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忽然透出一阵寒心的鲜红,像血琉璃般在昏暗的室内闪闪发亮。
少女仍是面无表情,唯有空灵的声音从她微动的唇瓣中渗出。
“……计划到此也算结束了。所以你来履行诺言,打算让我‘杀’你了吗?”
临也含笑看着这名正在安静中蠢蠢欲动的少女,动作极大地朝她张开双手。
“可以呀,没问题。”
彼此再没有多半句话。杏里手握妖刀罪歌,慢慢地站起身来。
此时临也才终于看清,少女身上居然穿着来良的校服。早已离开那所学院的她,为了今日的这一时刻,特地换上了这套充满苦涩回忆的服装。意识到这一点,临也忍不住玩味地笑出了声。
园原杏里就像一尊幽灵一样,几乎没有多少起伏就走到了他的眼前,缓缓抬起了手。
——“罪歌”的刀尖直指他的鼻尖。
26。5番外 笨拙的温柔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说。
像这种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憋屈感,我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
真的很让人火大呀……小静。
※
2012年的除夕夜十分的寒冷,身上裹着一张大棉被的折原临也乖乖呆在家里,独自一人除旧迎新。
他会这么安分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感冒了。
折原临也身为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情报贩子,十分注重自己的身体管理,毕竟情报贩子的仇人本来就多,而向他这么让人深恶痛绝、树敌万千的情报分子更是寥寥无几,如果有什么不小心,很容易会被人连根拔起。实际上前不久他就差点儿命丧黄泉,人都已经被打得半昏了,眼看着水泥就要灌进他身周,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脱险。
并未被仇家沉入东京湾,却还是受凉感冒了。折原临也只能以“既然笨蛋是不会感冒的,那就只好让聪明人感冒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来安慰自己。
头昏脑胀、四肢无力、口唇干涩。真不是开玩笑的,他觉得自己动动手指都头昏。
但迎接新年的第一天,总也不能躺在床上傻傻地睡大觉。临也执着地裹着棉被窝在沙发上,打开平板电视,看画面上一个个人类欢欣雀跃地闪过来闪过去。公寓里很暗,这是因为他没有开灯,于是就只有电视的光亮弱弱地铺了半个客厅,玻璃茶几上摆着一盒擦鼻涕用的纸巾,几包葡萄饼干和一杯白开水,连个橘子都没有,真不是凄凉两个字可以形容。
“……水…………”
他小声嘟哝着,在吵闹的红白对唱中感到意识模糊。他伸手向玻璃茶几上的杯子,却没能抓稳。透明的玻璃杯迅速掉落,哗啦一声应声粉碎。
这一声刺耳的响动,终于让他的大脑稍微醒了过来。
随后,是一种没来由的警戒。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紧绷起来,这种感觉他很熟悉,隔三差五地就来一次,简直想忘都忘不了——他的天敌在接近。
“不可能吧……今天是除夕啊……”
折原临也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平时在对待平和岛静雄的问题上,也是比起大脑,身体首先起反应,但今天估计是因为生病所以产生异常。小静跟自己不一样,除夕肯定有活动,不说他那个收债的上司,弟弟君平时就算再忙碌,也会在除夕夜跟哥哥见个面。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开始两声还比较稳重,可是来访者显然是个急性子,才按了两下就开始躁动起来了。
临也脑中闪过一个灵光,早已变得迟钝的大脑还是一如既往地响起了警报。
——可是也不对啊,小静怎么可能会乖乖按门铃。
折原临也搬来新宿后,没多久平和岛静雄就知道了他的住址。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天赋,临也至今也不知道那只怪物如何能够在一个星期内掌握到他隐秘的新据点,但总之他就是知道了。每次他来访,运气好一些临也能及时在门外截击,运气差一些就直接报废一扇木门。久而久之,临也就向管理员提出申请,给自己家换上实心的铁门——就算被打飞,至少铁门修一修还能再用。
总而言之……折原临也就从没见过会按门铃的平和岛静雄。
叮咚叮咚叮咚咚咚咚砰砰砰——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来访者显然越来越烦躁了,清脆的门铃声外居然还参杂了敲击墙壁的响动。
可哪怕如此,对方也算是有礼貌了。临也执拗地认为门外人并非静雄,估计有可能是客人之类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闲会在大新年的跑来谈生意啊,一定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吧哈哈哈哈。于是他卷起厚重的被褥,光着脚丫子,面带愉悦地走向门边,从猫眼往外一看——
小静就站在那里。
“……………………………………”
临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拢紧身上的棉被。大脑十分昏沉,叫他此时无法及时运算出正确的选择。他只是愕然地——傻傻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猫眼。
叮咚叮咚的铃声越来越刺耳,竟有演变成噪音的趋向,每一下都敲击得临也的太阳穴隐隐发疼。
铃声忽然停了。
随后是“咚——!”的一声巨响——临也被吓得又往后退了半步,他分明看见那扇实心铁门震动了一下。
隔着门,平和岛静雄沙哑而暴躁的声音传了进来。
“……死跳蚤,你在里面吧?”
