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并没有人。
孙慕云僵立当场,他抬头望天,便觉得那日头昏暗了许多。彼时虽无云翳遮蔽,但那股自心底产生的寒凉却是无计消除的。浑身的气力也像在瞬间被抽去了一般,孙慕云软软地倚靠在木门上,突然一个踉跄,竟跌跌撞撞地一头栽入了草屋中。
这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可是方才所见分明并非如此。
他心下惊异,回头细看,正看见一抹残光消失在木门的后面,就像乐者的尾指在那琴弦上由重及轻地拨弄着,终于踏着光的愿景撩拨出最动人的那个音符来。
孙慕云此时终于明白过来,方才那木门上必是有一道禁制无疑。这道禁制仿若专门等着自己前来,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只在这门上轻轻一碰一倚,便都化作了那轻轻腾起的若有若无的烟尘了。这极重与极轻之间,背负的便是赵文的性命了。
他往草屋内扫了一眼,这屋内弥漫着一股霉潮破败的气味,夹杂着尘土的腥臊味,都一股脑儿地涌来,让人禁不住头晕目眩起来。孙慕云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那张香案上,那香案上仍旧摆着一个龙凤耳炉,耳炉下却压着一张纸。
孙慕云眼中亮起一道光彩,快步上前,伸手便朝那张纸抓去。那纸入手极重,纸上分明又有一道禁制无疑,他不管不顾,将那张纸死死地攥在手中。孙慕云凝目看去,却见纸上那些字一个个都如铁豆腐一般,方方正正,满纸的沉重直透入眼底来了,写得却是:
慕云小友,你我虽定五年之期,但我早知今日之事,遂留一方于你。原本师徒相见,自该亲热一番,但残躯尚待他用,故避而不见。望多加珍重,期兽潮暴发之时,再聚于荒梦。
孙慕云读罢,喜极而泣。
再往下看,却是留了一个名曰碧柯沉血丹的药方。他匆匆扫了一眼,便将那张纸收入到了纳戒中。
这实在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孙慕云心下自然又惊又喜。
因为天机老人并非仁慈之辈,甚至可以说性情有些古怪。当初孙慕云从寒云寺出发时,之所以选择带小宝前来而将小空留在那里,便是怕天机老人不愿出手相救,便用与之有旧情的小宝打动他,以期天机老人能动恻隐之心。而小空猴性顽劣,又口不择言,说不得便会触怒天机老人,自然不能带它前来。原本孙慕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甚至想好以死相逼,孰料天机老人如此看重自己,虽避而不见,却早已留下一个救命的方子来。
走吧。
他回过神来,又环顾了这间破旧的草屋一圈,便心情复杂地走出屋去。
香案上的那个龙凤耳炉,在他离开后轻轻地转了转,接着整间草屋便在耳炉突然喷出的烈焰里化为了飞灰。
一道白蒙蒙的光芒刺破彼苍,直落到寒云寺中。
小空早已屁颠屁颠地迎上前去,那猴脸上竟露出谄笑的表情来。不料孙慕云收了摩云,却不理它,只径直朝赵文所在的厢房赶去。小空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中虽然烦懑,但又发不得脾气。
前几日云仙子回来后,小空终于如释重负,整日大闹厨房。因为它闹得太凶,终于惹出了麻烦来。这寒云寺中有位隐修于此的老僧,比法痴的辈分还高上许多,早已修炼得脱胎换骨,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个粉面玉腮的小和尚一般。这日小空正在厨房中撒野的时候,突然凭空冒出一个粉嫩的小和尚来,一把抢过它手中的水果大吃特吃起来。小空本就是不肯轻易吃亏的主,见此情景哪里肯依,便在那厨房中和那小和尚追逐起来。把整个厨房中搅得盆摔碗打,乌烟瘴气。那老僧何等修为,小空自然追他不上,但它只道眼前是个和它一样贪嘴的小和尚而已,哪里知道深浅,屡次吃亏后终于凶性大发,竟用体内的青焰朝那老僧绞杀过去。老僧一见,便略施手段,用佛光将小空吊在梁上。小空被吊了几个时辰,居然再次失控,又用出双魂之法的招式来,那老僧一见,便料定小空体内有些古怪,该是只妖兽无疑,便将小空压到掌中佛山下去了。
后来云仙子发现小空不见了,用神识查探时才发现此事,见小空痛苦不堪,便过来帮它求情。但老僧根本就不买账,后来法痴也来帮着小空求情,提及孙慕云的双重身份后,那老僧才极不情愿地将小空从掌中佛山下放了出来。自此小空再也不敢在寺中胡闹,甚至连厨房都不敢去了,每次经过那里都要远远地绕开。
孙慕云得了药方,此刻心下牵挂着赵文的状况,哪里有工夫搭理这只猴头,便直奔赵文所在的厢房去了。到了那里,远远地看见云仙子站在门前,似乎在低头沉思着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突然拍了云仙子一下,倒着实把后者吓了一大跳。她连抚胸口,用美目横了孙慕云一眼,激动道:“哎呀,你真是吓坏我了。若不是此处是寒云寺,只怕我早已出手了。弟弟你也真是的,要是误伤了你那就糟糕了。”
孙慕云吐了吐舌头,伸出手去轻轻地挽着云仙子的胳膊,道:“姐姐,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注意。”
云仙子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缩回手臂去,任由他挽着。她的嘴角露出笑意来,说道:“弟弟,看你这样子,莫非寻到解毒之法了?”
