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兵在晴县城外,扬言我军一日不降,便一日屠杀百人,直到杀完为止。”
“啊……”夏轻尘心头猛颤,如遭重击一般跌靠在马车里。
“国师,元帅恳请国师,动用中州厢军支援前线。”
夏轻尘闭眼听着,好半天才睁开眼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沉着问道:
“中州厢军全都没动吗?”
“启禀大人,中州厢军一直谨尊大人命令,坚守初夏城外围。除了一队人马……”
“嗯?”
“是……是晁前氏旧部……”
“哼!”夏轻尘怒哼一声“果然是外来的狼犬养不熟。是谁让他们擅自行动的?”
“小人不知,只知道领军之人面覆鬼脸,身怀宝剑。甄大人与元帅对他十分敬重。军中已有传言,说他就是离朝复返的晁前将军。”
“不可能……”晁前启早就带着诚亲王景兰远离了朝廷,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场战争会这样艰难。除了他们,除了自己,能使唤这支部队的人,只有皇室正统的继承人,难道是——不,只能是他……
再度而来的无声的打击,钻心一般地刺痛着,夏轻尘手浑身轻颤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
“大人,大人是否感到不适,需要属下扶大人下车来休息吗?”侍卫队长在一旁问道。
“不用了……”夏轻尘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虎符在此,你快马加鞭传我的命令,南征军所有人马退守初夏城。烧毁沿路所有城池与村庄,不得留下任何物资,封埋所有水井与沟渠,不留任何生机。中州厢军,会全力死守初夏城。”
“国师,这……”
“你告诉那群不听指挥的笨人,如果认为战死非常光荣,就和西南十县一起烧死在火里吧!”夏轻尘恼怒地掷出盛装令符的木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主动进攻。谁再违令以致折损兵马,杀无赦!”
“末将遵命。”
强令之下,这一年的入冬,中州西南的边境上,燃起了燎原大火。初夏城以南的十座城池在烈火中烧成无边灰烬。冲天的火焰,像是一道绵延千里的火墙,生生阻挡了势如洪水的西苗的大军。而先前连遭创伤的南征军,也借着火势的阻隔,全数撤至初夏城中,留守待命。
然而夏轻尘这一举动,震惊了朝野。皇朝上下,皆难以置信地眼看夏轻尘不战而退。朝阳殿上原本被强压下去的的南王府势力,一面开始抨击夏轻尘立场,一面造势将皌连琨从禁令中解放出来,逼迫夏轻尘回朝述职。夏轻尘几番拖延,终究抗不过圣旨的催逼,无奈返回雍津。待他平息舆论,稳定朝纲,南方的大火,也已经燃烧殆尽。
赫炎苍弘的大军,长驱直入,进逼初夏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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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风从北方吹来,常年气候温和的初夏城,也终于进入了完全的冬季。失去了草木的中州大地,比往年更加寒冷。平地的风吹起薄霜,让习惯了炎热的西苗大军战力大不如前。赫炎苍弘惊讶地发现,他为自己的子民准备了最坚硬的铠甲,却没有为他们准备饱暖的冬衣。
夏轻尘烧尽了一切可以越冬的物资、栖身之所。草木在这场大火中烧成了焦炭,焦炭又烧成了灰烬,就连沿途的水井也被全数填埋。赫炎苍弘好不容易跨过了落魂口,得到的,却只是千里荒芜。
赫炎苍弘站在初夏城外,看着营地正在凿井取水的士兵若有所思。今时今日,他方才明白,原来皌连皇朝最后的防线,不是落魂口,而是这精心算计的天时与地利。夏轻尘早就想到落魂口有失守的一天,所以迟迟不在中州经营农桑,所以入秋之后便将所有作物收获储藏。只等着冬天来临,等他孤军深入,在这荒芜之中,进退两难。
“阿得,马上就到腊月了。传闻深冬,就算是初夏城也会飘下雪来。到时,我们的族人会顶不住的。”火枭在一旁严峻地说“已经有士兵病倒了,再不进攻,西苗地界将挨不过这个冬季!”
“釜底抽薪……他果然已经狠下心来了。”赫炎苍弘深沉地抬眼看看远处紧闭的城门,一挥手,捆绑在营地外围的一百名南征军俘虏同时被砍下了头颅“把这些人剁碎了丢到城门外去!从今日起,这些人就是西苗的军粮。初夏一日不开城门,我便日日送他这餮食!”
