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岛静雄与折原临也之间,几乎不曾有过如此静谧而和平的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静雄忽然被身后一点动静所惊醒。野性的本能让他浑身一颤,几乎就要从床上跳起。但随后他立刻稳住了自己,因为背上那微带暖意的体温,自己可说十分的熟悉。
“……死跳蚤?”
静雄皱起眉头,试探着问了一句。光裸的背部传来绒绒的触感,就算不去确认,也知道那是折原临也把脑袋抵在了他的背上,黑发也跟着碰到他的皮肤,带来微痒的感觉。
过了一会,临也甚至把手按在他的背上。手心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都要更热,静雄心底不免一阵动摇。
“喂,你怎么了……”
“……小静,睡吧。”
静雄下意识想要翻身去看,却被临也双手用力推着,不让他转身。这点反抗当然毫无意义,但出乎意料的是,平和岛静雄居然乖乖听话了。他没有转身,只别扭地曲起右手,探到自己的身后。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自己头顶的瞬间,折原临也只觉得心中像是忽然崩了一块。
他埋着头,往那略带有汗味的宽厚肩背上用力地蹭了蹭。
味咸的液体抹在了满是伤口的背上,立刻引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然而平和岛静雄今晚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因为他只是咬紧了牙根,把这一切都强忍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从做梦开始
梦不是一种躯体现象,而是一种心理现象。
梦是一种愿望达成,它可以算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
梦,并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无意义的,不是荒诞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还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
——弗洛伊德
※
从做梦开始
※
这次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深夜,耳边能听见寒风拍打窗户的声音。不过室内却有着微弱的黄色灯光,十分暖和,而且异常的平静。这是一个足以把一切冰冷都挡在外面的空间。他的眼皮还很重,只能下意识地动动手脚,感受到皮肤碰触高档丝绸的舒适感。尽管五感已经恢复,可大脑依旧昏昏沉沉的,哪怕是脑海深处已经理清了目前的状况,他的身体却仍未能接收到这些信息。
迷茫、疲软、莫名。
这三种感觉如烟雾般布满了龙之峰帝人那双本该深邃的眼睛。
“……正臣……?”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只能动动嘴唇,发出这个虚弱的音节。
然后回答他的却只有无尽的沉寂。
渐渐的,龙之峰帝人开始取回自己的意识。原本缓慢得看不见起伏的呼吸也逐渐恢复原本的节奏。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是膝盖,发现自己拥有行动的权限后,他开始扭动脖颈。这一个动作费了他好大的劲,大概有一分钟,他总算能够看清左边的事物。
另一张床上,洁白的被褥中,躺着另一个人类。那个人的侧脸还残留着他记忆中那个高中时代的活泼少年的影子,被染成金色的短发顺从地散在同样雪白的枕头上。
——纪田正臣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无可取代的……最重要的朋友。
“……”
看着正臣沉睡的侧脸,帝人苦笑着闭了闭眼,回想起至今为止的来龙去脉——他们在西口公园,就在折原临也的面前,吃下了一整瓶的“散行花”。随后昏迷了过去。
可是,那之后已经过了多久了?——这里是哪里?
就在他心中的疑问不住扩大之时,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了滴的一声。此时帝人的身体比最初醒来时,已经正常了许多,他没有花多大力气就又把脸由左边转到了右边,正好迎上了门被打开时突兀的光线。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恍惚惚地由室内装潢联想到:这里是酒店。
走进来的人是白色的一团,帝人必须眯起眼才能正确捕捉到他的轮廓。门被关上后,来访者在门边磨蹭了一会,随后拖着一双纸拖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帝人的目光追着那个白色的人影,直到他来到他的床边,五官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岸谷医生。”
此时的龙之峰帝人对来访者的身份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岸谷新罗的出现就等同于告诉他——他已经找到了正确答案。
帝人与这位池袋地下社会的密医关系并不算很熟,却从数年前,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他的情报。今时今日的岸谷新罗已经不再是一位密医这么简单,他不光只有无比高超的医术,还拥有一张特有的情报网,甚至有一个都市传说正在当他的女朋友——而且,他是折原临也唯一承认的“朋友”。
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折原临也会与池袋断绝关系。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岸谷新罗会是一位可靠的研究者。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临也先生的诚意。
“呵呵……哈哈哈……”
帝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还十分疲弱,这估计也是服用散行花后残留的症状,因此他的笑十分微弱,几乎跟蚊鸣差不多。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好久不曾笑得这么畅快过了。
哪怕是与正臣联手的那一天,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多年积压在肩头的沉重,彻底消失的轻松感。
岸谷新罗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跟着一起笑起来:
“哎呀呀,龙之峰君,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呢。果然如临也所说,是个聪明睿智的人。”
“却是、始终比不过临也先生呢……对吗?”