孙慕云点点头道:“我拿到一个方子,那药方名曰碧柯沉血丹,只是不知对天葬腐骨奇毒效果如何。”
云仙子一听,脸上露出极其惊讶的神情来,难以置信道:“竟然是号称解尽万毒的解毒圣药碧柯沉血丹,而且还是药方。如此说来,枯闲大师对你还真是出奇地用心。”
听闻此言,孙慕云的脸上却蓦地腾起一股怒气来,冷笑道:“莫提枯闲那个老秃驴,还口口声声道我上世于他有大恩。我真正有求于他时,竟以修闭口禅为托,连面都不给我见上一见,只派个黄脸的老秃驴故意来刁难我。如此‘用心’,我以后自当重谢他!哼!”
“那你这药方……”
孙慕云抬头望天,但见云翳蔽日,他有些黯然道:“是我师父天机老人留与我的。此次我前去那草屋中,只见人去屋空,香案上却早已留下这碧柯沉血丹的药方来。也许是一年之前就已经留下了,他老人家实在是神机妙算,不然我师姐只怕……”
云仙子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你师父对你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孙慕云唏嘘了一番,又道,“不提此事了,却不知我师姐现在情况如何?”
云仙子摇摇头,将手臂轻轻地抽了回来,回答道:“她之前曾又毒发过一次,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这毒已经越来越猛烈了,实在是拖不得了!”
孙慕云点点头,突然心下一凛,指着云仙子身后的厢房道:“屋里是谁?”
第四十六章 还债
云仙子不答,却只道:“你不要打扰她们,我正好有些疑惑需要找你探讨探讨。”
孙慕云用地之眼已经将厢房内的情况瞧了个清清楚楚,只见赵文斜斜地倚靠在床头,面色发白,嘴唇却变成了妖异的蓝色——这必是毒发的结果了。而她身旁的床沿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好有三十许,端庄淑雅,正用一条毛巾仔细地替赵文擦着脸。赵文一直在说话,那女子只一直笑,时不时地搭上一两句话,脸上洋溢的幸福却是丝毫没有掺假的。
这位白衣女子,难道是赵文的母亲?孙慕云莫名地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他思索了一阵,便记起那日在百炼堂中对他痛下杀手的那位黑衣女子,彼时她身旁便有一位眉目未曾看得分明的白衣女子。这气质和感觉是不会错的,这白衣女子分明就是她。原来她也会偷偷地来看赵文,原来她的心也并未狠到可以对自己的女儿完全不管不问。
但是她为何要丢下赵文孤苦伶仃一个人呢?孙慕云的心下虽有些愠怒,但又夹杂着高兴——赵文毕竟终究还是和她母亲见上一面了。
过去的爱恨情仇纷纷扰扰种种不堪暂时都先搁置一旁,那厢房内此时便是一个明媚的小天地,那里有的只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女儿深重的爱和一个女儿对自己母亲无比的依恋。这样单纯的日子,也许只要有那么一天,便算得上是幸运了吧。
云仙子素指连弹,便见一圈银光出现在空中,将二人包裹在其中。孙慕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寒云寺外。
周围遍布着密密麻麻或灰黑或墨绿的苔藓和地衣,他突然兴起,蹲下身去在那些地衣和苔藓上摩挲了一阵,然后看着沾在手上的墨绿汁液道:“姐姐,你看这些地衣,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也能生长得如此快乐,为何人就会有如此多的烦恼呢?”
