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洁白的衬衫早在战斗中染成黄灰色，还覆有一层滑手的尘灰。临也于是先轻轻拍掉了那只衣袖上的尘埃，才小心地拉住纽扣旁的一个小角。
他的脸上还是那个淡淡的微笑，但却带有几乎无法察觉的……极为罕见的……“感情”。
赛尔提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折原临也的“软弱”。
※
——十分钟前。
“小静呀，你知道吗。帝人君曾问过我，我在‘普通’的‘吵架’中，到底有没有胜算。”
看临也轻举起另一把闪着银光的小刀，静雄只毫不在意地低声哼笑了一声。
两人的眼中都渗透着一股淡淡的癫狂，彼此都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对方，瞳仁中不住流转的狂气一览无遗。
短短几分钟内，他们已经交锋了无数个回合，每次都是临也身型灵转，堪堪避过静雄施展的重击。而静雄看来也无意追击，只冷冷地等着他主动进攻。
“后来我一直在想，我一直在想。只动嘴皮子的争吵真的算是‘吵架’吗？那真的是‘普通’的吵架吗？啊啊啊啊不对啊，那不对啊！！从根本上就有什么东西错了啊！！小静你说呢？？”
癫狂的话语中渗有癫狂的笑意，临也的眉眼嘴角都扭曲成夸张的弧度，然后微一屈身，做好再次前冲的预备动作。
他今天一点儿也不想逃。暌违了二十四天再次与这只池袋的怪物见面，竟让临也心中升起一阵可以用依依不舍来形容的奇妙感情。真是太恶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吵架——因为！我们都‘不普通’啊！！！”
话音未落，临也猛地压下自己的身体，同时轻抛小刀，噌的一声反手握住。
下一个瞬间，他整个人都弹将出去。
黑色的人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迅猛的轨迹，瞬间逼近到金发猛兽跟前。
由始至终，静雄都没有对他这番疯癫的自言自语做出任何回应。甚至面对他又一次子弹般的袭击，也只是轻松地侧身躲过。然后抬起紧握的拳头，以手肘往那从他肋旁窜过的黑影狠狠砸下去。
然而却扑了个空，手肘击上的是一片轻飘飘的黑衣料子。转瞬间临也已窜到了他的身后，银白的刀刃上带出了半滴鲜红的液体，转了个弯儿再次刺向静雄的背后。平和岛静雄也跟着回身，一脚就把小刀的轨迹踢开，偷袭者立刻被余力带到了四五米外的草地，踉跄了半步后再次堪堪稳住身形。
只不过数秒的交锋，静雄的腰部和手臂处又多了两道锋利的刀口，被切开半毫米的皮肉渗出零丁的血珠。
他的身上已经有无数道类似的伤口，横七竖八地遍布全身，看起来狼狈不堪。
“这才是我们‘普通’的‘吵架’呀，小静……”
临也笑着退了两步，潇洒地一甩手，把白刃上的鲜血甩了出去。
“我们的吵架怎么可以只动嘴皮子呢，我们得吵得更夸张，更华丽，更热闹——……”
——更血雨腥风、才对啊。
静雄只是冷冷地睨着他，始终没有主动攻来。
临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淡定，那是因为静雄“也”看穿了自己。
——折原临也今天一点儿也不想逃。
他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发现了，也乐此不疲。
他像一只小猫一样在狮子旁边上蹿下跳，偶尔伸个爪子出来把狮子的皮毛抓开几个口子。什么时候怪兽才会对自己露出爪牙呢，什么时候他才会发疯呢，什么时候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临也的心中被诸如此类的白痴问题所覆盖，紧张而刺激，这一切都有趣得让他很想大声呐喊。
“真是笑死人了！什么叫临也先生你变温柔了！什么叫可以安心被我算计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对不对！？如果小静你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只是一个瞬间！我跟你就算彻底完蛋了哈哈哈！！”
“……啰嗦死了！！”
这番话终于触动了静雄脑中那一条紧绷的弦，他额上暴出明显的青筋，几个箭步迅速逼近到临也的眼前。而折原临也甚至没有退避，只是自傲地盯着那颗不住放大的金色脑袋微笑，甘之如饴地被他扣住自己的脖子，还被轻易地提到半空中。
临也在半空晃了晃脚，咳了几声后却更灿烂地笑开了。
“小静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呢？你有想过要对我温柔吗？你有想过我变得温柔吗？你有想过这么荒唐的事吗？哎呀，真是想想就觉得恶心得好想吐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静雄并没有扣紧手中那条白皙的脖颈，而是就这么拎着他靠近自己。那张一直叽叽喳喳啰嗦个不停的嘴此时却意外的安静，只维持一个让人不爽的淡淡微笑。
