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我们已经脱险了。这是厢军驻地。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叫军医来?”
“萧允无妨。大人呃伤势如何?君明正的追兵可层跟上来?”萧允看着他臂上厚厚的绷带,心痛地伸手抚摸着。
“暂时还没有追上来”夏轻尘安慰“白烟已经放出了,很快厢军大部就会赶来。任他再猖狂,也休想活着离开中州。”
“大人……君明正纵有滔天大罪,也该生擒回京,由刑部量刑。眼下他官爵未除,大人若将他就地斩杀,只怕会跟当初亲斩夏云侯一样,又落人话实……”
“你还敢提夏云侯!”夏轻尘低喝一声,萧允顿时住了嘴,低着头兀自脸红。
“来,吃药吧……”夏轻尘看他尴尬,特意转移话题,伸手端过一旁几上的药碗,用手捂了捂“还热着呢……”
伸手扶着萧允坐起来,夏轻尘用肩膀撑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端着药碗递到萧允唇边。
“啊……怎敢劳烦大人……”萧允急忙抬起双手接过碗来,不料肋下一痛,整个歪倒在夏轻尘怀里,心头顿时一阵酥麻麻的温暖“啊……”
“萧,你怎么了?是不是余毒未尽?”
“不,不是……”萧允艰难地一手撑在榻上,醉心感受着背后的温暖“大人如此痛恨君明正,是否与赫炎苍弘有关?”
“萧允!”
“是,萧允失言……”
“萧允”夏轻尘板着脸看着他“赫炎苍弘的事,回京之后不许跟主上说。”
“大人的意思是……这是大人和萧允之间的秘密?”萧允有些窃喜地察言观色。
“你不要说,我也不说,至于敏之……”
“萧允不会让他说出去的。”萧允看着他,忠诚地说。
“嗯……喝药吧,都快冷了。”夏轻尘扶了扶他手里的碗,喂他喝药“不知道敏之怎么样了……师父也中毒了……我们还能作战吗……”
“大人放心,萧允保护大人,万死不辞。”萧允皱着眉头喝下药汤。
“萧,我欠你的没法偿还,我不能再让你冒险……”
“大人……”萧允一握夏轻尘的手,忽然赶到一阵炙手的温度“大人,大人还病着!”萧允挣扎着坐起来,扶住他的肩“为何不躺着休息,为何还要来照顾萧允啊!”
“我要出去了,厢军的主部应该快来了。”夏轻尘推开他,有些恍惚地站起来。
“大人这个样子怎么还能行军呢?请让萧允代劳,呃……”萧允在榻上跪起来,腹上的刀口迸裂,鲜血渗出绷带来。
“来人,叫军医来。”夏轻尘没有回头,朝帐外走去“萧,你别忘了,回去之后,不可以对主上说。”
“大人?”萧允一怔,隐约觉得他话中带着诀别的意思了,仿佛他这一走,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于是他心里一急,直起身子就像扑住夏轻尘。
“萧少将,不可起身啊!”从帐外进来的两名侍卫将萧允按回榻上。
“你们守好萧少将,不能让他下榻!”
“是。”
“大人,大人!”
夏轻尘不忍地闭了闭眼,轻轻一甩袖子,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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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官道,中州与永州交界之处,张之敏负伤骑马,急急狂奔,而背后追兵却是穷追不舍。数度受伤,连日狂奔,张之敏气空力虚,人倦马乏。背上箭矢虽已斩断,但嵌在身体里的箭尖,却时刻刺入皮肉,伤口血流不止。潮湿的血染透他全身衣衫,也染红了□战马。
“张之敏,下马投降,让你死得痛快。”背后追兵高喝。
“想我死……呼……难……”张之敏咬紧牙关咕哝着,扬手挥鞭,沿着官道一旁的小路猛冲而下。
“哼,跑小路就逃得了吗!”
疾奔穿过迂回坎坷的山林道,再上土路。张之敏眼前早已模糊一片,□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已口吐白沫。所幸追兵也是一路未停,眼看他在前面,却赶不上他的脚程。慢追紧追又过了半日,张之敏勒马走进一片竹林。此时战马已无力再跑,四蹄一软,累死当场。
“啊……起来,起来呀……”张之敏重重被抛在地上,猛扯着马的缰绳“就到了,就要到了……你起来……呃……”
重创之下,再吐鲜血。然而追兵已至眼前。本能驱使,他抛下一切,连滚带爬地往树林里逃去。此时追兵也下马入林,如瓮中捉鳖,不急着抓他,反而于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张之敏,这回看你还往哪儿逃。”
“追得我们兄弟这么苦,死也要先折磨折磨你。”
“鬼手神针的传人,哪有这么容易……就死……”张之敏咬牙迈步,趔趄穿过树林,终于不支倒地。前方豁然开朗的空地上,一处静谧朴素的药堂就在前方。
药汤褐色的漆门紧闭着,门前廊柱两幅门联:问生断死阎王判,神针手下无死人,上楣额匾:养生馆。
“哈哈哈哈……这小子逃命倒不糊涂。受了伤还想着来看大夫。怎么的?想治好了伤接着跑?”
