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法面对女儿那停不下来的泪水。当年只是冰山一角的真相,就已经让她无法承受,他害怕的是,等女儿知道更深一层,会不会彻底奔溃?
而如今,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油温已经变得滚烫,火发出嗤嗤的声响,他都忘了还要下菜。突然和欣的声音传过来:“爸,您愣什么呢?再烧下去,菜一下锅就糊了。”
他再转过头,就看见女儿那白皙而娇小的脸庞。
他嗯一声,立刻去拿打好鸡蛋糊的碗,鸡蛋糊一下锅,立刻就噼噼啪啪炸开来,甚至火苗也哗一声蹿了上来,他连忙后躲。
真的是在监狱呆久了,连饭都不会做了。
好在有阿姨,而且厨艺很好,西红柿辣子炒鸡蛋,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被做的色香味俱全。米饭也是香糯可口,随着端上来的,还有一碗皮蛋瘦肉粥。本来还有些恍惚,吃上了饭,立刻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她一边夹着菜,一边与父亲聊着天。和鹏辉给她讲刚来美国时候的见闻,还给她讲他因为语言问题所闹的笑话。和欣都很认真地听着,最后终于问出口:“爸,您能跟我说,苏言究竟是怎么让您出国的么?”
那么森严的戒备,那么重重的防守,还有法医那样严格的勘验,天网恢恢之下,父亲竟然能安然无恙地出国。而且居然还能瞒骗了所有人,包括她!多么让人惊讶的事情,何况苏言不是神仙,何况苏言还和父亲有过节!
和鹏辉叹了一口气。
和欣看过去,父亲坐在绵软的餐桌椅上,欧式风格的椅子又高又大,显得父亲整个人很是瘦削,仿佛要被那真皮的靠背要将他埋没了一般。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和欣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突然有些难过。
她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她和苏言之间到底算什么?
但如果,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结果,是难过。那她可以不问。
她可以装傻,可以继续当苏言是她的前夫,可以继续做纪熙的好妻子。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慢慢地咀嚼着,也不再说话,于是时间就过的很慢。
吃完饭,和鹏辉说:“你先休息吧。有些措辞,我需要想一想。”
和欣嗯了一声。
在阿姨的带领下,去了卧室。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想了又想,给苏言发了一条短信:“我在你上东区的公寓里。你现在在哪?”
卧室的窗帘又厚又重,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屋子里就好像到了夜晚,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她觉得不舒服,最终还是将灯关掉了。
然后她就在黑暗里,看着闪烁的收集屏幕上显示,已发送成功。
她等着苏言的回复。
但没有。
什么也没有。
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水里,没有任何回应。
这不像苏言的风格。
她实在捱不住胡思乱想,将电话打过去。
嘀——
嘀——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挂了她的电话。
和欣觉得不安心,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一直熬到了天黑,和鹏辉叫她去吃饭,她草草吃了饭,并没有和父亲说几句话,就又回了屋子。
不知道为什么,人就是这样怪。她明明是很孝顺的女儿,明明是很爱很想念父亲,但见了面,总是隔着什么。
半夜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她并没有睡着,所以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醒,这才想起来,大洋彼岸的中国,正是白天,她喂了一声,那边半天没有声音。
她连忙坐起来,声音是自己听不出来的颤抖,“苏言?”
没有人回答。
她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苏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是一个声音,很沉,很闷,却不是苏言:“和欣,我是张钧涵。”
原来是苏氏的老总,她哦了一声,语带失望。
张钧涵自然是听出来了,突然笑了笑,“你在等苏总的电话?”
她说:“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只想问他一些事情。”
张钧涵说:“我告诉你。”
她屏住呼吸,听到他说:“他确实不在国内。上次你去高尔夫球场找他,他就知道你肯定呆不住,不放心你,便叫我给他定了班机,而且跟你坐的是同一趟,你看不到他么?他还和你坐的是一趟捷运,但看你平安到达了纽约。他便离开了。但你放心,他很好。”
和欣已经哽咽,“他为什么不露面,有什么原因只能远远看着我,却不能露面?何况,他知道我爱他,他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若即若离,他和叶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请你告诉我。”
“对不起……我答应了他,不能讲。”
张钧涵就要挂电话,和欣嘶声请求:“别挂!求你,别挂!”
他沉默,却真的没有挂掉。
她已经从床沿滑落到了地上,抱着电话,坐在冰凉的地上,黑暗里感知是那样清晰,她克制住了翻江倒海的汹涌,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开口,“就请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他现在在哪里?”