他们的距离慢慢靠近，彼此就要碰到对方的鼻尖。颊边微长的黑色短发首先碰上了那蓬松的金色刘海，就在这时，折原临也忽然再一次开口了。
“我想说，我要杀了你。”
话音刚落，他右手银亮的小刀又一次刺向静雄身上。
在这么贴近的距离下，临也准确无误地把小刀推向静雄心脏的位置。
然而静雄却不为所动，只微微皱起眉头，低头看着锋利的刀口割开自己的褂子和衬衫，切进胸膛的皮肉。鲜血慢慢渗出，低调地染湿了漆黑的西装短褂。
小刀当然没能给他带来致命的重伤，但疼痛感还是切切实实地传达到他的脑中。静雄的喉咙蠕动着低鸣，耗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下那股掐断手中脖子的冲动。他重新抬起头，看向那个还在发狂傻笑的疯子。
“……小静你是个M吧？而且还是个超级大抖M呢哈哈哈。”
临也用力转动手上的小刀，试图把凶器更刺入对方的身体，边乐呵呵傻笑着说起来：“谁能想到池袋最强居然是个受虐狂呢哈哈哈哈……喜欢上我这种人，小静你不是抖M是什么？”
脖颈仍在对方那只粗糙的大手掌控中，临也也丝毫不怀疑，说不定下一个瞬间静雄就会彻底爆发，扭断自己的脖子。但是他却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紧张而刺激，让人上瘾。
不过静雄当然没有捏断他的脖子，只是像头发怒的公牛般猛地启动，转手把临也整个人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临也重重撞在了不远处一株大树上，手中小刀也飞落到远处。
他顺着树杆慢慢滑落，全身瘫软地坐在树下，直接命中背脊和后脑的撞击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视野也开始跟着摇晃起来，嘴里漫出一片恶心的铁腥味。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你他妈的还敢笑？”
静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看了眼手心的鲜血，随手就擦在了裤子上。
他嘴里还叼着那根染血的卷烟，嘴角微翘地走向目光浑浊的临也。
临也就像卡带的收音机，卡卡啦啦的哼唧着，直到静雄蹲下来，并伸手再一次捏住了他的喉咙，他才干咳着停下了痴笑。
鲜红的眼睛半眯着，眸光铺有一层朦胧，带着几不可察的水光看向眼前人。
平和岛静雄咋一看体型削瘦实则身材高大，肩头宽厚，现在他就这么虎视眈眈地覆在他的眼前，真的就象一头巨大的野兽。临也被他扣住脖颈，只得微昂起头。被迫直视清澈的蓝天白云，明亮得让他更加昏沉。微风吹过时，视野角落里还能看到被吹起的缕缕金发，画面更显鲜明。
压倒性的战斗力与……压倒性的气场。
折原临也从不敢跟这个人正面对上，只敢藏匿在暗处干尽坏事让他浑身不舒服。
可是折原临也今天却一点也不想逃。
“你说我们在‘吵架’……？”
平和岛静雄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他扣住临也的脑袋轻轻提了起来，往旁边移了移。然后，又把他的脑袋狠狠叩在了绿油油的草地上。
后脑又一次遭到震荡，临也吃痛地低唔了声，嘴角马上流出一股腥甜，腹部甚至升起一种反胃的感觉。
内脏是不是受损了呢……？临也无厘头地胡思乱想着，觉得浑身每一寸都在刺痛。明明看起来小静受的伤更重啊，倒下的却是我。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莫名其妙。
他虚弱无力地仰躺在地上，呆滞地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静雄的声音更加清晰。
“这哪能算是‘吵架’啊？这该是那个吧……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怎么说的来着？……”
冷静得异常。
“啊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什么LOVE的对吧？”
柔和得异常。
临也艰难地扭头，看向逆光中有些边缘模糊的平和岛静雄。
“我？爱？你？啊——临、也、君。”
静雄一字一顿地说着，对他抡起了拳头。
捕捉到隐藏在每一个音节的咬牙切齿与愤恨不平，临也忽然有点哭笑不得，哈哈低笑两声，就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眼。
※
“……还有七天……”
临也拉着那个脏兮兮的衣袖，抽动嘴角，努力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可是坐在他肚子上抽闷烟的静雄却鸟都不鸟他，只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唯一可以判断他是个活人的证据，是他唇瓣间不时吐出的白色烟雾。
临也看着他身上无数的刀痕与渗出的血迹，只觉得这个笨蛋真是太可笑了。
他们间“普通”的“吵架”就此结束。可是谁输谁赢，似乎尚未有定数。
不过，七天之后，一切就会画上句号。