如果是平时,临也一定会出言挑衅“我不在呀”之类的激怒他。但是今天他没有这么做。直到这个瞬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能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今天的小静很不对劲——无论是按门铃,还是隔着门用低沉的嗓音对他说话,都显得十分异常。比如说接下来这句话,也证明他今天肯定是吃错了药,打明儿说不定太阳就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开门。”
命令句。
小静经常对他说命令句,但通常都是追在他身后边抛掷凶器边大喊“去死!”“停下!”之类的,他从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至少语气是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这破天荒的举动仿佛带有魔力,迷惑了折原临也的大脑。他站在原地许久,脑中不停警告自己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发烫的手却鬼使神差般伸向了门把。
※
除夕夜,折原临也与平和岛静雄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看红白对唱大会。
有谁能想象得到这样的画面。恐怕就连天马行空的新罗也不曾妄想过这样的一幕吧。临也从打开门就一直后悔到现在,悔得牙都快被他咬碎了。实在没想到小静进门后,居然还摘下墨镜脱了皮鞋,径直走到了沙发前,大咧咧地坐下,开始看电视。
临也在门边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小静已经拆了一包饼干往嘴里送了。他挪着脚步,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沙发角落里窝着。
“感冒了?”
“……嗯。”
“哼。”
在电视节目发出的热闹声音中,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这让临也十分感慨,自己都不知多少年没跟小静这么正常地说几句话了。高中刚认识时彼此尚不熟悉,开始还和平了几天,后来临也触了他的逆鳞,两人间就再没安生过。
临也在棉被中缩了缩脚,伸手抽了一张纸巾。
就是这么一个绝妙的角度,他发现静雄的脸颊有点红。
“……小静呀,你喝醉了?”
“没。”
“可是你的脸……”
“…………”
静雄别开了脸,其结果是连耳根上的红色都一览无遗。他自己倒没发现这个画面给临也带来多大的动摇。察觉到小静实际上是在脸红,临也心中受到的打击简直可以用晴天霹雳来形容。
他拿纸巾擦了擦鼻子,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小静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没什么。”含糊着答着,静雄从裤袋摸出一盒卷烟,却摸不到打火机。
临也默默地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个价值不菲的银色打火机递给他。
“……你不是来揍我的吗……”
“你他妈的就这么想挨揍吗?!”
静雄有些恼羞成怒地回头瞪向临也,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自己现在处于绝对的劣势,感冒导致身体机能下降,而大脑也昏沉。如果静雄真的如他自己曾说过的那样要把自己打死,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他没有动作,甚至不打算在自己的脸上揍一拳,却坐在旁边扭扭捏捏的不知想干什么。
“不是啦,只是觉得小静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哈哈哈哈哈哈……”
“……死跳蚤,我只是想来见见你。”
“哈哈哈……诶?什么?”
“我说,我想来见……”说到一半,静雄就说不下去了,“……妈的,没什么。”
“……………………………………”
也许是因为面对静雄时自然而然产生的警戒反应,临也此时已经从感冒带来的昏沉中醒来大半,五感重新复苏。所以他当然没有漏掉刚刚静雄似乎只是说漏嘴的一句话。说句实话,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临也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动神色地屈身,偷偷把右手探进皮沙发与扶手的缝隙之间。
“……我明白啦!小静你这是大过年的故意来恶心我的,对吧?”