他似乎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回答了她:“在红木城。”
他在红木城干什么?
但张钧涵显然不会回答她,生怕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似的,立刻就挂掉了电话。
第三十九章 步步皆错(3)
和欣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玩大富翁,一个筛子摔下去,总是未知的命运。但她没办法,只能向前走,就算输,就算赢,那又怎样?她只祈求一个真相。
既然父亲已经安然无恙了,她也没什么好担心了。
第二日就坐上了去红木城的火车。
北半球的夏天总是很温暖,加州的公路也很宽阔,红木城的海风吹过来,让人无端就减了疲惫。
这是一个海湾城市,有着浓郁的牛仔风情,一下车就听见了棕色头发,迷离眼睛的少年坐在车站的木椅上一边弹奏吉他,一边清唱,听来十分悦耳。
但下了车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苏言在红木城,但红木城这样大,她到哪里去找?
最后还是给张钧涵把电话打了过去,张钧涵其实早就料到她会去找苏言,却没想到她这样迅速,所以与其还是有些惊讶的:“你居然已经到了红木城?”
她说:“是。能不能告诉我苏言的地址。”
他十分无奈,“我当时就不应该给你打电话,真是自作孽。现在你都已经到那里了,我还能不告诉你么?”
她嘿嘿一笑。
随手招了一辆出租,将张钧涵所说的地址报上去,然后就又坐在车里打盹。
红木城不大,也不小,算不得都市,但绝对是个温带海洋性气候浓郁的地方。她坐上车的地方恰好位于旧金山湾的西海岸,蔚蓝的海水,还有澄澈的天空,还有漂亮的海鸥掠过,让人觉得心情豁然开朗,而路的这边,尽是温带落叶阔叶林木,在这个时节,已经有些黄了叶边。驶进城区,透过葱葱郁郁的叶隙,已经能看见远方很有异国情调的老房子了,专著地看,还能隐隐瞅见红顶的轮廓。
这条路很是静谧,车很少,就像这个城市一般,让人觉得安心。
下了车,一路问过去,终于看见了门牌号。
上前按响了门铃。
很快有人来开门,却是一个漂亮的墨西哥裔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高鼻梁大眼睛,宛如公主一般,瞧着她。还问她:“你是谁?”
她愣住了。
难道找错了?
就在她打算给张钧涵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沉稳的下楼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悦耳好听的男声,那样清晰,那样熟稔,那样让她的心无端就颤抖起来。然后他就看着一个高大颀长的男子从木门之后一步一步走过来,正午的阳光正从他的侧身轻轻洒下来,还有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碎屑漂浮着,但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笑容依旧。
风采依然。
潇洒而又倜傥,只是让人觉得周遭都失了色,只有着夏日尽头的阳光,还有那个走在阳光中的身影。
虽然出国前,他们就已经见了面,但面具之下的脸孔,又如何有此刻气度的万分之一?
他居然没有看见她,而是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手,笑着用英文问:“是谁来了?”
小姑娘看了和欣一眼,却没有指她,而是道:“是一个外国姐姐。”
他站在木门的后面,而和欣站在门板的侧边,是以他并没有看见和欣的身影,只是微微笑:“外国姐姐?”
小姑娘点点头,却是转身问和欣:“你是不是中国来的姐姐?”
和欣往前踏了一步,又用手轻轻推开了掩了三分之一的门,直视着他的黑眸:“苏言,是我。和欣。”
他的身子猛然一僵。
目光向她流转过来,神色有些怪,和欣却看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怪。
他对她笑着点头,语气却温和而淡定:“你来了?”
好像他早已预料到她会来一般。
果然,他的下一句话是:“张钧涵让你来的吧。”
和欣说:“是”。
他也有些无奈:“他总是这样。但到底是处于好心。”
他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笑着吩咐:“你去带着露茜、米勒、吉尔米到后院玩一会,我跟这个姐姐有些话要说。”
小姑娘似乎并不放心他,没有动。
他笑了笑,大手又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去吧。”
小姑娘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拉上门,跑远了。
很快,外面就传来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他带着她走进客厅,依旧收拾很舒服,但各处都透着孩子的气息,墙上挂着信手涂鸦的铅笔画,茶几上还有散落的橡皮泥,还有小足球、小钢琴、不倒翁随处丢着。他步伐很慢,却很稳,待她落座,他才缓缓在沙发上坐下。
他问她:“见到父亲了?”
