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酋的指挥中心地势极其险要,更有重兵把守,还集中了大量的火炮、弓弩,居高临下,防范极严,极难攻取。贺九仪攻了几次,看看伤亡太大,便和李定国商议暂停进攻,准备天黑绕道迂回到他背后,突然发起攻击,一举夺下缅兵大营。
正当此时,一小批白文选的士兵气急败坏的跑来报告说,吴三桂和清军大队已到达边界,其先锋部队也深入缅地,巩昌王白文选率队进行阻击,因寡不敌众,力尽战死,士兵也大部战死或被俘,只有少数溃逃而回,清军正追击而来。
李定国大惊,仰天长叹说:“再得几个时辰,我便彻底击溃缅酋,救出皇上,怎奈这老天偏不作美,恰恰在这个要紧关头吴逆清虏又来坏我大事。这次吴逆引清虏就是冲着皇上来的,我功亏一篑是小事,皇上的存亡,大明的存亡才是天大的事呀!”
贺九仪也长叹一声,说:“事已至此,清虏和我力量悬殊又如此之大,我们拿他没办法,纵然我们全部战死拚光也救不出皇上,无济于事。估计吴逆一时还不会对皇上下手,我们只有先退回去,只要皇上人在,我们还可打主意,千方百计进行营救,再从清虏手上夺回来。”
李定国和贺九仪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着,二人默默地低下头。他们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句没有说出来的共同的话…… 。。
十六
1661年(清顺治18年,南明永历15年)12月, 清军三十万众,兵分二路直逼缅境。
缅酋莽猛白十分恐慌。虽然他曾通款过吴三桂,竭尽全力拚上老命扣住永历皇帝,也算为吴三桂效过犬马之劳。现在,吴三桂和清军都来了,李定国之围算是解除了,但他又害怕清军借此机会灭了缅国,到时恐怕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难保。此前,一个李定国,还有一个白文选,就几次三番使他险遭不测,至今还心有余悸。现在,大清雄师三十万,灭掉缅国只是易如反掌的事。其实,他有这样的顾虑并非是神经过敏,而是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吴三桂的为人。为此,他只好忍痛割爱,拿出大量的珠宝美玉,其中不乏传家的旷世*,由李师爷带着前去拜见吴三桂,并借机试探清军的真实意图。
不久,李师爷春风满面的回来了,他带来了吴三桂的口谕:“着令缅方献出明桂王朱由榔及其家属,克期三日,其余人众任由缅方处置。”
莽猛白得知吴三桂要的只是明桂王朱由榔,只要在限期内交出,他便立即撤兵,没有其它的意思,他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更激励也更鼓舞了他,他便把吴三桂的这份“口谕”作为他的最高指示,不折不扣的认真贯彻执行。
莽猛白当即发兵准备捉拿永历。行前,他和李师爷,还有身边的将领商议,说:“我现在亲自带兵,去把他抓来献给吴大帅。”
李师爷问:“大酋长打算带多少人马?如何下手?”
莽猛白接过李师爷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口,说:“三千精兵,到了抓起就是。”
李师爷摇摇头,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说:“大酋长,你要注意,永历毕竟是个皇帝,他虽然落难到此,可身边还有一些臣僚,那不是一般的人群,而是一些特殊的人物,抓捕他们并不像抓捕一般的叛贼那样简单,也不像抓捕几个小偷那样容易,一定要计划好,安排好,否则会出事的。”
莽猛白说:“他总共不过三百来号人,有一半还是妇女小孩,又没有兵器。我看问题不会太大。”
李师爷说:“大酋长,你错了,中国有句话叫“量大失荆州”,你决不能把他们估计过低,看得低了,而是相反,特别要高看他们。要知道,永历身边的卫士叫锦衣卫,大内高手,个个身怀绝技,再加上沐天波的那些,也都是武林精英,功夫非凡。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加起来不过百来号人,但他不会束手就擒,必然要全力反抗,冲杀而出,我方士兵能否挡得住还是个大问题!万一挡不住,我方伤亡多少倒是小事,拿不到永历才是大事。”
莽猛白喝了一大口酒,说:“我先将他围个水泄不通,再带上三百弓弩手,任他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我手心。”
