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闹市盘查过往的那些官兵。当下也没做什么反应,只装成吓了一跳的样子拢了拢自己敞开的衣襟。
红岫、春雪听到门响,惊呼一声,随后立即挂上了笑脸,捂着自己的心口半是怨怒半是撒娇地向着来人:
“差爷,您走错房间了。”
“奉命盘查过往,本官可没空听你们废话!我问你们,今日可见过形容可疑的生客?”
“哟——”红岫娇嗔地一笑“瞧差爷这话问的。我们这楼里每日迎来送往的恩客不计其数,哪儿能记得那么清呢?”
“这个人见过没有?”尉官掏出一张画像展开来。夏轻尘认得那画,图中所绘人像与阿得收到的那幅是一样的,也跟那名叫沈崇的队长手里的那幅一样。阿袤估计得没错,这些人的确是来追他们的。
“嗯……”两名妓女凑上去看了看“没见过。”
“都看清楚了。”
“回差爷,看清楚了。”
“还有一人,身长约八尺,长得五官端正,今日穿一身紫衣裳,可到你们楼里来过?”
“没有没有……”
“当真没有?”
“差爷要是不信咱们,大可在这屋里搜上一搜嘛。”
夏轻尘听得二女这话,心里不由一紧,背上顿时冷汗一片。于是他掩饰地拿过酒杯来抿了一口,说道:
“红岫、春雪,看完了就回来陪我吃酒,你们老围着他干嘛呀。”
“嗯……”那尉官指着夏轻尘问道“他是什么人?”
“这位爷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奴家每回都陪他吃酒的”春雪笑道“差爷您就别瞎猜了,您看看我们这儿就这么大个地方,就算真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人混了进来,他也没处躲呀。奴家倒不是怕爷坏了我们生意,只是怕我们楼里人多事杂,绊了差爷的手脚,误了您的差事。”
那尉官听了她的话,放眼环视了一下屋内,又盯着夏轻尘看了看,终于有些不甘地转身走了。红岫和春雪这才转过身来,重新围着夏轻尘坐下,斟酒喂菜。
“那些官差来你们楼里做什么?”夏轻尘假作不知情。
“谁知道呢?看那装束也不是咱们县城里的官兵,也说不清要找的是什么人?管他呢”红岫将鱼肉里的刺剔干净了喂到夏轻尘口中“爷切莫因为他们扫了自己的兴,奴家可以跟爷打包票,他们不会再来了。”
“多谢你们刚才替我开脱,不然那个官差兴许会找我的麻烦了。”
“瞧爷说的”春雪掩着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奴家那是打发他早点走呢。咱们楼里一向来是笑脸迎客,爷是客,又是头一回来,哪能让一个过路的官差扰了爷的好兴致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这样委婉的话赶人。你们不光对自己的客人的时候要花言巧语,还要留心自己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能为让在场的客人带来不愉快的干扰。身在困境还能够左右逢源,你们真是言传身教地给我上了一课……我有些可以接受你们说话的方式了……”
“爷这话,当真让奴家受宠若惊了”春雪也一时没有了刚才那般轻佻,言语低缓下来,轻声软语道“楼里往来的恩客无数,几曾有过爷这般体贴温柔的,奴家好感动……”
说着,她的整个人就贴在了夏轻尘怀里。
红岫见夏轻尘选中了春雪,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缠人,只静静在一旁陪着,察言观色,等待合适的时机退出房去。
“哎,你感动就感动,别搂着我啊……”
“爷刚才还说能明白一点奴家的心意了,怎么这会儿又不喜欢奴家了?”
“我说我理解,我又没说要参加……停,住手,别乱摸……”夏轻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挣脱两人站起来,将衣服前襟一系“我要睡了,我要自己睡!”
见她两人还在原地笑着不走,夏轻尘醒悟过来,从荷包里取出两枚小元宝分给她们:“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今夜不用你们陪了,明日一早你们再来替我梳头。”
“多谢爷的赏赐,奴家告退。”
红岫与春雪关门出去。夏轻尘走到窗边朝街上看,直到看着那搜城的马队除了万花楼,渐渐走远,又回屋开门看了看楼里恢复喧嚣的动静,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一掀垂地的床单:
“全走了,出来吧。”
下一秒,皌连景袤气呼呼地从床铺底下爬了出来,一拍身上的灰尘,沉声对身后说道:
“张之敏,给朕滚出来!”