“没有的事。临也那家伙呀,一直都是个笨蛋哦。”岸谷随便用脚从床头柜下踢了个圆凳出来,春风满面地弯腰坐下。他两只手撑着凳边,上身微微前倾,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地看着他的病人:“怎么样?感觉如何?”
“……动不了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与你的儿时好友都太冲动了,居然一次吞下半瓶合成麻药……如果不是临也及时向我求救,现在你们也许还处于生死一线的境地呢。”
“……合成麻药……”帝人仿佛没有听见岸谷故意加重语气说出的后半句,只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那四个字,“……难道服用毒品后,会像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岸谷却没有正面回答他:“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龙之峰君。”
“是啊……”帝人嘴角微扬,又再说了一次:“是啊。”
※
人究竟要活到多少岁,才会停止做梦呢?
犹记得小时候,看着电视上的特辑片总会忍不住大喊长大以后要当超人。等到渐渐长大,又变得憧憬那些帅气的消防员啊、医生啊警察之类的职位。继续长大,随着开始找到自己的定位,理想也会跟着变得具体起来。根据自己的能力到底能做到什么事呢?擅长理科还是文科?性格外向还是内向?各种各样的框条开始限制了人类的思维。
龙之峰帝人也曾经做梦,一个小小的梦,现在回过头去看,那个时候的梦想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龙之峰帝人希望自己能够走进“不一样的世界”。
那个时候的他也说不清楚这个“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只是盲目的希望一切都变得更不一样。要是视野所及的所有都能有所改变,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在如此希冀的同时他也知道,这不过只是自己在“做梦”罢了。
他从来没有妄想过,梦境有一天能成真。
——直到梦境成真的那一天为止。
※
深夜,折原临也按响了三角梅酒店顶层总统套房的门铃。他只按了一下,之后就双手插袋地等着里面的反应。不出所料,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并非四木本人,而是他的其中一个手下,在恶狠狠地瞪了临也一眼后,他侧身让开了位置。
临也笑眯眯地走进内室,发现四木正趴在那张KING SIZE的大床上,背后贴满了药膏。
甚至能从他的手臂上看到大大小小发紫的淤青。
四木始终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平和岛静雄果然名不虚传啊。”
“小静他果然特地来找你麻烦了吗,四木先生。”临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离大床不远的茶几旁,一跃跳到玻璃桌面上坐下,才止不住地继续笑道:“他没有发癫把你往死里打就已经不错了。这几年,我经常被他打断几条肋骨。”
“这就叫做物以类聚吧?岸谷新罗,平和岛静雄,折原临也。三个神经病。”
“别把自己排除在外,四木先生。”临也顺便翘起了二郎腿,随口道:“配合我的计划,让事态发展至今的你,也脱不了神经病的圈子了。”
四木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骂了句:“……妈的。”
虽然是粟楠会长的命令,但能够如此忠诚地按照恶名昭著的折原临也所指示地去做每一个步骤,四木实际上也是个十分疯狂的赌徒。而且在三年前,他就是差点杀死临也的当事人,如今却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临也合作把池袋搅合得翻天覆地。
因此会被平和岛静雄如此秋后算账,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那个怪物倒也只是揍了我几拳。”四木的声音还算沉稳,一字一句也很清晰:“要不是我事先跟下面人打过招呼,恐怕整个酒店都成枪战现场了。不过,折原……”随着字数的增多,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凌厉起来,“既然你会事先警告我不要跟那怪物冲突,也就是说——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对吧。”
“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在最开始就联想到所有有可能出现的BAD ENDING而已。”
“哈……谁会信你啊,你可是折原临也啊。”
四木爽朗地笑了声,临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在“大义”面前,四木决定把此事“揭过不提”。
确实有其大将之风。折原临也眯起眼,默默地打量着这个粟楠会的栋梁。
“……帝人君与纪田君应该要醒来了。新罗的判断是不会错的。四木先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知道了。”四木动了动,似乎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不过,我是想不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到如今才来问我理由吗?这难道是在战斗中产生出革命友谊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都无法信任你罢了,折原临也。”
“……呵呵。”临也笑眯眯地从玻璃桌面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地。他身上的伤不少,止痛药药效也已经过了,这一点小动作就让给浑身带来彻骨的疼痛,但他依旧十分坦然地扬起了眉毛:“是啊,这才是普通人该有的态度呢,四木先生。”
“……‘普通人’吗。”
“怎么了?”
