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生气了:“我是钻到钱窝里的人?这可不是做买卖呢。”
还有啥可说?老人流露出的感情和语气诚恳又直爽,淑菲虽在乡村呆过,但踏进解放区还是头遭儿。她深深认识到,群众是怎样爱戴他们,“母亲”,这是她从王太母子到眼前的老人,对人民大众内心萌生出来的理念。
更窘的还是岳萍,愣在院里,那只手伸不是,收不是。老人见岳萍的窘态,知道刚才话说重了,忙按回岳萍拿钱的手;“我的好闺女,不许再见外,快别那样子。”向小燕儿摆摆手,小燕儿会意,忙把鸡端到淑菲她们面前。
凌志远一见鸡,嘴里早流涎水,眼巴巴等着吃,只恨岳萍左阻右拦,恨得牙痒痒的,一见给淑菲端到面前,活象狗抢骨头,不说三四,先撕了条鸡腿,滚得满嘴是油,狼吞虎咽吃起来。
岳萍待要阻拦,晚了。
小燕儿一见凌志远撕扯着吃起来,不满地剜了几眼,把嘴儿噘得高高的,绷着个脸儿直生岳萍、淑菲她们的气。
送到街上,小燕儿还一手拉着岳萍,一手拖着淑菲,满眼含泪的说不出话,走出村多远,都不肯松手。淑菲心情十分激动,边走边向岳萍说;“两年的经历,眼前的场面,使我真正认识了我们的母亲——这可敬可爱的民众。”
岳萍也感慨地:“是啊,他们虽然贫穷,奉献的却是颗赤诚的心。”
岳萍的话,勾起了淑菲无尽的回忆,祖孙三代当家奴,父亲临终都没悟出其中道理,萌发出求解放的意念。就是母亲,对自己要求不也是明哲保身?王太母子对敌人疾恶如仇、誓不两立之举,眼前的老人别无他求,只盼儿子陷阵杀敌……她们是多么无私和无畏?
她们的言行,深深打动了她的心。
凌志远一边走一边用小刀剔着塞在牙缝里的肉丝儿,轻蔑地:“乡下婆娘真笨拙,这么肥的鸡,叫她做坏了,既硬又没味道……”
“住口!”淑菲昨晚的恨,今天的怒,全从这句简短的话里崩发出来。她不能让他侮辱这位慈母般老人,气得面色惨白,一双凤眼狠狠盯着他,和他在一起长了二十多岁,象才认识他似的。
凌志远更不清楚,她对个乡下婆娘为何这样庇护,当人对面给他难堪,待要发作,见淑菲剑拨弩张,火儿一触即发,尴尬地不敢吭声。
九 隐 患 34
岳萍一行人被分配到战地医院协助工作。
医院设在彰州城西北出山口小山镇。
背后,太行山迤逦绵亘,苍苍莽莽,气势磅礴。前面,是弯弯的彰河水,河道忽窄忽宽,怪石嶙峋,刀削斧砍一般。河面浮着层薄冰,不象山洪来时,汹涌澎湃,势不可挡。显得清冷、寂寞。
前面,静静的河身上,架着座月牙儿桥,有种小桥、流水、人家的古朴之风。没有那种乱嘈嘈的战争痕迹,惊心动魄的紧张气氛。
站在这儿,回首东南,薄雾轻烟之中,彰州城显得虚无缥缈,依稀可望。
淑菲望着山寂鸟鸣的四周,羡慕不巳,喜欢得只咂嘴,高兴得脸上光泽照人,两眸灼灼生辉,愈显妩媚动人。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防,前面那座月牙儿石拱桥上,两个小孩手拿红缨枪,一左一右拦住去路。其中一个把枪一横:“那部分的,拿路条来。”
这一问,把人们都弄怔了。
岳萍猛然省悟,知道是站岗放哨的儿童团,跨前一步说:“小同志,来时走的慌,忘了开路条,就是来这儿医院呢。”
“不行。”那孩子两眼一瞪,把红缨枪使劲握了握,当路一横,那威风劲,真有点万夫莫开的劲头:“没路条,谁也不准过。”
岳萍正在为难,忽见从镇里飞出几个姑娘,朝这儿跑来,一边招手儿:“小虎,快让进来。”
这孩子一听,枪一顺,命令似的把手一摆:“进去吧!”那认真劲,把爱闹的秋菊惹得捂着个嘴儿只笑。
来人是肖冰、小胖、乐益,微风拂起她们露在军帽外面的一圈云发,更显飒爽英姿。岳萍还没顾开口,肖冰早向她扑来,使劲儿拉着手,激动地:“刚接到通知,说是你们来了,别提多高兴。”
岳萍也兴奋的说:“这叫石头不转磨转,有缘千里也相逢,又走到一块儿来了。”
一旁,淑菲、秋菊与小胖、乐益也亲热得撕扯不开,互相问这问那,象几辈子没见面。
小河旁一时似冰消雪化,沸腾起来。
肖冰一看来人,大都认识,忙一一握手,看见毕哲峰,不由想到华兰,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毕大夫也来了?”
