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个哥哥?”
“嗯,母后就生养了我们三兄弟,我是最小的。大哥走了之后,宫中无奈对外宣称他暴毙,匆匆忙忙地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将一副空棺埋进了皇陵。原本,该是由我二哥继承大统,可这个时候九叔却站出来了。他暗中指责当时的卫尉晁前影护主不利、渎职疏忽,联合众议将他驱逐出京,镇守漠海。晁前一氏,是皇朝最忠诚的守护人,拥有比萧家更骁勇善战的部队,世代保持着“皇朝第一勇士”的称号。影是二哥的心上人,他比萧允要年长一些,是前朝老将晁前启的独子。他这一走,二哥急怒之下,也抛下一切不管了。”
“然后,就只剩下你,可以继任帝位了?”
“不,你忘了还有一个人了。”
“你九叔?”
“是。晁前一走,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宫中所有知道大哥出走的大臣与奴婢全部害死,又迅速笼络了一批拥立他称帝的人。眼看着群臣联名上奏的折子就要被递上,当时的母后,拘禁了太史关,不顾众议,匆匆将我放上了龙位。而她的条件,就是要我迎娶几位近臣的女儿。
我当时若是再年长一些,也许可以像兄长一样有自己的主见。但在那时,我只能听人的摆布而已。可是从那以后,九叔就不再是我的九叔了。他变得深沉阴险、狡猾难测。他与我争争斗斗了这些年,朝中可用的棋子也快要用完,彼此的耐心也几乎消磨殆尽,我们之间赤裸得连一块遮羞的布斗不需要了。”
“呃……”这个比喻让夏轻尘不纯洁地红了红脸,皌连景袤也立即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九叔不是那个关系,我只是说,比如说,就好比……”
“我知道……”夏轻尘闭上眼偏过头去,脸红得像擦了胭脂一般。
“轻尘,我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了。别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好吗?”皌连景袤将他的手握在掌中,紧紧包裹起来“轻尘,我原本早已不想做这个皇帝了,可最终还是回来了。也许我不能成为父皇那样的明君,可我现在却不想放弃龙位。因为一旦九叔即位,我便会失去你,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像萧允和敏之那样有用,能够帮上你的忙。”
“轻尘……”皌连景袤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我可以当着先祖的面起誓,在位之日将不负一个君王的全部的使命与责任,去守护这片江山和你的周全。”
“阿袤……”夏轻尘慢慢抬起胳膊,搂住他宽阔的脊背。
“我想做个称职的君王,终生不负这个尊贵的姓氏。轻尘,帮我好吗?我想要你在身边,与我一同看着四海归一那一天。好吗?”
“好,我答应你……你等着我,等着我走到你的身边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努力。”
“轻尘……”奉先殿里,皌连景袤双手将他环进怀里,锦衣华服之中,是少年相贴的鬓。
夏轻尘靠在他肩上,看着那些陌生的神位,朦胧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也许与这个皇族从此系在一起了。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 第四十八章
红若送来苹果报平安之后,夏轻尘一如既往地在太常寺下属的各个衙门里打杂。同时接受各种“公务员培训”。终于,当差的机会来了。
“轻尘,你见过阮洵了吧?”
“嗯。”
这一天,皌连景袤带着他乘坐软轿往北宫门走去。轿后跟着萧允和一干侍卫。萧允在皌连景袤面前总是非常庄重,他不近不远地跟随着,神情肃穆,手按着宝剑,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他那天还在我面前称赞你很聪明,听说你以前是一名巧匠。”
“不是吧……”
“他说你曾经造除了不用人力和牲口的磨。”
“呃……算是吧……”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早些委你一个差事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既是匠人出身,就先去铸造间吧。”
“我什么时候又成了匠人了……”夏轻尘小声嘀咕着,抬头问道“铸造间是做什么的?”
“那是专门为皇家铸造神兵利器的锻冶坊,就在宫城不远处。”
“啊?你要我去当铁匠铺的学徒啊?”
“是铸造协办。”
“哎,那是几品的官儿啊?”
“从九品。”
“阿袤,你好意思。那天才说要重用我,现在就给我当这么个小官儿当。芝麻官儿还有九品呢,我比芝麻还小!我不做了,我还不如回家种田去呢。”
“没出息”皌连景袤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不是让你去打铁,我是带你去拜师。”
“拜什么师?”
“你前几天不是说要练武强身吗?我思来想去,才想到了这位可以教你剑法的老师。”
“不是说让萧教我吗?”