“张之敏,你还以为我们会留着你的命,等你从里面出来呀?”
张之敏不顾身后,奋力爬到养生馆门前,使劲用手拍着门板:
“快……快……师兄,开门啊……”
“哈哈哈哈……张之敏,别做挣扎了,乖乖受死吧!”身后之人抽出腰刀,得意地笑着上前。
张之敏视线模糊中看着刀光逼近,使出最后一丝气力,仰天大吼:
“要死人了——”
“哈哈哈,张太医,这是在下听过的,最好笑的死前哀号,啊——”
手起刀落一瞬,一枚金针自门缝中射出,追兵侍卫手中的刀被重重弹开。
“是谁这么厚脸皮,敢死在我的门前?”一声笑问,养生馆门户大开,一名年轻的郎中,手持阴阳纸扇,款款迈出门来。
“师兄,救命……呃……”张之敏口喷鲜血,倒地昏聩。
“嗯?”年轻郎中脸色一变,眨眼之间,已举步上前,一把提起张之敏。长指轻弹,数枚金针打入张之敏体,本已昏死的张之敏,又重新醒了过来:
“哈哈,我没去打你,你自己送上门来讨打。”年轻郎中戳了戳他脏兮兮的脸。
“师兄,救我……”
“你怎么了?你又没死我救你做什么?”年轻郎用扇子扇扇他。
“你……你再不出来,我就被人砍死了。”
“啊哈?”年轻郎中扭头一看“哎呀呀,你这个蠢材!竟然被这种下三滥打败,你真是丢尽了神针传人的脸呐!”
“一个下三滥无所惧,一千个就未必了……呃……”
“臭小子,敢骂爷爷,两个一起去死啦——”追兵侍卫大喝一声,提刀砍上。
“蠢材,你惹的麻烦,怎样办?”
“一个不能留……”
“哎呀,养生堂前怎能死人啊……”年轻郎中扇一挥,数枚金针应手射出。养生堂前所有追兵,在无声之中,金针透胸,当场定在原地“好了,这下就不会坏了规矩。童儿——”
年轻郎中一回头,门内跑出两名学徒。
“将这些人搬到后院解剖房,洗洗干净等着活剖。”
“是。”
“先医你这只死猪。”年轻郎中身一低,将张之敏抱起来,快步进了养生馆。
百里官道,密林之外,夏轻尘身骑白马,与君明正对面而峙。身侧君愉吊在树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不醒。
“夏无尘,放开我儿!”君明正骑在马上沉喝。
“想救他,拿命来换!”夏轻尘出手一剑刺入君愉腹部。
“呃啊……”疼痛之下,原已昏迷的人又再度醒来。
“愉儿!”
“怎样,你是自行了断,还是等我先剐了他,再收拾你!”反手抽剑,一股鲜血自君愉腹部涌出。
“夏无尘,你自寻死路,给我杀!”君明正剑一挥,身后部众欲一拥而上。
“凭现在的你吗?”夏轻尘脸色一沉,身后树林之中,赫然出现满布整片树林的弓箭手。领头军统打着邱字大旗,正是厢军总统领邱校卢。
“厢军总师,怎会这么快!”君明正脸色大变。
“不投降,我就割了你们君家的子孙根!”夏轻尘面如冰霜,无情一件,刺入君愉大腿根部。
“啊——”君愉顿时面如死灰。
“愉儿!”
“呼……呼……”君愉感受着腿上滚烫的血液,惊魂未定地看着没入自己大腿的剑,惊心地确认自己□依旧还在,登时全身虚脱。
“君愉”染血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怕了吗?阉了你就让你怕成这样,杀了你又如何?”
“侯爷……为何留手?”君愉脸色苍白地问。
“留手?你竟然以为我在对你留手?”夏轻尘冷笑道“我要让你尝尝绝望的感觉,那八十四名村人死前的恐惧与痛苦,我要让你一遍一遍地尝回来。至于你这子孙根”夏轻尘拔出剑来轻轻戳了他胯间两下“留到回京城,请最好的侩子手,用八十四刀把它给片了,如何?”
“夏无尘!你敢碰我儿一根寒毛,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父帅!”君愉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放弃吧!”
“愉儿!你说什么!别怕,为父这就来救你!”
