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娜 我的可怜的丈夫发疯了,我来接他回家去。放我们进去吧,我们要把他牢牢地捆起来,送他回家医治。
安哲鲁 我知道他的神智的确有些反常。
商人乙 我现在后悔不该和他决斗。
住持尼 这个人疯了多久了?
阿德里安娜 他这一星期来,老是郁郁不乐,和从前完全变了样子;可是直到今天下午,才突然发作起来。
住持尼 他因为船只失事,损失了许多财产吗?有什么好朋友在最近死去吗?还是因为犯了一般青年的通病,看中了谁家的姑娘,为了私情而烦闷吗?在这些令人抑郁的原因中,到底是为了哪个原因呢?
阿德里安娜 也许是为了你最后所说的一种原因,他一定在外面爱上了什么人,所以老是不在家里。
住持尼 那么你就该责备他。
阿德里安娜 是呀,我也曾责备过他。
住持尼 也许你责备他不够厉害。
阿德里安娜 在妇道所容许的范围之内,我曾经狠狠地数说过他。
住持尼 也许你只在私下里数说他。
阿德里安娜 就是当着众人面前,我也骂过他的。
住持尼 也许你骂他还不够凶。
阿德里安娜 那是我们日常的话题。在床上他被我劝告得不能入睡;吃饭的时候,他被我劝告得不能下咽;没有旁人的时候,我就跟他谈论这件事;当着别人的面前,我就指桑骂槐地警戒他;我总是对他说那是一件干不得的坏事。
住持尼 所以他才疯了。妒妇的长舌比疯狗的牙齿更毒。他因为听了你的詈骂而失眠,所以他的头脑才会发昏。你说你在吃饭的时候,也要让他饱听你的教训,所以害得他消化不良,郁积成病。这种病发作起来,和疯狂有什么两样呢?你说他在游戏的时候,也因为你的谯诃而打断了兴致,一个人既然找不到慰情的消遣,他自然要闷闷不乐,心灰意懒,百病丛生了。吃饭游戏休息都要受到烦扰,无论是人是畜生都会因此而发疯。你的丈夫是因为你的多疑善妒,才丧失了理智的。
露西安娜 他在举止狂暴的时候,她也不过轻轻劝告他几句。——你怎么让她这样责备你,一句也不回口?
阿德里安娜 她骗我招认出我自己的错处来了。诸位,我们进去把他拖出来。
住持尼 不,谁也不准进我的屋子。
阿德里安娜 那么请你叫你的用人把我丈夫送出来吧。
住持尼 也不行。他因为逃避你们而进来,我在没有设法使他恢复神智或是承认我的努力终归无效以前,决不能把他交在你们手里。
阿德里安娜 他是我的丈夫,我会照顾他、看护他,那是我的本分,用不着别人代劳。快让我带他回去吧。
住持尼 不要急,让我给他服下玉液灵丹,为他祈祷神明,使他恢复原状,现在可不能惊动他。出家人曾经在神前许下誓愿,为众生广行方便;让他留在我的地方,你先去吧。
阿德里安娜 我不能抛下我的丈夫独自回家。你是个修道之人,怎么好拆散人家的夫妇?
住持尼 别闹,去吧;我不能把他交给你。(下。)
露西安娜 她这样无礼,我们去向公爵控诉吧。
阿德里安娜 好,我们去吧;我要跪在地上不起来,向公爵哭泣哀求,一定要他亲自来逼这尼姑交出我的丈夫。
商人乙 我看现在快要五点钟了,公爵大概就要经过这里到刑场上去。
安哲鲁 为什么?
商人乙 因为有一个倒霉的叙拉古老头子走进了我们境内,违犯本地的法律,所以公爵要来监刑,看着他当众枭首。
安哲鲁 瞧,他们已经来了,我们倒可以看杀人啦。
露西安娜 趁公爵没有走过庵门之前,你快向他跪下来。
公爵率扈从、光着头的伊勤及刽子手、差役等上。
公爵 再向公众宣告一遍,倘使有他的什么朋友愿意代他缴纳赎款,就可以免他一死,因为我们十分可怜他。
阿德里安娜 青天大老爷伸冤!这庵里的姑子不是好人!
公爵 她是一个道行高超的老太太,怎么会欺侮你?