王令如山,叫滚必须滚,只见张之敏四肢着地,从床铺低下爬了出来,伏身在地:
“臣张之敏,拜见主上。主上平安无事,臣之万幸。”
夏轻尘坐在一边,讶异地看着前不久在初城大街上那个嬉皮笑脸的江湖郎中,摇身一变成了煞有介事的便衣大臣。
他现在就好像在云里雾里,头脑烧得混沌迷离,一个人心里默默地哀悼着他那个廉价的初吻——
圣谕:汉奸与狗,不得看文,不得回帖,违者斩立决。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一章
“张之敏,是你将追兵引来。”
“呃,这,臣”张之敏顿时汗如雨下“臣不知主上在此逍遥,臣罪该万死。”
“嗯?”
“呃……臣,失言。”
“为何只有你,颜卿与少甫何在?”
“回主上,当日断后众人,除臣之外,皆已以身殉职。”张之敏刚才还明亮的笑脸上显出一丝黯淡。
“啊……”皌连景袤低叹一声“是朕害了他们。”
“护主而死,此乃天职。主上请勿哀恸。”
“敏之”皌连景袤认真地看着他“你平安无事,也是我之幸。”
“主上”张之敏猛一抬头,眼中泪水竟是再也忍不住,匍匐在地上恸哭流涕“敏之惭愧。敏之那日臣脱身而出,一则联络过去的同门师兄,请他拜托江湖朋友找寻主上下落,二则计算脚程,沿返京之路追寻主上而来。不想十数日来,遍寻未果。今日逗留城中,与反贼相遇,不幸被认出,情急之下只得混入花街避人耳目。万没想到能与主上在此相遇。臣还以为……还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龙颜……”
皌连景袤叹了口气:“起来吧。”
“是。”张之敏站起来,
“此处非是宫中,你我不必君臣相称。”
“那臣就照本朝习俗,称主上为爷。”
“嗯。”
“爷左肩上的伤势如何了?”
“已包扎过了,暂且无碍。”
“敏之为公子请脉。”
皌连景袤将身子移了移,伸出手臂放在桌上。张之敏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抬手搭上他的脉搏。
夏轻尘在一旁看着张之敏庄重的举止,那一整套他完全不了解的繁文缛节。在这一刻,一种无形的力量围绕在皌连景袤身周,将他与夏轻尘隔离开来。夏轻尘第一次感觉,皌连景袤好像真的是一个皇帝。
号过脉重新检查过伤口之后,张之敏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替皌连景袤重新包扎了伤口。
“爷的伤静养半个月便无大碍,只是先前失血过多,又一路奔波,因而有虚弱之状,爷还是早点歇下,尽量休养,待明日再往城中药店抓药煎服。”
“嗯。”皌连景袤点了点头,指着夏轻尘说“你再替他看看。”
“爷,他是……”
“就是他,他此回救了我。”
“原来如此,既救过主上,请受敏之一拜。”张之敏对着夏轻尘一揖到地,夏轻尘原本睡意朦胧地坐在床边上,见他这一拜,睡虫顿时咋呼着飞了出去,屁股在床上弹了一下,整个人弹了一下完全弹醒了过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脸都快贴到地面的张之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拜他,他本该叫他起来的,可是身体却本能逃避地往床角里退了一退。
“敏之,起来吧。他不熟悉礼仪,勿让他为难。”
“是。”张之敏站起身来,走到床前“伸出手来。”
夏轻尘见他言语稳重,全然不似那日轻佻,猜想他早已忘了那日相遇之事。
“嗯……”张之敏捏着他的脉搏沉吟片刻,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随后稍微凑近面前听了听他的呼吸“你果然没有依照我的方子服药。”
“有……”
“嗯?”
“吃了一次……”
张之敏面带忧色地摇摇头:“你的寒症比之前严重了,身上可曾受过外伤?”
点头。
“伤在何处?”
“在背上。”
“可否让我一观?”
“嗯。”过去经常出入医院,夏轻尘对医生的检查早已能熟练地配合,只是旁边坐着皌连景袤,他不好意思正面对着他脱衣服。于是他抬手一拉半扇床幔,脱了鞋退到床铺里面,背过身去,慢慢将外衣褪到腰部。这时忽觉得耳畔一热,张之敏的气息随之而来:
“我们果然又见面了,可惜你现在病了,不能陪我饮酒。”
“啊……”一声轻呼,一根漂亮的手指就压上了他柔软的唇。夏轻尘猛一回头,就见耳畔张之敏那张放大的笑脸。原来这家伙什么都没忘,适才的一本正经全是装的。夏轻尘又羞又恼,一把扯掉他的手,却听见皌连景袤在帘后问道:
“怎么了?”