她说:“见到了。”
“这下子,也终于相信我了?”
她一晒,突然像个孩子一般,脸色发红:“嗯。相信你了。”
他笑了笑,“到红木城,就是想见我一面?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苏言的桃花眼是很好看的,温和的眸光流转过来,很明澈,却有一种洞察人心的本事,她不太敢接他这样复杂的眼神,只是低着头。但苏言就那样不温不火,好像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她再抬头,他依旧还是那样淡淡地看着她,竟然让她语无伦次:“我……”
他开口,语气好像是全然不在乎:“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把和叔救下来的吧?”
和欣嗯了一声。
他又是浅浅一笑,仿佛是在她梦里多次出现的那种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笑容,却又是以前的苏言的标准笑容。他轻轻颔首,缓缓道,“和欣,你心里的疑惑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一回答你。但疑惑不疑惑,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能够保证的是,让你一辈子幸福,让你在乎的人,让你珍惜的事,都不远离你而去。至于不在我身边,真的不重要了。”
她心咯噔一下:“你这番话的意思,是要赶我走吗?”
苏言摇头:“我不会赶你走。你要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我在这边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干,每日的例行工作,就是陪着这些孩子们。你要是愿意,可以陪我一段时间。”
他容不得她再多说话,而是站起身,“楼上右边第三间,是客房。你就住那里吧。还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右边第二间就是我的房子。”
第四十章 蔚蓝海岸(1)
晚上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和欣正在将自己的行李箱归类,就听见有人敲了敲门。
她转头,看见苏言微笑站在门口:“开饭了。只有西餐,你将就吃吧。”
她也笑着点头:“马上就下去。”
落座,小朋友们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眨巴着大眼睛瞧着她,三双亮闪闪的眼睛,看得她都不太好意思了。苏言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小朋友一个个都收回了好奇的眼神。他一本正经地拿起了桌上的马克杯,喝了一口,然后用标准的英文对小孩子们说:“快点吃饭,吃完了饭就赶紧去睡觉。”
小姑娘小帅哥们都很乖,一听他说话,都纷纷加快了速度。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姑娘们一一和苏言说了晚安,并在他的脸颊落下了甜美的吻,才肯睡去。苏言也像她们的爸爸一般,一个一个领进了卧室,抱上了床,掖好了被子,然后才将大灯关上。最后一个领进卧室的是露茜,小姑娘拽着苏言的袖子,不让他离开,苏言便笑着搬了一个板凳,坐在床边,拿起了童话书,轻轻地讲故事。
和欣正巧就从走廊里经过,听见了苏言温和的声音,起先还绘声绘色,却越发轻柔起来,后来大约是小姑娘睡着了,他便没了声音。
透过窄窄的门缝望过去,里面有壁灯柔和的光线。
像是黄昏时候最后一抹微弱的斜阳。
她就愣了愣。
突然想起当年她为苏言怀上的那个孩子,若生下来,也应该有四岁了。
也应该上幼儿园大班了。
也应该能当她的贴心小棉袄,能当他甜蜜的负担了。
想了想,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而苏言,就正好这时候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又是一瞬间错愕,他先对她微笑:“怎么,还没睡?”
和欣说:“睡不着。”
他笑了笑:“你可也是要听故事?”
她说:“不要。”
他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地笑:“那你想干嘛?”
和欣眼睛一眯,突然看见露茜卧室转角上放着的中国象棋来,立刻取了来,“你这里居然会有中国象棋?是你在教小朋友下象棋?”他点头,“这几天晚上也是睡不着,会自己和自己下一盘。”她笑眯眯地道:“自己跟自己下棋多没劲,咱们两个下一盘吧。”
苏言笑着点头:“好。”
其实和欣的棋艺不是一般的烂,而且当年她的象棋,还是苏言教得呢,他是个好师傅,她是个没记性的徒弟,总是记不住,而且也没有长性,到了后面,又喜欢上了围棋,依旧是苏言教她,依旧是三分钟热度。不过鉴于她的棋艺实在提不成,便笑嘻嘻地对苏言撒娇,“苏言,你是师傅,应该让我几步。”
他笑着叹一口气,“行。你说几步就几步。”
和欣便狮子大开口,一个手掌伸出来,只想他不同意,然后再讨价还价。哪料到苏言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五步也照样赢你。”和欣才不会被他的大话吓着,五步下得可是毫不留情,愣是吃掉了最厉害的两个车和一个炮。和欣仍旧是浅笑温和,倒在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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