阿德里安娜 启禀殿下,您给我作主许配的我的丈夫安提福勒斯,今天忽然大发精神病,带着他的一样发疯的跟班,在街上到处乱跑,闯进人家的屋子里,把人家的珠宝首饰随意拿走。我曾经把他捉住捆好,送回家里,一面忙着向人家赔不是,可是不知怎么又给他逃了出来,疯疯癫癫的主仆两人,手里还挥着刀剑,看见我们就吓唬我们,把我们赶走。后来我招呼了许多人,想把他拖回家去,他看见人多,就逃进这所庵院里了。我们追到了这里,这里的姑子却堵住了大门,不让我们进去,也不肯放他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求殿下作主,命令那姑子把我的丈夫交出来,好让我带他回家去医治。
公爵 你的丈夫跟着我转战有功,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曾经答应尽力照拂他。来人,给我去敲开庵门,叫那当家的尼姑出来见我。我要把这件事情问明白了再走。
一仆人上。
仆人 啊,太太!太太!快逃命吧!大爷和他的跟班已经挣脱了束缚,抓住了使女们乱打,还把那赶鬼的法师绑了起来,用烧红的铁条烫他的胡子,火着了便把一桶一桶污泥水向他迎面浇去。大爷一面劝他安心,他的跟班一面拿剪刀把他的头发剪得和一个丑角一样短。要是您不赶快打发人去救他出来,这法师要给他们作弄死了。
阿德里安娜 闭嘴,蠢才!你大爷和他的跟班都在这里,你说的都是一派胡言。
仆人 太太,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这是我刚才亲眼看见的事,我奔到这儿来,简直连气都没有喘过一口呢。他还嚷着要找您,他发誓说看见了您要把您的脸都烫坏了,叫您见不得人。(内呼声)听,听,他来了,太太!快逃吧!
公爵 来,站在我的身边,别怕。卫士们,拿好戟子,留心警戒!
阿德里安娜 哎哟,那真是我的丈夫!你们瞧,他会隐身来去,刚才他明明走进这庵里去,现在他又在这里了,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小安提福勒斯及小德洛米奥上。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请您看在我当年跟着您南征北战、冒死救驾的功劳分上,给我主持公道!
伊勤 我倘不是因为怕死而吓得精神错乱,那么我明明瞧见我的儿子安提福勒斯和德洛米奥。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请您给我惩罚那个妇人!多蒙您把她许配给我,可是她却不守妇道,把我百般侮辱,甚至还想谋害我!她今天那样不顾羞耻地对待我的种种情形,简直是谁也想像不到的。
公爵 你把她怎样对待你的情形说出来,我会给你们公平判断。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她今天把我关在门外,自己和一帮无赖在我的家里饮酒作乐。
公爵 那真太荒唐了!阿德里安娜,你真的这样吗?
阿德里安娜 不,殿下,今天吃饭的时候,他、我和我的妹妹都在一起。他这样说我,完全是冤枉!
露西安娜 我可以对天发誓,她说的都是真话。
安哲鲁 说鬼话的女人!他虽然是个疯子,可是并没有冤枉她们。
小安提福勒斯 殿下,我并不是喝醉了酒信口乱说,也不是因为心里恼怒随便冤人,虽则像我今天所受到的种种侮辱,是可以叫无论哪一个头脑冷静的人都会发起疯来的。这妇人今天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去吃饭;站在那边的那个金匠倘不是她的同党,他也可以为我证明,因为他那时和我在一起。后来他去拿一条项链,答应我把它送到我跟鲍尔萨泽一同吃饭的酒店里;可是我们吃完饭,他还没有来,我就去找他;我在街上遇见了他,那位先生也跟他在一起,不料这个欺人的金匠一口咬定他已经在今天把项链交给了我,天知道我可没有看见过;他赖了人不算,还叫差役把我捉住,我没有办法,只好叫我的奴才回家去拿钱,谁知道他却空手回来;于是我就求告那位差役,请他亲自陪着我到我家里;在路上我们碰见了我的妻子小姨,带着她们的一批狐群狗党,还有一个名叫品契的面黄肌瘦像一副枯骨似的混账家伙,一个潦倒不堪的江湖术士,简直就是个活死人,这个说鬼话的狗才自以为能够降神捉鬼,他的一双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摸着我的脉息,说是有鬼附在我身上,自己不要脸,硬要叫我也丢脸;于是他们大家扑在我身上,把我缚住手脚抬到家里,连我的跟班一起丢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地窖里,后来被我用牙齿咬断了绳,才算逃了出来,立刻到这儿来了。殿下,我受到这样奇耻大辱,一定要请您给我作主伸雪。
安哲鲁 殿下,我可以为他证明,他的确不在家里吃饭,因为他家里关住了门不放他进去。
公爵 可是你有没有把这样一条项链交给他呢?
安哲鲁 他已经把它拿去了,殿下;他跑进庵里去的时候,这些人都看见他套在颈上的。
商人乙 而且我可以发誓我亲耳听见你承认你已经从他手里取了这条项链,虽然起先在市场上你是否认的,那时我就拔出剑来跟你决斗,你后来便逃进这所庵院里去,可是不知怎么一下子你又出来了。
小安提福勒斯 我从来不曾踏进这庵院的门,你也从来不曾跟我决斗过,那项链我更是不曾见过。上天为我作证,你们都在冤枉我!
