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大多数人眼里,有事业的男人都算成功了,而且是让很多人追逐和欣羡的对象。”
“可能吧。”他若有所思,“但其实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身上被寄予的期望太大,于是就拼命努力,拼命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来,但当真正有了成就,又觉得那些并不重要。因为没有记忆了,就好像自己的意识被凭空挖掉,怎么恢复,怎么拼凑和弥补,都没有办法去填满。整整九年的时光被磨平,这九年来,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出事故,那场事故的罪魁祸首,我都不知道。我只是知道,自从醒过来,就一直在为别人而活。”
她克制住自己的沙哑,还是问出了口,“怎么为别人而活?”
他笑,“下一个问题了。继续划拳。”
依旧毫无悬念,和欣依靠耍赖,又赢了。
“所以,你还要回答我。为什么是为别人而活。”
苏言说:“因为自己对未来没有概念,所有的路途都是父亲给我规划好的。他说,我以前有以我自己为姓氏所创立的公司,他说我大学是在国外年的商科,他说应该恨我的前妻,是她害了我的家庭,害了我的性命,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好像我应该去怀恨的,但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所有,都是空白。”
他的笑容云淡风轻,“听起来,其实挺吓人的是不是?”
她摇头:“不会。”
但其实有些唏嘘的,仿佛本该有的强烈感情都变成了遥远的梦呓,只是有些心疼。
他笑着将外套脱下,服务员上来讲衣服放在衣架上挂好,他捋起了黛蓝条纹衬衣的袖子,露出漂亮修长的小手臂,上面还是那枚百达翡丽的表,和欣望着,有些感伤,却听见他说:“还不信赢不过你。再来。”
和欣输了。
和欣笑嘻嘻拿起了杯子,“你别问了,我喝酒。”举起小瓷杯,一饮而尽,有点辣,手捻起一枚四喜饺子,就往嘴里送,再张开手,划拳。
还是她输了,于是又灌了一杯。再输,再灌,苏言都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能讲一个故事?”
和欣说:“我的生活乏善可陈的很,哪有故事可以讲。”
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和欣又补了一句,“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苏言不置可否,却在下一回合放了水。和欣继续发问:“讲讲你的感情生活呗。女朋友?爱人?或者情人也行。”
他想了很久,似乎这个问题有些难,手摩挲着温热的玻璃茶杯,明绿色的茶水跟着微微晃动,漾起轻微的波澜,隐隐有清甜的香气沁过来。他这才开了口:“她叫叶溪,是我的主治医师。”
和欣哦了一声,又问:“怎么介绍的这么简单。这哪里是故事,分明就是简答。”
“你想听什么?”
“比如说你们怎么建立关系的呀,你追的她还是她追的你呀,再比如说,你为什么会找她呀,看上她什么了呀。这些都可以讲嘛。”
苏言忽然一笑,又恢复了闲云浮水的神色:“你还真具有八卦精神。”
她撇嘴,还洋洋得意:“那可不。”
这幅模样,其实还有着小女人的可爱,他忽然一愣,“和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样熟悉?还是——”和欣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笑道,“谁跟你熟悉?我才不认识你。”看他还要开口,又继续道,“快说快说,少转移话题。”
他说:“叶溪很漂亮,很体贴。至于谁追的谁,还真是想不太起来了,只是当我睁开了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她,那种感觉……”他陷入沉思,“好像在做梦,又比梦真实太多,就觉得自己在海上浮浮沉沉,终于找到了一颗可以倚靠的浮木一般,终于能够安定下来。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衣,外面罩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还带着听诊器,微笑着问我,好点了没。可能是首映效应,就觉得全世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生活的所有都有她,她便是全世界,便是唯一。”
他的语调缓慢,娓娓道来,“对叶溪,可能最大的感情,是依赖。她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人生的空白,之后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和她有关。我的手术,她陪着,甚至是主刀;我的伤痛,她全都知道,有时候她看着心疼,难过的要流泪,都不肯让我知道。在做头颅修补手术之前,明明有一种可能是下‘身瘫痪,当时父亲因为害怕而不肯签字,她硬是顶着压力,亲自主刀,十七个小时的手术,整个人都是高度紧张,当我安好地推出来,她却一下就瘫了过去。”
“我术后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十七天,父亲一直在责怪她,她一声不吭。我整整三个月只能通过胃管进流食,都是她守着,直到手脚会反射,意识渐渐恢复,只是智力下降,认知也困难。说来不怕你笑,当时的我,鞋带不会系,拼音不认识,甚至话都说不完整,更别说去管理一家公司了。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仅仅用两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别人需要七八年才能恢复的程度。当我终于和正常人无异的时候,体重由原来的四十公斤慢慢恢复成了七十公斤,她却瘦的只剩了四十公斤。整张脸小的放佛只剩下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白大褂穿在身上就显得格外的匡,腰身细得都要找不见,好像我伸过手去,就能握住……但她还那么笑着,跟我说,她其实在减肥,可谁信呢。”
那样艰难的恢复过程,隔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可以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或许对她,不是爱。但这一辈子,我负谁都可以,绝不会负她。”
两人是面对面的,上方的玻璃吊顶的灯光落下来,衬出对面人琉璃一样好看的脸。和欣低下头来,手扶着白瓷小杯,陡然有种醍醐灌顶的领悟:老天刻意安排这多年之后的重逢,也许只是为了让她死心,而不是让她死心眼。她给他带的苦楚太多,太多,多到她就算再努力,再刻意,也磨不灭心里的愧疚,也没法让他再爱上她。
她怎么还能有这样的想法?