知道静雄余怒未消，临也此时也没力气多说废话。于是默默放开手，扭头看向正在不远处看好戏的赛尔提，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救命～我感觉我快要死啦……赛尔提小姐。”
赛尔提当然没有出声回应，有反应的是坐在他身上的石像。感受到压在肚子上的人明显动了一下，临也真想对他冷嘲热讽一番。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赛尔提已经走了过来。橙色的头盔在明媚的日头中折射出刺眼的光，叫临也忍不住眯起双眼。
赛尔提拿出PDA飞速按了一番，并递到静雄的面前。
平和岛静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挪动身子，从他身上站起来。
他慢吞吞地拍了拍身上那七零八落的血迹斑斑的衬衫，然后用力抽了几口香烟，把烟头收进自己的便携烟灰缸里，才回过身来，一脚踏在临也耳边的草地上。
脚步带起的微风灌进临也耳中，让他起了几秒的耳鸣。
“我都搞成这个样子了，你还示威个什么劲啊……”
“啧。你给我闭嘴。……走了。”
静雄屈身，拉着临也一只手腕，十分轻松地把他整个人拎起来。然后随手一甩，就把临也扔到了自己的背上。这接连一系列动作牵动临也身上的伤口，让他疼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努力了一下才成功抱住了平和岛静雄的肩脖，然后倒抽了好几口凉气。
“……你的字典里就没有温柔这两个字吗，笨蛋小静。”
“再啰里八嗦的，我就把你扔回地上拖着走。”
“行啊，谁怕谁？你这是家庭暴力你知道吗，小心我报警抓你。”
“…………”
下意识的挑衅话却起了反效果。似乎是随口念叨出来的“家庭”二字让静雄沉默了下来。临也立马有种自掘坟墓的挫折感，张张嘴正打算补救自己这句失言——
＇临也，别再煽动静雄了。一切等回到三角梅酒店再说吧。＇
“…………”
赛尔提及时阻止了他的找死行为，并简单易懂地告知他之后的去向。
随后，静雄背着临也，与赛尔提一起走向她停靠在林子边的重型摩托。临也浑身剧痛，口腔里满是刺鼻的腥味，脸上也是青一块红一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他顺从地环着静雄宽厚的肩背，疲惫地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虚弱的鼻息似乎吹得静雄浑身不自在，他托了托背上的临也，试图调整他的位置。
※
叮铃铃～叮铃铃铃～
三角梅酒店高层套房内，新罗的手机忽然响起一段可爱的铃声。
他笑着查看了一下短信，然后从柔软的沙发一跃而起。长长的白袍飘出可爱的形状，一如此时他脸上的表情。
“看来我得去做一下急救的准备了呢。四木先生，今天真是打扰你了。”
“……不用客气。倒是医生你可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可不能……让事情再有意外。”
“哈哈哈，当然没问题。四木先生你真是太谨慎啦，难怪临也那家伙会喜欢跟你合作呢。简直能从你身上看到人生百态。”
“我就把这当作一句夸奖话收下了。”
“当然了，这就是一句夸奖话啊。”
岸谷新罗双手插在医生白袍宽松的大口袋里，大步流星地横穿整个豪华套房的大厅，在四木那群凶神恶煞的手下面前若无其事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四木镇静自若地目送他离去，端起桌上那杯香气四溢的锡兰红茶。
——还有七天。
第二十五章 扭曲的爱情
对于懂得爱情的人来说，那是一种享受与温馨。
对于不懂爱情的人来说，那是一种负担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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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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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四年级那年夏天，小临也度过了一个十分煎熬的暑假。
整个暑假里他足不出户，只知道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声不吭。
甚至没有人知道，临也在思考。
那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用心的去思索，那么用心地去胡思乱想。
折原家对小孩持放养态度，两位大人当时工作也无比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到小孩的异常状况，整个月整个月的出差出国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