李师爷也喝了一口酒说:“那就坏了。你想,强行去抓他,双方冲突起来,刀枪无情,谁敢说不会误杀误伤!要是误杀了永历,怎么向吴大帅交待?吴大帅的口谕是说:“着令缅方献出明桂王朱由榔及其家属,克期三日,其余人众任由缅方处置!”就是说,对永历只能抓捕,不能杀伤他,要一根毫毛也不少的献给他,连他的那些女人也杀不得,一起献给他。万一永历出事,吴大帅能答应吗?能放过你吗?还有李定国白文选,他又能饶你吗?我们岂不成了他们双方的共同敌人,两头受敌,那后果将是致命的呀!所以,我们这次去抓永历,一方面要把他和他的女人安全的抓来,还要保护好,要鲜活的献给吴大帅,另一方面要杀光他的那些随员,管他是英雄是好汉,是男人是女人,是大人是娃娃。因此,我们一定要慎重行事,要有一个周密的计划,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莽猛白和缅将连连的点头,无不佩服李师爷的深谋远虑。莽猛白提过酒壶恭敬地向他的碗里倒满酒,说:“那只有请师爷替我计划一下了。”
李师爷稍停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好了,第一,此次行动必须秘密,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要是消息走漏,他们知道了就会提前做好各种准备,例如把永历护送出去,或是藏匿起来,等等,那就难办了。第二要智取,先把他的那些有战斗力的人调开,而后才能去抓他,一定不得伤害他。”说到这里,他用手在酒碗里蘸上酒,在桌上划起来,边比划边向莽猛白讲说。莽猛白不停的点头。
商议已定,莽猛白按机行事。他挑选了三千名精壮士兵,再配上五百弓弩手,向士兵们作了具体的交待和安排,便向永历君臣的驻地秘密开去。
莽猛白到达者梗,于拂晓前将永历君臣的茅屋团团围住,作好布置。天亮以后,他命人前去通知永历帝,说:缅王前来与大明君臣盟誓,以为结好,永历皇帝的从官必须逐一出来宣誓、喝咒水。
永历君臣不知是计,误认为这是缅人习俗,只要盟过誓喝过咒水,大家便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同志加兄弟,世代友好,万事大吉了。于是,便轻轻松松鱼贯而出。他们根本想不到这是一场阴谋,是他们的末日临头。
马吉翔走在最前头,出得门来,便被带到一边,身后一刀,他应声倒地。李国泰第二个出来,又被带到一边挨第二刀。接着便是出来一个被带去杀一个,连杀四十余人。沐天波见从官们有去无回,便知大势不妙,出去看看是什么一回事?他才走出大门就被两个缅兵捉住,沐天波本武将世家,高大威武,勇力过人,缅兵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矮小,他一抬手左右开弓,捏住缅兵的脖子,咔嚓一声,两个缅兵应声倒下。他大骂缅酋见利忘义,无耻之尤,顺势夺过缅兵的战刀和缅兵展开格斗,连杀数人,缅兵仗着人多,将他围住撕杀。这时永历帝的护卫将军魏豹也冲出门来,飞起一腿,将一缅将踢出二丈开外,落到地上,七窍出血而亡。沐天波和魏豹勇战缅兵,两把缅兵手中的普通战刀在他们的手里就变得纯钢百炼锋利无比,上下翻飞,左右格杀,所到之处,不是人头落地便是肢断体残,杀得缅兵胆颤心寒,连连退却,不敢近身。他们怒吼如雷,缅兵落荒而逃,杀向哪里缅兵就在哪里溃散,如秋风扫落叶,大浪推泥沙。沐天波带来的百多名勇士和永历身边能战斗的随员也挺身而出,夺过缅兵手中的武器和缅兵展开撕杀,永历的驻地一时便成了刀光血影的战场。
三千多缅兵除了安排抓获永历的四五百人外,其他都投入了战斗。缅兵人数虽然众多,却被枭勇的永历随员杀得人仰马翻,损失惨重。莽猛白眼看永历随员神勇无比,无法消灭他们,于是就命人发出信号,拿出他们最后的一招——发射弓弩。缅兵们听到牛角号响,便没命的逃离战场,就在随员们追逐缅兵的时候,数以百计的弓弩齐发,飞箭如蜜蜂朝王密集而来,防不胜防,沐天波身中数箭,其中有的是毒箭,中了毒箭便动弹不得,迅即死亡。他摇晃几下,但没有倒地,杵着战刀,怒目而视,直挺挺站在那里。魏豹尽管身手敏捷,躲开几箭,但最终还是被乱箭射中,他腾跃而起,到得弓弩手前,一刀劈下,一缅兵的头颅应声落地,他也随之倒下,在他倒地的一瞬间又顺手将一缅兵抓来压在身下。周围的缅兵不敢近前,便向他发射弩箭,他身下的缅兵纵使不是被压死也被他的弟兄们的乱箭射杀,他就这样伸直两脚“服服帖帖”垫在魏豹壮硕的躯体下。其余参加战斗的勇士或被射杀,或战死,全部英勇献身。这一战,莽猛白的副手及其下属缅将被杀十余名,缅兵死六百多人。足见其惨烈!