云仙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生长得快乐,这是从何说起?我只觉得这地衣殊无意识,即使活个千年万年,却和未曾活过不差分毫。”
“可它们无忧无虑,只要不停地生长即可,每时每刻都没有烦恼,这样无知的日子或许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吧。”孙慕云站起身来,将两手对搓了一阵,便将掌心中沾着的地衣和泥土搓了下来。
云仙子也慨叹道:“唉,人啊,他这一生所求究竟是什么?或许最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提这些了,我现在心中有些疑惑,需要和弟弟你一起来探讨一番。”
孙慕云疑惑道:“却是何事?”
云仙子右手从袖中伸出,体内真元流转。孙慕云便感到身周的棕色黄色的亲土灵气夹杂着一些淡紫色、杏色的天地灵气疯狂地往她的掌心中涌去,顷刻间便见一座小小的灰褐色土山突然出现了她的掌心里。云仙子托着这座土山,一副举重若轻地样子。
“去。”她竟然毫无征兆地将掌心中的土山朝着孙慕云狠狠压去。
孙慕云根本没有想到云仙子会对他动手,近乎本能地一个瞬移躲了开来。
云仙子眼中一亮,素指一弹,那座土山便涣散开来,宛如被吹散在风中一般。她朝孙慕云道:“方才你是用何法躲开去的?”
孙慕云站定在原地,一抚胸一眯眼,嘻嘻笑道:“想知道吗?谁让你刚刚欺负我的,我偏不告诉你。”
云仙子笑骂道:“你这臭小子,不说算了!”
孙慕云便一个瞬移到了云仙子跟前,轻轻地挽着她的胳膊道:“姐姐,你别生气嘛,我跟你闹着玩的。”
云仙子任由他挽着,又笑道:“我哪里生气了,你若再不老实交代我才真的要生气呢。”
孙慕云便放开手来,道:“我用的是瞬移之法。”
“瞬移之法?”
“我是利用所感应到的大地律动进行瞬间转移,但也会受到限制,若周围没有大地律动,我是无法进行瞬移的。”
云仙子沉思了片刻,道:“我领悟的天地法则也是土之法则,为何我从未感受到什么大地律动呢?”
孙慕云挠了挠脑袋,不敢肯定道:“我也不知道呢,反正我从使至终都是只感受到大地律动而已,难道土之法则还有什么别的不成?”
云仙子一脸惊诧地看着他道:“弟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在聊正经事呢,你可不要再拿姐姐来消遣了。”
孙慕云摆摆手道:“岂敢岂敢,我确实不知。姐姐若是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一下。”
云仙子秀眉微拧,道:“外四法则的应用,古书上说有四种,古书上所说的第四种:极——是一种接近本源的应用,因为太过虚无缥缈,所以现在修道界均认为是三种,即为:遁、控、逸。”
“看好了!”云仙子娇喝一声,一股清风拂过,她的身形突然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孙慕云心下大奇,地之眼施展开来,却发现原来云仙子躲入了地下。
云仙子再次现出身形来,解释道:“我方才所用的便是土之法则中的遁,领悟之后可以将身形融入土中,完全领悟后甚至可以在土中疾行,只可惜我还没有领悟到那一步。”
孙慕云似有所悟,问道:“那座土山呢?”
“你还记得那日在百炼堂中小空所用的青色火焰,幻化种种,便是法则应用中的控了,我这土山亦是如此。凝天地灵气,化方万千,其中玄妙,便是寻常人口中的仙家手段了——翻江倒海,移山平岳。实际上都是法则中控的应用罢了。至于逸,你那只灵虎小宝,它所领悟的风之法则的应用便是逸了,风似无形,却又暴虐无端。那青光裹过,便可使身轻如燕,而风的束缚,却又让敌人如陷泥沼,寸步难行。”
“原来如此!”孙慕云心下大喜道,“难怪我一直感觉我所领悟的土之法则并不完整,果不其然。”
云仙子却娥眉难舒,眼中倦意如潮,只道:“想我如今已是合体期修为,却只领悟了土之法则应用里的控和遁,逸之一道我是毫无头绪,你那许是极的大地律动更是虚无缥缈,要彻底领悟土之法则真是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孙慕云闻言,虽然心下有些共鸣之感,嘴上却安慰道:“姐姐,你不必丧气,体悟法则是强求不得的。况且你现在是合体期的修为,能走到这步已经是凤毛麟角万中无一了,不知叫多少修士好生羡慕呢。以后必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达渡劫期的修为。然后飞升仙界,得享齐天。”
“弟弟,你不必安慰我,我们修道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四九小天劫,九九大天劫,还有不期而至的心魔,压迫得我们只能不断地前进前进再前进,若稍有松懈,便是身死殒落的下场。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有时为了争夺一本修炼功法或者一件法宝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有时我常想,或许死了会更自在一些不是?”云仙子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