公爵 咦,这可奇了!我看你们都喝了迷魂的酒了。要是你们说他曾经走了进去,那么他怎么说没有到过;要是他果然发疯,那么他怎么说话一点不疯;你们说他在家里吃饭,这个金匠又说他不在家里吃饭。小厮,你怎么说?
小德洛米奥 老爷,他是在普本丁酒店里跟她一块儿吃饭的。
妓女 是的,他还把我手指上的戒指拿去了。
小安提福勒斯 是的,殿下,这戒指就是我从她那里拿来的。
公爵 你看见他走进这座院里去吗?
妓女 老爷,我的的确确看见他走进去。
公爵 好奇怪!去叫那当家的尼姑出来。(一侍从下)我看你们个个人都有精神病。
伊勤 威严无比的公爵,请您准许我说句话儿。我看见这儿有一个可以救我的人,他一定愿意拿出钱来赎我。
公爵 叙拉古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伊勤 先生,你的名字不是叫安提福勒斯吗?这不就是你的奴隶德洛米奥吗?
小德洛米奥 老丈,一小时以前,我的确是叫人绑起来的奴隶;可是感谢他把我的绳子咬断,因此现在我算是一个自由人了,可是我的名字却真是德洛米奥。
伊勤 我想你们两人一定还记得我。
小德洛米奥 老丈,我看见了你,只记得我们自己;刚才我们也像你一样给人捆起来的。你是不是也因为有精神病,被那品契诊治过?
伊勤 你们怎么看着我好像陌生人一般?你们应该认识我的。
小安提福勒斯 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你。
伊勤 唉!自从我们分别以后,忧愁已经使我大大变了样子,年纪老了,终日的懊恼在我的脸上刻下了难看的痕迹;可是告诉我,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小安提福勒斯 听不出。
伊勤 德洛米奥,你呢?
小德洛米奥 不,老丈,我也听不出。
伊勤 我想你一定听得出的。
小德洛米奥 我想我一定听不出;人家既然这样回答你,你也只好这样相信他们;因为你现在是个囚犯,诸事不能自主。
伊勤 听不出我的声音!啊,无情的时间!你在这短短的七年之内,已经使我的喉咙变得这样沙哑,连我唯一的儿子都听不出我的忧伤无力的语调来了吗?我的满是皱纹的脸上虽然盖满了霜雪一样的须发,我的周身的血脉虽然已经凝冻,可是我这暮景余年,还留着几分记忆,我这垂熄的油灯还闪着最后的微光,我这迟钝的耳朵还剩着一丝听觉,我相信我不会认错人的。告诉我你是我的儿子安提福勒斯。
小安提福勒斯 我生平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伊勤 可是在七年以前,孩子,你应该记得我们在叙拉古分别。也许我儿是因为看见我今天这样出乖露丑,不愿意认我。
小安提福勒斯 公爵殿下和这城里认识我的人,都可以为我证明你说的话不对,我生平没有到过叙拉古。
公爵 告诉你吧,叙拉古人,安提福勒斯在我手下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他从不曾去过叙拉古。我看你大概因为年老昏愦,吓糊涂了,才会这样瞎认人。
住持尼偕大安提福勒斯及大德洛米奥上。
住持尼 殿下,请您看看一个受到冤屈的人。(众集视。)
阿德里安娜 我看见我有两个丈夫,难道是我的眼睛花了吗?
公爵 这两个人中间有一个是另外一个的灵魂;那两个也是一样。究竟哪一个是本人,哪一个是灵魂呢?谁能够把他们分别出来?
大德洛米奥 老爷,我是德洛米奥,您叫他去吧。
小德洛米奥 老爷,我才是德洛米奥,请您让我留在这儿。
大安提福勒斯 你是伊勤吗?还是他的鬼?
大德洛米奥 哎哟,我的老太爷,谁把您捆起来啦?
住持尼 不管是谁捆缚了他,我要替他松去绳子,赎回他的自由,也给我自己找到了一个丈夫。伊勤老头子,告诉我,你的妻子是不是叫做爱米利娅,她曾经给你一胎生下了两个漂亮的孩子?倘使你就是那个伊勤,那么你快回答你的爱米利娅吧!
伊勤 我倘不是在做梦,那么你真的就是爱米利娅了。你倘使真的是她,那么告诉我跟着你一起在那根木头上漂流的我那孩子在哪里?
住持尼 我们都给埃必丹农人救了起来,可是后来有几个凶恶的科林多渔夫把德洛米奥和我的儿子抢了去,留着我一个人在埃必丹农人那里。他们后来下落如何,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就像你现在看见我一样,出家做了尼姑。
公爵 啊,现在我记起他今天早上所说的故事了。这两个面貌相同的安提福勒斯,这两个难分彼此的德洛米奥,还有她说起的她在海里遇险的情形,原来他们两人就是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在无意中彼此聚首了。安提福勒斯,你最初是从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