粉碎的尸体被送至初夏城外,赫炎苍弘便命令士兵啖起了人肉。严霜天气,生鲜的血肉显然比干粮更能补充体力。纵然是久战沙场,亲眼目睹这残忍的一幕,萧允心中仍是悲愤难平。挣扎着伤体,就要冲出城去拼命。
“放开我——”
“萧允,不可造次。”甄颖拦住他“你忘了严守城门是夏轻尘的命令吗?”
“我忍不住了,我再也忍不住了!”萧允咆哮着推开他“大人他远在京城看不见,他要是看见了,同样也会忍不住的!”
“你现在出去,只有送死。”
“我早已不在乎了!”
“啪”——突然一个响亮的巴掌响在他脸上。萧允捂着发红的脸颊,诚惶诚恐地看着面前带着鬼脸面盔的男人“主上……”
“轻尘的命令你也不听了吗?你眼里还有谁?”
“我听他的,我什么都能听他的。可被吃掉的那些,是我们的将士啊,那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啊!”萧允抱着他吼道“他们是你的子民,你忍心看着他们这样惨死吗!”
“我不忍,可我不想看见你也像他们这样惨亡。”隐在面具背后的脸,不知是怒是悲。他迟疑了片刻,一把推开萧允,紧握拳头甩手而去。
轻尘,你还要等多久……
……
日落的初夏城外,西苗的士兵终于用寻来的柴炭生起了御寒的火。赫炎苍弘坐在军帐里,素来强壮的体魄,丝毫不受寒意的侵扰。他看着帐外哆哆嗦嗦的士兵身影。眼中那该流露一丝不坚定。
“夏轻尘,你还要等多久……”
正想着,营外忽然传来号角之声。西苗士兵立即离开火堆,警戒集队。
赫炎苍弘神色一凛,抄起画戟走出帐篷。
“阿得,敌人趁夜来袭。”
“哼,终于待不住了吗?”赫炎苍弘冷笑一声“传令中军,准备迎战!”
无月之夜,无数火把耀亮在黑暗的荒野之上。照亮荒芜的道路,也照亮由远及近的马蹄。赫炎苍弘身披轻铠,带兵站在营地之外。远眺的视线中,一张威慑狰狞的面盔在跃动的火焰中忽明忽暗,暗不可见的双眼,也正紧紧地凝视着自己。
“哼……”手一摊,接过部下递上的方天画戟,长腿用力猛夹,纵马冲出。
晦暗的光线中,只见火花如流火迸射,兵器互敲之声刺耳,刹那间已交手数个来回。突然,赫炎苍弘爆出一声惊异:
“嗯?是你!”
“意外吗?”
冷风贴面扫过,赫炎苍弘一时失神,登时流落下风。
“你没死!”
“轻尘没有告诉你吗?你的双眼,是我赐的恩惠。”
“啊——”战场之上,惊闻挑拨话语,声声刺入心头。赫炎苍弘顿觉五脏六腑燃烧沸腾。
“恨吗?恨你自己吧!”
“你——该死啊——”烈炎掌气随掌轰出,拍向今生最恨的情敌。
皌连景袤运掌硬接,强横气劲交碰,两人在黑暗中闻到了对方喷出的血腥味。
“赫炎苍弘,我不会让你活过今夜!”
第九十一章
熏风殿内,皌连荣珍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认认真真地读着书。面前,夏轻尘朝服峨冠,正坐在龙榻下方。身负帝师之职,他只要在京城,就必须每日教导主上读书与理政。
这熏风殿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皌连景袤在位时,这里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住家。夜宿熏风殿,朝朝侍君王,曾引来多少的非议。到如今,他坐在这里,再没有人敢指责他的过去。人生无常,当初落魄进京的时候,谁会想到,一无所有的少年竟能真的成了权掌天下的国师。谁又会想到,当他好不容易走进这深宫殿堂,原本约定在此地的人却已经离去。徒留他一人在原地
爱情,几度花开花谢。他终究还是无法阻止,今生最爱的两个男人,成为宿敌。所有的一切苦心,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国师……”察觉他的出神,皌连荣珍在座上轻轻唤道。
“啊……”夏轻尘恍惚地觉醒过来“主上,哪里不明白?”
“唔……”皌连荣珍摇摇头“国师你在想什么?”
“抱歉……臣失神了……”
“国师是不是想父皇了?”皌连荣珍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这……主上何以见得?”
“朕听说,以前父皇和国师经常一起住在这里。如今父皇故去,国师身处此地,难免会触景伤情。”
“主上……”夏轻尘叹着气说“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但是有些时候,不要随意让臣子知道你的想法。帝王的心思本身就是一种秘密,说出来,就会为不可预知的人,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朕不懂……如果朕不把想法说出来,臣子们又要如何听从朕的意愿行事呢?到底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呢……”皌连荣珍皱着小眉头“国师一直不愿向朝臣们解释,放弃落魂口,纵容西苗地界入境的理由,也是这个原因吗?”
