肆无忌惮地行注目礼。低年级的丫头多是低头或红脸匆匆走过,而高年纪的则大方得多,她们有人甚至敢跟我们对望,毕竟,“五四操场之名战”后,我们在北大也是出名的玩主。遇到着实吸引的姑娘,我们就厚着脸皮吆喝:“哎,妹妹,你真漂亮,一起喝一杯!”我们有意不用北京土话,也不用广东人的官话,我们多用类似现在电视上台湾或新加坡的那种国语同她们打招呼。现在想起来十分愚昧,当时却觉得不卑不亢,充满自信。
那时正流行谭咏麟和张国荣,江哥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一套香港仔风靡的新潮西装,宽身*窄脚,还学人打上金利来领结(注意,不是领带), 足蹬黄牛皮帆船鞋,尤其是十分柔姿的发型,在一片京城“板寸”的糙爷们中,颇为醒目,煞是了得。
于是我们的黑屋子就一直充满了欢乐,那是怎样的青春呀!我没办法再想象,好像除了喝酒,倒钱,勾引女孩子就不再有其它。在勾引姑娘前,我们兴奋而开心,经常滔滔不绝,出口成章,顺口编出书上看到的流氓行径,活学或用地套在自己身上,几乎每个姑娘都要问起“五四操场名战”和“50个砸碎的啤酒瓶”的典故。每当如此,我们凝神作状,一洗油滑,语言变得简洁,有力。
和现在要低三下四哄大小姐的半大孩子完全不同,我们总是旁若无人谈论姑娘们表面上毫无兴趣的事情。
酒阑夜深,但几个狗男女却谈笑风生。这时,我多会同江哥如高手对诀,互打机锋。
“就像小李飞刀,”我说,“例不虚发。”江哥立即接上。
“我虽然喜欢喝酒,但却讨厌同两种人一起喝。”我做愤怒状。 “你知道哪两种?”江哥正色地问听我们侃得入神的姑娘。
“是不是女人?”百分百同样的答案。
“错,一种是同自己讨厌的人喝!”江哥大声宣告。
“还有,就是一桌男人都喝酒,偏有一大老爷们喝酸奶!”我忿忿地补充。
说到这,江哥猛吸一口烟,把杯中的残酒一口干掉,把空杯子翻过来:“酒尚冻,请!”
江哥略醉,用筷子敲着杯子大声吟诵:“天皇皇,地皇皇,刀断刃,人断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我紧接下句:“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万马堂中沈三娘。”
“好一个人如玉,玉生香!” 江哥赞到,举杯向我:“来,鸥哥,一醉方休。”
这种日子我们一起过了半年。我因为临近毕业,就明显减少了鬼混的次数。到了我要毕业离校的前一个下午,我与江哥又一次单独呆在黑屋里。这次没有姑娘和笑声,没有打开厚厚的油毡窗帘。开了一瓶“白马”威士忌,我们又默默地喝完。下午六点,江哥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日头已沉,夕阳黯淡,又一次照到他脸上,一切突然如此遥远和岑寂……
(三)
毕业后我回到广州,洗头革面,表面上像一个普通的银行职员,温文小心,夹着尾巴,度日如年。其中与江哥偶尔会有一些书信来往,内容不过寥寥数语。他虽然不愿多说,但我大体能知道一些他的情形,*年夏天惹了些麻烦,差点毕不了业,而毕业后又一直不能被分配工作,后来不得不跑到一家合资酒店端盘子。想必起来我的命运要比他强多了,毕竟是大型国营金融企业。至于他那个小女朋友,也顺而成章地分开了。
1992年,江哥居然在我们分离四年后的某个日子不请自到,开始了广东淘金的生涯。那段日子大家都不算太富裕,但却充满了斗志和野心。虽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