“萧允平日要巡视宫城,随驾左右,哪能每日教你。再说,萧家武学以枪棒见长,剑术倒在其次。朝中武将之中,善战者虽多,但能为人师者甚少;军中教头又非是顶尖之人,没资格做你的师傅。我在想,只有最好的剑师,才配得上教你习剑。”
“呃……我只是想锻炼一下,不要搞得那么正式、那么严格啦……”
“轻尘,皇朝尚武,凡士族男子,八岁以上必须习武,战争时方能负起保家卫国的职责。即使你将来不用出征,但像司马、甄颖这样的文官,也各自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你一点不懂,秋末围猎时要如何是好?”
“知道了。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谨遵圣旨……”
“轻尘……”
“你给我请了个什么样的师傅啊?”
“凌依依。”
“啊……”夏轻尘失笑“011?那我做了他的徒弟,是不是要改名叫012,013?”
“是壮志凌云的‘凌’,小鸟依人的‘依’,凌——依——依——”
“他是什么人啊?”
“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铸剑师。我的佩剑‘敛波’就是出自他的神手。”皌连景袤抚摸着腰间佩剑“这剑原本是一双,另一把名叫‘含滟’。原本是我大哥所有。后来,他将‘敛波’送给了我,将‘含滟’送给了丞相。这两口剑是世上最好的剑,传说当年铸造间的炉火整整烧了三年,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皇城的天空。宝剑铸成那天,恰好是立春。剑师站在雍河码头之上,手使双剑,划破十里冰河,以越冬寒水,洗去剑身火气,为双剑开光。一时间,银光四射,如同极地寒流,清冷冷掩去了日月的光辉。这件旧事,亚相当年曾亲眼目睹,他至今仍时常叨念。可惜我当时还在母后的膝下,什么也不懂,无幸亲眼一观当时的奇景。”
“我总算知道你当初干吗这么宝贝这把剑了,原来它真的是宝贝。还好我当初没骗你说弄丢了,不然它现在还不知道埋在哪个坑里呢。”夏轻尘抚摸着他剑穗上的那块玉,当日让他典当了换银子花的美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赎回来挂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了。听说那个当铺老板还因此被封了一个小官。
“自古铸剑的能手同时也是一流的剑客,你现在该相信,我为你请了一个好老师了吧?我大哥的剑法,也受过他的指点,曾打败过武魁出身的丞相。请他来教你,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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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轻尘对“凌依依”这个名字的短暂妄想在他见到凌依依之后被彻底毁灭了。
锻冶坊原本是极易沾染尘污之地。但御用的冶坊,怎么能看起来肮脏呢?那些来回走动的地面,经常被火熏烤的墙壁也是时时有人打扫的。每一个工匠都穿着干净的围裙,做完一段铸工之后,就要改换上干净的,以免仪容污秽。
皌连景袤一驾到,铸造间的人全都吓得伏在了地上。谁也没想到主上会亲来此地,因此接驾接得无比匆忙。但皌连景袤也不在意,指指夏轻尘告诉大家这是新来的协办,然后就让众人磕过头散了,带着夏轻尘绕过院子,来到屋后一所闷热的石头房前。
这间房子与外面不同,里外墙壁被烟火熏得黝黑,空气中远远飘散着热热的铁腥味和酒香味。
“来了就进来,站在门口做啥?”一个十足粗犷的声音从石室中传出。
夏轻尘跟着皌连景袤进去,迎面扑来一阵浓烈的酒味。炉火通红的锻冶房内,一名披头散发,满脸汗水与胡茬的大叔正坐在炉边的板凳上,手捧着酒坛子,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在他脚边的排了一地的,是大酒坛小酒坛高酒坛矮酒坛胖酒坛瘦酒坛空酒坛碎酒坛……
“凌叔,还能说话,看来是没醉啊。”
依……依依,依依这样柔美的名字居然是指这个大叔!!
“是你?你做皇帝了?”
“凌叔,我登基已经很多年了。”
“没听说过。”大叔一抹下巴上漏下的酒水,脸上顿时留下几道黑黝黝的手指印。
“哈,你除了你的剑,还听得见谁的声音?”
“睿老弟呢?死了?”
“没有。”
“哈哈哈哈,那就是走了!一定是让霜华拐走的!”