“父帅,大势已去,你还看不出来吗!”君愉痛苦地闭上眼,朝夏轻尘低下头去“夏侯爷,末将甘愿同父帅一起领罪,任凭侯爷处置,请侯爷网开一面,饶了末将家中眷小……”
“住口!饶了你家中眷小?当日在汴州,你可曾饶了那些村民的家小!”夏轻尘怒火攻心,胸口掌伤痛再痛,手抓衣襟身体一滞。君明正看准一丝破绽,提剑直上,直指夏轻尘心窝。
“父帅不可啊——”
“放箭!”邱校卢一声令下,林中弓箭手箭矢齐发,君明正手下顿时死伤一片。
“众人保护侯爷!”厢军一拥而上,将夏轻尘护在身后。
为救爱子,君明正单枪匹马,杀入重围。眼看再前一步就可以搭救爱子,不料一把利剑已横上了君愉的咽喉。
“愉儿!”
“父帅,为了弟弟,收手吧……”
“君明正,还不受降!”见君明正仍不伏诛,夏轻尘眼一眯,一剑刺入君愉肋下。
“嗯!”
“住手!”君明正大喝一声,看看身周密密麻麻的士兵,重叹一声:
“侯爷,君明正自知有罪,任凭侯爷处置,请侯爷看在君家将士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饶君某麾下将士的性命,留君家一条香火……”
“你家中还有稚子一名,他确实无辜,只要你随本侯回京受审,供出背后主使者。本侯便答应你,在主上面前,力保无辜者的性命。”
“谢侯爷……”君明正手一松,宝剑落地,自己瞬间被冲上的厢军拿下。
“父帅,儿不孝……”
“尔等还不弃械投降?”夏轻尘有些支撑不住地看着面前的君家部众,后者踌躇片刻,无奈放下手中兵器
“副将以上军士全部拿下,押解回京。其余部众暂由厢军统管,有异心者,杀无赦。”
“是。”
“邱统领。”夏轻尘看向身旁。
“属下在。”
“你带总师人马押着君家父子返回州府,汇合国舅与萧允,先解初夏之困。让沈明玉火速将实情秘报上京。”
“属下遵命。”
“其余分部人马,随本侯南下,解落魂口之围。”
“侯爷,请容属下随行,保护侯爷安全。”
“不用。君家父子此罪非同小可,必须严加看管,除了防他麾下将士趁机起变,还要防他二人畏罪自尽。我要你,亲自派专人,日夜看守。”
“是!”
“剩下的人听命,速整队形。领路官带路,打起旗号来,随本侯南下!”夏轻尘勒转马头,带着大队人马转向南方。
“恭送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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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津城东,男王府内。太医令张翎带着太医院的小太监,提着药箱,小心翼翼地跟在领路侍女的后面,进了皌连琨的卧房。
皌连琨披着蝉翼薄纱的睡袍,闭眼斜倚在卿纱账内,爱抚着趴在膝下的宁儿,浮起在嘴边的笑优雅而慵懒。
“王爷,张太医来了。”
“嗯……”
“臣张翎,拜见王爷。”
“张太医免礼。”
“本王近来时常心口闷,吃了药也不好,所以只好劳累张太医跑一趟。”
“分内之事,不敢言累。请容臣为王爷诊脉。”
“嗯……”皌连琨动了动身子,宁儿识相地爬起来,升起帘子。
张翎进前跪下,将一方白巾盖在皌连琨伸出的手腕上,搭指上去。诊查片刻,忽然面露狐疑:
“嗯?”
“如何?”
“这……王爷脉相平稳,面色柔和,臣并未诊出什么疾病啊……”
“张太医,本王不舒服,你却说本王没有病?”
“臣不敢……王爷此症,恐非疾病所致,也许……是心疾……”
“哦?”皌连琨眯起眼睛“这心疾,张太医能治好吗?”
“这个……”
“可本王倒认为,近来这些个烦心事情,应当和张太医好好聊聊。”
“臣……不敢……”
“张翎——”皌连琨脸一沉“身为太医院首席掌令,当知皇室血统的纯正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臣惶恐。不知王爷此话何意……”
“皇后所怀龙胎,前些日子,到底怎么了?”
“回王爷,皇后娘娘因为年轻,又怀的是头胎,因而时有不适。”
“时有不适?可本王怎么听说,那日皇后崩血不止啊?”
“这……”张翎心里一惊“王爷从何处听来这样的谣传?”
“谣传?是吗……哈,原来是谣传,既然如此,本王这心闷就好了大半了。”皌连琨笑道“要知道,混淆龙种和谋反一样,是诛连的大罪。”
“臣惶恐……”
“嗯……”皌连琨慵懒地摆了摆手,一旁婢女上前说道:
“有劳张大人,请大人随我到外间开方子去。”
“王爷保重。臣告退。”
张翎退出之后,宁儿重新放下帘子。猫儿一般乖巧地爬上床去,重新缩在皌连琨身旁。这时,屋内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影,慢慢立定在榻前。
“王爷,张翎满口胡言。那日奴婢就在跟前,亲眼看着龙种险些不保。照皇后现在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