缅兵冲入永历皇宫,这时皇后、太子、次妃、宫女等二十多人团团护住永历和太后,她们用柔弱的身躯挡住缅兵,拚命进行抵抗,和缅兵撕打,不让缅兵接近,缅兵凶狠地拉开她们,踢打她们,将她们打倒,将永历连人带交椅抬起往外跑,她们纷纷从地上挣扎起来,不顾伤痛,哭喊着追逐而去。
缅兵将永历帝的其他随从及其家小,包括从官随员在当地娶的缅妇,共二百多人,全部斩杀殆尽。
缅兵收埋尸体,数日后才敢接近沐天波和魏豹身边。沐天波依然杵着战刀,圆睁怒目,直挺挺站在那里,魏豹的躯体上带着十几箭,且多为毒箭。缅人叹服说,真是虎死英雄在啊!对二人更是敬重有加,给予厚葬。
十七
缅兵抬着永历帝跋山涉水,一路疾行。永历任由缅兵抬着,他的眼前是长空旷野,荆天棘地,如同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路上,他精神恍惚,似在做梦又似非梦,忽然听见哭声,回头一看,后面跟来的是他的眷属,蓬头垢面,一身褴褛,涕泪交流,形如逃荒的乞丐,又如身负重案犯人,真是惨不忍睹!尤其是他的母亲,这位出身豪门端庄典雅的太妃,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一脸鸡皮,残酷的命运已经把她消磨得过早地衰老了,行动也困难了,只能由他的次妃玉菡和宫女搀扶着踉踉跄跄,艰难跟随;他的皇后,这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也粗皮糙脸,面黄肌瘦,昔日的容颜早已不在,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唯一不变的只是她的聪颖贤淑,宅心仁厚。她搂着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瘦骨如柴的太子,一步不落地努力跟在后面;还有,就是他的次妃玉菡,这名字是进宫后他给取的,原是宫女,她已经把她的一切毫无保留的都给了他,她的忠心不二,她的温顺甜美,她的体贴入微;还有那几个宫女,她,她,她……这些年来,她们一直跟随陪伴着他,和他相依为命,和他一起东躲西逃,餐风宿露,饱尝饥寒,历尽人世间一切的苦难!她们给予他的不仅仅是生活的照料,更多的还是默默的奉献和牺牲!她们也和前方将士一起,在支撑着他,鼓励着他,使他振作起来,坚持下去,再坚持下去……她们本来都应该有自己的一个温馨的家庭,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是如今,她们也别无选择,只能陪伴着他和他的大片疆土一起落入清兵之手……国运如此,家运如此,何况他的家运——这个特殊的“家”的运,也就是国运……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也没有勇气想下去,只是疲软的坐在他的交椅上,任由缅兵抬着不知去什么地方。
终于到了。眼前是两排大营分列左右,座座相连,旗帜分明,都有清兵护卫,真是威风凛凛,气派非凡。右边大营的旗帜上写的是平西大将军字样,左边大营的旗帜上写的是定西大将军字样。清兵引着缅兵进入右边的平西大将军营内,缅兵按照清兵的命令把明桂王永历规规矩矩放下,而后低着头转身出去了。这时,看护永历的全是清兵。
永历问:“这是什么地方?”
清兵回答说:“平西大将军吴王爷的大营。”
永历又问:“是不是吴三桂?”
清兵说:“是。”
永历摇摇头,连叹几声,便不说话。
他的那些蓬头破衣的眷属也被缅兵押入营内,交付清军,照样规规矩矩低着头转身出去。这些眷属见了永历便簇拥到他身边放声大哭,哀声彻骨,悲泪如流。听到哭声,帐内走出一员将官,大声呵斥说:“王爷来了,你们退到一边,不准胡闹!”
眷属们被吓得止住哭声,蜷缩在一旁。
果然,帐内走出一位大员,气宇轩昂,身后跟着几名雄纠纠的护兵。他不紧不慢,来到永历跟前,作了一个长揖。
永历看着他头上的花翎顶戴和身上的黄马褂,便知就是那个地位显赫的所谓“王爷”本人,而且已经十拿九稳的猜到他是谁了!不由的怒火上涌,气不打一处来,一反此前的文静、胆怯的样子,以一种不屑的眼神扫他一眼,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质问:
“你是谁呢?”
“王爷”缓慢而清楚的回答:
“清平西王吴……”说到吴字,便停下。
永历又问:
“这么说,你便是大明平西伯吴三桂了?”
吴三桂听到“大明”二字,不啻挨了个天雷劈顶,毛骨悚然。情形还真有点像进了衙门见了官的土匪,包天的大胆没了,威风没了,气也短了,人也矮了,不由的两脚一软跪在永历面前,低着头怯声颤气的回答说:“是。”
吴三桂身边的那些部将、护卫,看到这情形,都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说什么,都像他们的主子一样低着头垂着手站在那里,只是没有跟着跪下去。
永历极力镇定自己,用平静的语调训斥说:“好你个吴三桂!你果然能干,只可惜是忘本了!” 人似乎只有把名利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才能恢复他特有的气度。这时的永历,俨然又像一个坐在金銮殿上受人跪拜的九五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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