“凌先生不可妄言。”萧允上前劝道。
“哎,这么久没来找我。这回又想造什么东西了?丑话说在前头,铸剑可以,要枪要斧都可以,只有刀,我不做。”
“放心吧,不是要你做刀。这回来,是为你推荐一位好徒弟。”
“嗯?体格不错,枪剑都练过吧?”剑师用对着萧允抬了抬酒坛。
“凌叔,不是他……”皌连景袤尴尬地指了指身边的夏轻尘。
“啊?你小子吃饱了撑着消遣我。嘴上无毛,面色苍白,浑身上下没有三两肉,街头卖酒的婆娘都比他有资质。想我收他做徒弟,哈,哈——”
“凌叔,你怎知轻尘没有资质?他很聪明,许多难题一点就通,绝对会是个好徒弟。”
“头脑好用身体不一定好用。他身体什么样,不用脱衣服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诶!”夏轻尘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领口。
剑师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他是第二个月霜华吗?他根本没有武骨,就算我肯教他,他又吃得了苦,日夜不停地练功,十年后,最多也是个四流剑客,成不了材。”
“阿袤”夏轻尘拉拉皌连景袤的衣角“咱们再找别的师傅吧……”夏轻尘现在直觉落在这个老师手里没好果子吃。
“凌叔”皌连景袤急了“收下轻尘做徒弟,朕送你一个大地窖,里面装满最好的酒。”
“阿袤啊……”
“嗯?”剑师迟疑了一下。
“我不干”夏轻尘终于沉不住气了“阿袤,说好了给我请个好师父,结果却找来这么个人。我不干,我不学了。”
“轻尘……”
“你要生气就生气。总之我不要学了。”
“轻尘,你别见怪,剑师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好好跟他说,他就会答应了……”
“他是第一铸剑师也好,一流的剑客也好,他不想收我做徒弟,你勉强让他收下来,他只会当我是三流的徒弟,不会好好教我。我宁可找一个三流的师父,把我当成一流的徒弟来教。你看看他,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模样。他这么乱七八糟,造出来的剑肯定也是乱七八糟。我不学……”
“嗯?”剑师拦住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呃!你说,什么样的剑师才能造出不是乱七八糟的剑?”
“自然嗜剑如命,心无旁物的剑痴。”
“好!呃——那你回答我,什么是剑?”
“剑……剑……”夏轻尘纳闷道,这是什么问题,这凌依依是喝高了吧。
“我来答吧”皌连景袤替他圆场“剑是短兵之祖,近搏之器,是众多兵器中最轻的几种之一。剑走直锋,刃开双面。兼具刺、砍、挑、点等优势。剑身长三尺,冷凝铁光,又称‘三尺秋水’。”
“这是普通的剑,若是长剑,何止三尺;若是重剑,则更甚枪棒。”
“剑是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形幽雅,势端庄,佩之神采,故称‘君子’之称。”萧允也在一旁帮答。
“真是拍马匹的说辞!西北的山贼个个腰上插着三尺铁,照你的说法,他们全都是君子了?”剑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奇怪,我是问他,又没问你们。你说,剑是什么?”
“剑”夏轻尘不耐烦地瘪了瘪嘴“剑就是剑嘛,还能是什么……”
“好答案!”剑师仰脖将坛中烈酒一饮而尽“很好。这个徒弟我收了。”
“如此甚好。”
“慢着,我还没同意呢!谁说要做你徒弟了。”
“现在是我收你做徒弟,与你同不同意无关。”
“你!”
“收他为徒,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酒;第二,我要怎样教徒弟、教什么,全部我说了算,任何人不准干涉,包括你。”
“这是当然。轻尘,还不赶快行拜师礼?”
“要拜你拜。你要再逼我,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夏轻尘眼见四宝他们搬着拜师的用具进来,脚底抹油地就想开溜
“轻尘,剑师从来不肯收徒,他肯开口收你,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皌连景袤一边说着,一边跟萧允两个人上前将他逮了回来。一群太监蜂拥而上,将他从门口抬了回来。
四宝和一干太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蒲团和靠背椅快速摆上。剑师大摇大摆地坐上椅子,翘起一只脚踏在扶手边上,挥汗一甩那蓬乱的头发。
“你们干什么!阿袤,你害我”夏轻尘被七手八脚地按到蒲团上,强压着脑袋叩了第一个头“我对你都没跪过,为什么要跪这个酒鬼……皌连景袤,你这是设计陷害,残害忠良,逼良为娼……”
“轻尘,我这都是为你好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皌连景袤摸摸他头上的发髻,按住他的后脑勺压了下去。
“为什么我非拜他为师不可!”
“世子,拜师是圣旨,你就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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