“谁那么有空干这种鸟事啊。”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临也不怀好意地眯起眼斜斜看他,然后,右手从缝隙间抽出:“你是来找死的?”
话音刚落,一道凛冽的银光变嗖地掠到了静雄鼻尖。
几乎是条件反射,平和岛静雄在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躲开了突袭,并伸手抓住了凶手的右手。
估计是因为感冒发烧的关系,那只瘦巴巴的手腕居然让静雄感到有些烫手。而且平日凶狠的临也今天也软趴趴的,静雄并没有使上多少力,却成功把他虚弱的身子拉向了地面。
“呜哇……!”
“……你这白痴!”
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平和岛静雄把差点碰到玻璃茶几上的病人给捞了回来。
紧裹住病人的那床棉被已经散开。临也只穿了一件大V字领的黑色衬衫,包括完整的锁骨在内,胸口往上那大片全露了出来。因为低热,平时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层红。
静雄立时有些口干舌燥,竟不知所措得松开了那只被他擒住的手。
而临也虽被拉得顺势倒在了静雄怀里,但他右手还是紧捏着那把小刀不放。所以下一个瞬间,静雄就感到腰上一阵刺痛。
“哇!……你这家伙……!”
银亮的小刀毫不留情地戳上他的腰腹。多亏了静雄多年折腾而来的特殊体质,这下没什么力道的刺杀并未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口,甚至没怎么出血。
平和岛静雄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抓起那只握着凶器的手。
没有任何挣扎,但那把小刀还是被捏得紧紧的。
行凶者本人此时深深低着头,微长的刘海落下一层阴影,彻底盖住他脸上的表情。
“……死跳蚤,我今天真的没打算跟你开战。”
“那小静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呃……可恶!我……”
“……”
折原临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并不需要太多废话,他就能在三言两语间猜到对方的意图。
而这次也一样,从静雄反常的表现与欲言又止的态度中,他综合出一个猜想——可是,他却不愿意相信。
怎么可能——开玩笑呢——今天是愚人节吗——不对啊今天是除夕。
平和岛静雄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此时紧抓着他的右手手腕,捏得他一阵剧痛,指尖发抖。
但他还是没有松手,死死地抓住那把小刀。
——简直就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
“死跳蚤!我是来……‘告白’的……!”
在昏暗中,在林檎癫狂的歌声中,折原临也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在笑。眉眼弯弯的,笑得很好看。
“那……小静你……就去死呀。”
※
——鲜血,鲜血,鲜血。
怪物的鲜血不停沾染他的全身。
折原临也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笑着举起小刀,像个杀人狂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划在一动不动的怪物身上。
平和岛静雄并没有任何反击。他只是咬紧牙关,几乎要咬断嘴里的那根香烟——强忍下来。脑中那根代表了暴力的弦被另一股不知名的情感扯得紧紧的,随时都有可能绷断。然而,在他那不常深思的大脑深处,亮起某个奇异的信号。鲜红的信号一闪一闪,仿佛在不停地提醒他:胜利就在眼前。
折原临也手中的小刀最终脱落,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虚弱地瘫坐在地上。狠狠瞪向那个鲜血淋漓的“死对头”。
苦大仇深地瞪了一会儿,他忽然开怀大笑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折原临也像个小孩一样,边笑边甩动左右手,一下下拍在狼藉不堪的瓷砖上。
“这算什么啊……呵呵……这算什么嘛……!!”
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个伤口染红了静雄全身,甚至连那根白色的香烟也被濡湿。
他半蹲下来,伸手探向满脸通红的折原临也。
临也会脸红,当然不是什么罗曼蒂克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烧得更严重了。
平和岛静雄皱起眉头,把鲜红的大手按到了临也满是冷汗的额头上。并一路往下,摸上他发烫的脖颈。
这一系列动作,给临也白皙的肤色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赤色痕迹。
“……这算是我告白成功了吧。”
“哈哈哈……”笑得越来越疯的临也对着他歪了歪头,“我只是脑子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