他的身边早已有佳人陪伴,而那个佳人,对他照顾,日日夜夜,不离不弃。
她又算什么?
况且,她也不可能相信,一颗曾被刀割得鲜血淋漓的心,还能再毫无防备地亲近当初伤害他的人。这世间的感情,从来都是有因必有果,是她不懂珍惜,是她的错。但多么不舍得,曾有那样一个人,对她死心塌地,待她比生命重要,懂她,疼她,照顾她,怜惜她。
突然间就泪流满面。和欣只好低下头去掩饰,听到那个好听的声音,对她讲:“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会对你说。只是觉得看见你就很熟悉,像是认识了许多年。”
第二十五章 时过境迁(3)
“其实我们本来就认识好多年了呀。”终于抬起头来,和欣抽了张纸巾,捂住鼻子,笑了笑,“不记得我了?据说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看他极力思考的样子,和欣扑哧一笑,“算了,不记得就算了。就算记得也没什么用。”
然后送她回家。
和风小镇人依旧稀少,和欣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个别墅园究竟有多少人在住,会不会住的都是些情妇或者小三?不过她肯定不会将这个念头告诉苏言,而是将车窗打开,慢慢看着外面飞逝而过的风景。正是十二月,前几天降温,绿化带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看着苍翠的四季青草坪点缀着洁白的雪,倒别有一番韵味。
苏言也摇下了窗户,赞道:“你住的地儿不错。”
她洋洋得意:“我前夫挑的。他的眼光一向好,那自然是不错。”
他挑眉,“看不出来,你居然结过婚?”
“嗯。怎么,莫不是我看着还挺年轻?”
“不止是年轻。”他稍一顿,转过头来,认真地瞧了瞧和欣。
“模样很显小,像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和欣明显不置信:“是么?”
他颔首,已经能看见最里面的那栋别墅了,突然有些遗憾:“今晚上一直都是我在说。你就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行。要听什么?”
苏言微偏头,缓道,“说说你的前夫。”
“他……”和欣迟疑了一下,看见苏言温和而期待的笑容,不想扫了他的好心情,终究还是开了口,“对他,我不是初恋,对我,他初时未必就是真心。但在当时我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没有一个亲人之外的人,对我那么好。他猜人心的本事一流,了解我的每一个想法,知道我的每一个开心、难过。许多我认为大难临头的事情,到了他那里,全是小菜一碟。嫁给他五年,我幸福了五年,也被人羡慕了五年。”
他不解:“那你们怎么会离婚?”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怎么就走到了离婚的地步。可人总是在做错事之后才知道悔改。那时候的我,愚蠢而孤勇。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我的前男友,对他不闻不问,前男友一句话,我就能挥霍掉他五个亿的资产,前男友一个请帖,我就能抛弃深受重伤的他,孤身来到大洋彼岸。后来,我和前男友意乱情迷,还被他抓了个正着……现在想来,真是不识好歹。”
苏言若有所思,“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听过陈奕迅的歌曲《红玫瑰》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我可能就是这样的心理。可在国外与前男友交往的时候,我也付出了真心,我也被偏爱过,最后提分手,我也后悔过。没想到,遇见前夫,所有的一切都是惊人的相似。我是坏女人,总是伤害了一个又一个人,还熟若无睹。后来,我的前夫,为了我,差点失去了性命。”
“是怎么?”