毕哲峰对未批准他支前,曾吓得彻夜难眠,不清楚刘栋、岳萍抓住了他啥把柄,因心中有鬼,几度梦中惊醒,心象被狗叨了,失魂落魄。还多亏陈寿延死蛤蟆也能挤出两滴尿,再三打气,才缓过神儿。后见答复了他的请求,才放下心。因此,这次出来,步步留神,处处小心,见庙烧香,遇神叩头,博得周围人的好感,才能稳住脚跟。他想,从现在起,就该和她们周旋了,为取得肖冰信任,凄然说:“实对你说,这是华兰的遗愿,我能不来……”
肖冰触动往事,眼前浮起张瓜子脸,两只水秀大眼,总是含着天真的笑……不由寻觅了下来人,想:“要是华兰活着,总少不了她。”心头升起一种空落酸楚之情。
小山镇坐北向南,处在罗圈形山凹里,也算方远左近的物资集散地,又扼出山口,南半部是条东西走向的大街,石板铺路。大概也有了年代,有的磨得光溜溜的,有的已陷下去,成麻疤状。整个路面坑坑凹凹,高低不平。尽管这样,逢五一集,好不热闹。每逢集日,山山凹凹、羊肠道上,挑挑担担的,赶驴推车的,挎筐背包的,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窄窄的街道上,摆满了山民们出售的各种山货挑儿,核桃、柿干、山鸡、野兔、草药、土布、荆编、布鞋、旧衣、破衫,贵贱都有,货色齐全。加之,几座铺板门面,杂货布店、中药铺子、剃头店、小酒馆。更有飘出香喷喷的油条味儿、羊汤气儿,招得人们在这儿左挑右拣,溜连忘返。头顶麻叶盘儿的、手拿红鲜鲜山里红糖串儿的,在人群中挤抗、叫卖,互相唱和,此起彼落,不绝于耳,频添几分情趣。劳累了一段的山民,有事没事,都想来集上转转。尤其是姑娘们,特意换上心爱的衣服,狗牙儿锁边的遮巾,绣花儿鞋,油黑粗亮的辫子,深山出俊鸟,一个个象怒开的荷花,出水芙蓉,光泽照人,走在街上,格外显眼。山里人虽淳朴厚道,也难免不惹得小伙子们呆呆地看上几眼,咂咂嘴儿……
如今,处于战争年月,这自然形成的集日,也就自然消失了。肖冰领着一行人走在街上,显得空空落落,人们再没了往日悠闲的情趣。偶尔有以物易物的,也是匆匆成交,急急而去。
小镇后面山坡上,或靠崖,或临河,峰回路转处,房舍两三间,星星点点,散落掩映在山凹林间,一色紫红色石墙,石板盖顶,门前或石头铺路,或一级级台阶,与山下平原村庄迥然不同,别是一番景致。
战地医院设在村东头寺院里。七、八个院落串联着,一色石墙灰瓦,乡间式庙宇,倒也整洁、干净。岳萍把名单拿出来,问肖冰:“院长还是林团长兼着?看怎样分派我们工作。”
小胖、乐益一鼓腮帮儿,相对笑了。
岳萍说:“还没改那脾气,天大事儿也压不住。”
小胖嘴儿一扁:“你哟,碰见神灵不叩头。”朝肖冰呶呶嘴:“这不是我们的大院长。”
“原来是你!”岳萍恍然所悟。
“听她嚼舌根儿!”肖冰斜了小胖一眼,谦虚地:“林团长另有任务,先让我暂时招乎着,听说最近要调一位来呢。”
岳萍说:“那你就安排吧。”
肖冰看着来人名单,意味深长地:“你不知道,自到这儿,由于兵力有限,除大夫外,院里的男同志都下了连队,人手实在忙不过来,这下可好了。”
“只怕成事不足,反给你们添麻烦。”
“说那里话,都是些行家里手,再好不过了。”肖冰看着,似有所思地:“这李克咋一时想不起来?”
“他原在院长办公室,解放后,把他撤换了下来,是个外行,这次硬是要来的。”岳萍说着,肖冰把人按院里的需要分配了下,诚恳地向岳萍:“你也甭推辞,咱俩全面招乎着,遇事儿好商量。”
岳萍无法拒绝,也就答应了。问:“咱们兵力咋样,坚守,还是攻打?不解放了彰州,对汇江威胁太大,整日闹神闹鬼的,弄得人心惶惶,全城不安。”
肖冰见小胖她们出去后,轻声说:“首长讲,因战局需要,咱这儿兵力有限,绝大部分,又是刚从根据地来的新战士。和这股子敌人也真结上缘了,他不动,咱打,他要走,咱拦,他窜犯,咱阻,这盘子买卖,真难成交……”
岳萍急着问:“不能消灭它?”
“自主力撤走后,双方力量悬殊太大。”肖冰说:“光他收编的日伪顽残余势力组成的还乡团,就不能低估。”
岳萍是在战火下锻炼成长起来的,深知目前严峻局势。担心地:“敌人能乖乖听指挥?会不凭仗优势装备和兵力死拼硬闯?”