“主上,你和先帝一样,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啊……”夏轻尘笑道“那么就请主上猜猜,臣退让半个中州的原因吧。”
“嗯……”皌连荣珍仔细地想了想,两眼放光地看着夏轻尘“朕觉得,国师是故意放西苗大军入境的。”
“主上圣明。”夏轻尘眼露欣赏之意“自臣接掌中州以来,便推行重商抑耕的策略,全为今时今日的应战。十年前一战,落魂口的缺陷已经暴露无疑。单薄的天险看似牢靠,却有着脆弱的本质。而中州坐拥千里,南部虽然低势温暖,但初夏城以北,地势渐渐起坡,入冬必有降雪。行游商人没有固定的资产,一旦开战,便可举家迁移。臣下令休耕弃田、焚烧城池,填埋水井。值此严冬之际,西苗地界长驱直入,无法就地取得物资。时间一长,随军所带粮草耗尽;而云河断流,水路无法及时补给,西苗必定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要厢军坚守初夏城,拒不应战,待严冬一来,霜雪降下,习惯酷暑的西苗大军必定会在极冷之下,大量冻死,不战而退。”
“好厉害。国师,你的计略真是厉害,你为什么不像满朝文武解释清楚,害得大家都误会你怯而不战。”皌连荣珍一下忘了龙主的架势,蹬着小脚趴到桌子上看着他。
“主上,军机要密,怎可昭告天下。”夏轻尘起身上前,将他抱回座位。
“哦……既然国师有办法让敌人不战而退,又为什么非要请战出征不可呢?你身为监国,不是应该留在朝中主持大局吗?”皌连荣珍拉着他的袖子“师尊,你别走嘛,留在宫里陪朕……”
“主上……”夏轻尘在龙案旁坐下“一次战争,是对生命与土地的彻底洗劫。西苗地界一日不败,便会再来。皇朝承受不了再一次这样的打击。赫炎苍弘是一名枭雄,他永远不会被失败击溃。臣要的不是他们退去,而是他们再也不来。只要将战期拖延至来年的春天,待汛期一来,云河水涨,斩断西苗的退路,便可让西苗地界彻底战败,然后臣服于我朝。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赫炎苍弘必定会从这场战争中吸取教训。到时,同样的战场,同样的中州大地,将无法再阻挡他的攻势。臣在有生之年,恐怕再也无法抵挡他的来犯。这场战,是唯一打败他的机会。”
“可是皇叔说,就算有一天,战局到了他也必须披甲上阵的那天。也不能让国师离开京城去迎战赫炎苍弘。”
“哦?为什么呢?”
“因为他说。国师的心中其实是最不想打这场战的。”
“嗯……”夏轻尘一怔。万没有想到这种话会从皌连景焰口中说出。他说这番话时,是怨恨,还是体谅?
“国师,你别离开朕好吗?你和皇叔都是对朕最好的人”荣珍眼中流露出孩子的乞求“如果真到了皇族挺身而出的那天,朕会御驾亲征,依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祖训,保护你和皇叔。”
“主上……”夏轻尘一时感慨万千“主上有此心意,是天下黎明之幸,却非苍生之福啊。”
“国师此话怎讲?”
“战争带来的只有死与毁灭,无论是输是赢,是否有荣耀与光彩,对每一个身陷其中的人来说,都是毫无快乐的悲剧。如果主上果真爱民如子,又怎忍见生命无辜流逝。只有避免战争,减少厮杀,才能抓住性命。只有抓住了性命,才有资格奢谈美好与在乎。臣被战争夺走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不想看见主上再失去。君王有一种道德叫‘仁慈’,臣希望主上不光学会对臣民仁慈,也要学会对自己仁慈,不要轻言征战。”
“嗯。朕明白了。”
“嘻嘻……”殿外忽然的一阵天真笑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夏轻尘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红彤彤的肉球呼哧呼哧地滚上殿来。一下跳到了榻上。
“呵呵,主上哥哥,我来了……”夏子安憨笑着抬起头,忽然又瞅见夏轻尘在一旁,立刻有些胆怯地躲到龙袍后面:“父……父亲……”
“国师……”皌连荣珍眨着小鹿一样的眼睛,央求地看着他。
“今天就学到这里吧。”夏轻尘无奈地叹了口气,留下两个孩子在榻上打滚儿玩耍,自己退下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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