“出车祸,很严重的车祸,但我却见死不救。”
他皱了眉头,“为什么?你狠得下心来?”
“我害怕,我害怕之后的事情。出了车祸,万一他之后残了,废了,瘫痪了,还要我养活,那我的下辈子就毁了。何况,当时的我,还不确定他对我就是真心。我才二十九岁,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没走完,让我年轻轻的一个人,用人生三分之二的时间去守活寡,照顾一个也许根本醒不过来的人,想来就可怕。”和欣的眼睛里有薄薄的水汽,“我是个小人,我没有你女朋友伟大,所以,我其实挺佩服你女朋友的,那样的胆识和勇气,才是最值得拥有爱情。”
他没有宽慰她,而是直接表明态度:“是。我也相信,她是最值得拥有爱情。”
和欣没想到自己会说这么长,陈年旧事,说起来都没什么意义了。可她还在说,望着他被灯光所衬托的流光潋滟的一双黑眸。
“但我依然会后悔,依然会内疚。直到有一天,他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带着璀璨的光芒又重新走进了我的生活,依然踌躇满志,依然意气风发,依然是那么的雅人深致。看见他我就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曾经的伤口,我割的,最后却割在了我心上,他曾经的泪水和鲜血,因为我而流的,如今却是淌在了我心里。之前的我,总是让别人承受伤痛,后来,那些伤痛变成了刀子,积压在我的心里,不遗余力地戳着。再后来,再痛也不痛了,麻木掉了。”
他沉默了片刻,“你爱他。”
“嗯。我爱他。很爱很爱,爱到重逢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数着过来的,度日如年。但爱情是调味品,不是必需品。没了爱情,人一样能活,而且也能活得很好。”她笑了笑,“所以我现在,活得很好。”
苏言像是猜到了什么,“能不能问一下,你的前夫,我……是不是认识?或者,你说这番话,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你别自作多情,对号入座啊。”她笑着打开车门,“今晚上说了太多话,我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兴奋的睡不着。我走了,你注意安全哟。”
他颔首,“你也是。尤其是一个女人。”
和欣又是大喇喇一笑:“一个女人?开玩笑,我现在是半个男人。”
苏言也是一笑,帮她撑着车门,还一边摆手:“嗯,半个男人。再见。”
拉开门,和欣没有流泪,也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
突然觉得释然。
取出了记录他生活起居习惯的小笔记本,扬手,丢进了垃圾桶。
又将她买的剃须刀、胡剃水、毛巾、刷牙缸,收进柜子。还有他那些崭新崭新的领带、皮带、衬衣、外套和鞋子,全都收拾出来,放进纸盒里。贴上标签:捐赠。
第二日一早,便寄了出去。
又收拾了屋子,从头到尾焕然一新。干完所有,她都觉得自己豁达。
不可理喻的执拗,放在昨天。豁达作为理由,也足够让她安心。
时光褪去,爱,也就过去吧。
放手,虽然多么不舍,但就算不放,该远走的,总会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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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算是对和欣和苏言空白期的一个交代。
我只想说,我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六章 无心插柳(1)
之后的日子忙碌又充实。
作为合作方的负责人,苏言的效率高的让人惊讶。她近十天才搞定的翻译稿,他用了三个小时看完、标注完毕,然后花了半个下午,就全部改完、校订完毕。签好字,所以,第二日下午下班前,她就抱着成果,向纪熙交差。
纪熙那厮笑得别有深意,还一脸幸灾乐祸,看好戏:“见前夫的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特别五味杂陈,特别纠结?”
“我果然没猜错。你果然是故意的!”
“那可不?诶诶诶,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一番,是我让你们有了再续前缘的机会?知道规格高的你也请不起,所以吧,我也就不说,请我去长安花季那样的顶级会所消费了,就水墨公馆吧!好像有那种998的情侣特价桌,还算便宜!”
她嘿嘿一笑,“纪总,您对我还真好。”
他真是把恬不知耻演绎的恰到其分:“啊,那是应该的。”
果然,下班后,在星都城达楼下,又看见纪熙那辆歌诗图。此时,他正斜斜倚在车门边,穿着自来旧色的加绒风衣,一个大男人,还系了个苏格兰双条纹的围巾。虽然和欣不得不承认,和苏言一样,纪熙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却比苏言魁梧许多,好在个子高,皮肤也不黑,在舒服的围巾承托下,倒还显得真有韩剧中奶油小生的味道。
他对她招手:“诶诶,和特助,别走啊。你是不是还欠我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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