“你在太行山里转了几年,对它在地理位置上的特殊性清楚:西连八百里太行,东接千里平原,敌人认为,据守彰州,是切断我山区老根据地和平原新解放区的咽喉之地,破上血本也舍不得丢弃。我们不在一城一地得失,但要给敌人造成一种错觉:必争此城。其实,是在以攻为守,用我们有限兵力,拖住这股子敌人,阻其增援它处,就是胜利。”肖冰喘口气:“不过,被主子逼得紧了,也会狗急跳墙,何况,从全国战局看,敌人正骄横气盛,我方兵力一时难顾及这儿,完成此任,要负出巨大牺牲的。”
彰州的匪军,正象肖冰说的,一方面,被主子逼得魂不守舍,另一方面,更怕夜长梦多,于他不利。几次集中兵力,想吃掉我军,增援它处。岳萍他们刚来不久,就碰上一场接一场的激战,伤员与日剧增,院里人手愈显吃紧。岳萍、淑菲、秋菊等支前人员同院里人一起,忙得连轴儿转。尤其淑菲,钻在个简易的手术室里,整日走不出屋门。作为手术大夫,常常不是她鼓励伤员,而是伤员在鼓励她。手术中,因条件有限,伤员忍受着钻心刺骨的痛苦,咬牙坚持着,眼见疼得一身身冒冷汗,却连哼声儿都不发。有的伤势严重,甚至可能终生残废,却还在梦寐以求地重返战场杀敌。多么高尚的情操,可贵的精神!战士们对她的教育太大了,才真理解到工作的意义,肩负的重任:“这才是人生的价值,工作的乐趣。”她不无感慨地这样想着,再无遐为一些烦人的琐事伤心、流泪。虽累得腰酸腿疼,眼黑心跳,体内却似蕴藏着无尽的活力。偶尔出来喘口气儿,脸上罩着兴奋的光泽,一双凤眼放出异彩,连说话的声调都变得宏亮、有声。
这天手术后,正和肖冰绘声绘色地谈一个伤员在手术台上的感人事儿,忽听门外有人吵闹,扭头看时,一个伙夫怒目金刚拖着凌志远踉踉跄跄闯来,嘴里骂骂咧咧。凌志远红涨着脸,大背头象喜雀窝儿,乱糟糟的盖住半个脸,狼狈不堪。淑菲身上先打了个寒颤,凉了半截,又急又气,不知他闯下了啥祸事。
伙夫的脸憋成了紫茄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见到肖冰,手一松,凌志远不提防,身了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地上:“肖院长,我、我伺候不了他。”急得一时说不出话儿。
肖冰忙把凌志远扶住,让他坐到椅子上,扭过脸对伙夫批评道:“有话慢慢说嘛,何必大吵大闹的?”
伙夫的气更大了,急得两眼瞪得象铜铃:“他、他、他……”一指凌志远,脚一跺,蹲到门坎上,低头生起闷气来。
九 隐 患 35
“到底啥事儿,不会说?”肖冰随手递给凌志远一杯水,追问着伙夫。
“你问他。”伙夫头也没抬,闷声闷气地说。
自来到这儿后,凌志远虽和院里一名大夫负责个病室,他那里靠得住,整日价东游西逛,小山镇几家饭馆,都认识了他。回到院里,又顿顿挑剔炊事员的毛病。本来,肖冰从岳萍嘴里得知,他刚从北平来投奔解放区,又是淑菲的男朋友,对他多方照顾,又有言在先,炊事班对他十分敬重,不断偏着他点儿,他并不自爱,不是埋怨伙夫技术差,就是吵解放区生活苦,扳碗摔筷子,时间一长,也就对他不客气了。今天,这位伙夫托人去群众家买来只鸡,煮给几位伤员吃,一眼不见,被凌志远从锅里捞走。这伙夫平日里对他就不顺眼,脾性儿又暴,追到住地,见他正在撕扯着吃,气不打一处来,大吼一声:“住嘴!”伸手就去掂鸡。
凌志远嘴里团着块鸡腿,撑得腮邦鼓鼓的,一时舌头打不过弯来,憋了个大红脸“唔唔”了两声,伸伸脖子,强咽下去,理直气壮地:“谁吃不是吃,你往哪掂?”
这个在部队里多年的老兵,还从没碰到过这样霸道的人,肺都气炸了:“这是我买的,就是不准你吃。”
不料,凌志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子,蛮横地往地上一摔:“要多少钱,自己拿。”
伙夫气得火冒三丈,七孔生烟,飞起一脚,把钱踢了个满屋飞:“我什么也不要,单要这只鸡,你给我吐出来。”
凌志远长这么大,从没受过人的气,那能受得了,就耍起公子哥儿脾气,二话没说,掂起那只一条腿的鸡,说了声:“我给你!”照脸朝伙夫砸去……
淑菲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打颤,眼眶涌满了泪珠,怒目朝凌志远看去,见他嗒然若失,心里立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头“嗡”地响起来,忙用手扶住桌子,待要发作,却被肖冰止住了。
肖冰批评了伙夫几句,让他先回去,又给凌志远倒了杯水,笑笑说:“凌大夫,这可真对不起了,刚到解放区,就让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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