“无妨,只是一时牵扯到伤处。”张之敏替他答了一句。
夏轻尘吃了哑巴亏,忿忿地一晃肩膀,别开头去,准备披衣下床。不料张之敏一把按住他的手:
“勿动。你这伤口处理得马虎,再不清理,”
“我累了。阿袤,我想睡觉,我们明天再另外找郎中吧。”
“敏之是宫中太医丞,他的医术比外面那些江湖郎中要好得多。”皌连景袤走上前来,知他不愿被人看,便背着身在床边上坐下劝道。
“伤口虽不深,但却未仔细清理,如今已经有红肿之状。你本就有病,再听之任之,只怕高热持续,你将神志不清。我先为你清理干净,再擦些伤药。”
于是便起身到桌上取了酒壶,从袖中掏出一方白丝帕来沾了酒。
“我自己来。”夏轻尘伸过手来,只见张之敏手一缩:
“细小的划痕已经结痂,这几日你背上会有绷紧的感觉,强行伸手去够自己的背,伤口会迸裂。你就不要为难自己了……”说着他手一带,将夏轻尘一把提起来,放趴在床上。
“你……”夏轻尘撑这身体就要坐起来,又被张之敏用一根指头按住了肩膀,怎么也起不来。
“你这举动,与当初盲了眼时的乖顺可差太多了。”
“什么?”夏轻尘一滞。
“轻尘,你是怎么了?”皌连景袤转过头来“当初在北域,你昏迷之时,也是敏之替你看诊,如今你却为何又嫌他不好?”
“嗯?”原来他早就认得他,怪不得刚才连他是谁都不问。难道说,那日在集上,他早已认得自己了?
“别看了。再看你的眼珠子就要抽筋了”张之敏对扭着脑袋看自己的夏轻尘笑道“你放心,我是大夫,我不会欺负病人的。”
张之敏替他处理完背上的伤,轻轻扯过衣服覆在他背上,又拉过一旁的被子替他盖好,就听见皌连景袤在身后问道:
“如何了?”
“恕臣直言,以公子现今的状况,不适合再作奔波。”
“依你看,快马赶回雍津,再作调养如何?”
“这……当然也可。只是他现今体质虚弱,臣是唯恐再有意外拖延病情,转成痨病,那就难医了。如今他的身体已禁不起长途跋涉,就算要走,也须以马车代步,若骑快马,只怕是吃不消。”
夏轻尘听了此话,只觉全身一凉。痨病,就是肺结核。在还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得了痨病,那就只能等死。他该怎么办,他不想死,可他现在无家可归,除了跟着他们,无处可去。
“轻尘,你的想法如何?你可还有其他的亲人和朋友可以照顾你?”
夏轻尘沉默,如果还有,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他认识的人,那个人就是阿得。
唉,阿得啊……
那天晚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冰凉的寒意,到现在好像还能感受得到。如果一切不去揭穿,他们也许还能像过去那样,重新开始生活……
他心里想,这个张之敏一定是皌连景袤的心腹,否则不会出宫也带着他,如今有了他,自然也就用不上自己了。
他或许应该提早结束这段冒险的行程,赶在阿得回家之前回村子去,否则,等阿得回去只看见被火焚过的村子,要他上哪里找自己?反正他从没真正指望过那三十万两的赏银,他一路陪着皌连景袤逃命,是因为他是救过自己的人,也因为他跟着他别无选择的选择。
“轻尘?你自己可有想法?”
“我没想法,你要是用不上我了,我就回去……”
皌连景袤叹了口气:
“你能回哪去,村子已经没了,你回去只怕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敏之,明日去找辆马车来。”
“回爷的话,今日那一队逆贼不知从何而来的批文,敏之只见城中已贴出告示,往来客商行人,凡租买车马牲口者,须到县衙开据印证,无印证者皆不予租售。此时莫说是马车,只怕连一头骡子也买不到。”
“岂有此理”皌连景袤一甩袖子“京官越职,须经朕的准许,持九卿批文。朕不在,难道亚相已控制不了局面?或者说,司马也跟着反了吗?”
“主上万不可如此猜测,司马大人是随侍先帝左右,当初曾力荐主上为新君,绝无可能投靠南王。依臣之见,当是九王爷在宫中动的手脚。”
“此事多想无益,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弄到马车。”
“这……此县城内……”
两人眉头纠结,最终将眼神放在了夏轻尘身上。
“看什么看?这会儿又想起我还有点用了吗?”夏轻尘在枕头上别扭地看着他们俩。
“轻尘”皌连景袤坐到床边哄道“再加十万两。”
“不要,我要回家。”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