“……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嘴中,听到‘普通人’这三个字啊。折原临也。”
“…………”
对人类的可能性充满疯狂的期待,天天大叫着“人类LOVE”的家伙,如今却对人类有了“普通”与“特别”之分。折原临也从来不承认也不想承认的改变,却被一个曾经的敌人无情地指出。
真是太可笑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对了四木先生,你知道吗,我可是个不得了的大善人啊。”临也笑了起来,他笑得很灿烂,嘴唇的弧度几乎弯到了极限:“你想想嘛,我让那么多的人——梦境成真。”
让想死的人去死。让想活的人痛苦地活着。让想获得非日常的人走进地狱。让想要跟朋友一起堕落的家伙,直直坠入深渊。
在他的安排下,那么、那么、那么多的人——“梦境成真”。
四木终于在临也癫狂的笑声中抬起头来。脸上已有不少沧桑痕迹的中年男人冰冷地看向这个发病的青年。这是折原临也的招牌笑法,别人怎么都模仿不来。实在是神神颠颠的、有病的、让人毛骨悚然的——
“疯子。”
四木只吐出恶毒的两个字,就重新把脸埋回到枕头里。他浑身都在隐隐作痛。想起平和岛静雄那一下超越人类极限的下勾拳与自己被击飞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四木忍不住又再骂了一句:“两个疯子。”
※
“……帝人……?“
“正臣,你终于也醒过来了啊。”
纪田正臣比龙之峰帝人晚了三个小时才终于转醒过来。
根据岸谷新罗的说法,那是因为纪田正臣在服用散行花时,刻意摄入了比帝人更多的量。因此,尽管医生已经及时对两人洗胃并做了后续治疗,他残留的症状还是比帝人要严重一些。
正臣深深皱起了眉,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很僵硬,简直都要动不了了。
“慢慢来。不要急。慢慢地,感觉就会恢复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臣有些烦躁,可是逆光之中的帝人,却笑得十分温柔。
“因为我们两个笨蛋吃下了大量的合成麻药啊……我们已经昏迷了四天了。”
“……啊?”正臣还无法掌握现状,两眼中尽是浑浊的迷茫,“这里是、哪里?”
“三角梅酒店。”
“啊……?”
现在说太多也只会增加正臣的混乱,因此帝人没有继续与他对话,而是扶起正臣上半身,把早就备好的半杯水递到他的唇边。相比才刚苏醒的正臣,帝人尽管状态更好,却也手脚发软。此时他拿着杯子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正臣似乎察觉到这一现象,皱起眉头看他。帝人回他一个安稳的笑容。
“没事的,正臣。赶紧恢复起来,接下来,将会有一场重要的谈判呢。”
“……谈判?”正臣边啜饮杯中清水边含糊地追问,“……你跟我吗?”
这几年来,分割了池袋的两大独色帮首领倒是有过几次谈判。而且每次都是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双方虎视眈眈,谁也不让谁。只要稍有差池,就是头破血流的结局。
正臣似乎为这些回忆中的场景感到不适,极不高兴地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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