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算白混了!”
他犹自还在激动地嚷嚷,左震已经掷下手里的牌九,一路向外疾走,一路向身后的唐海吩咐:“备车,我直接去码头货仓现场。派人去向公馆通知向先生英少受伤的事,再加派人手车辆,即刻跟石浩去保护英少,马上送医,如有耽搁,你提头来见我。另外,找人通知麻子六,立刻调集人手封锁望海楼教堂附近所有路口,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仔细搜查,发现对方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实时回报!”他语声清晰冷静,三两下将命令调派妥当,一眼看见在门口满脸震惊的锦绣,“你跑这边来做什么?”
锦绣脱口而出:“英少会不会有事?”
左震一把将她拉出去,“赶快给我回去,这里是你呆的地方吗?”
锦绣这时才蓦然惊觉,原来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有着这样的天差地别。她并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女人,可是在左震铁一般的臂膀下,她简直就像是纸扎的,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左震一直把锦绣拖楼下,才厉声道:“有我在,英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锦绣急忙道:“我也去。”
左震撇下她掉头出门,“今天你敢跟着我,就别想再踏进百乐门一步。”
外面危机四伏,步步风险,锦绣这么急着出去送死吗?
刚出大门,左震听见后面锦绣急促地叫了一声:“二爷!千万小心!”一回头,看见她扶在门边,双眼满是焦虑担忧之色,像是生怕他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只看了这一眼,左震的心头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温柔所填满。锦绣是在担心他吗?原来,她的喜怒哀乐,并不是单单只为了向英东。
※※※
长三码头货仓。
左震一下车,守在那里的高忠一个箭步迎上来:“二爷,您可来了。”
“什么时候出的事?”左震沉声问。
“也就两盏茶工夫之前!”高忠躬腰交待,“当时晖哥带着阿力、黄皮他们四五个兄弟,点完货,刚走到这边,就遇上埋伏了。”
左震脸色没有一丝波动,额角却隐隐暴出一道青筋。“说得好!都被人埋伏到自家地盘上了,你们养着帮巡逻看场子的,统统瞎了眼不成。”
高忠吓得一个激灵,“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左震唇边一丝冷笑,“用不着,如果阿晖真的送了命,今天失职的上下人等,一个也别想活。”别人虽然看不出来,那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他一乱,底下还不成了一锅粥?可是,邵晖是他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啻于是他一条手臂,现在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左震心里已经是焦心如焚!
“马上派人出去找!”左震冷喝,“阿晖如果没受伤,不会失去联络;但若受了伤,就一定走不远。附近大大小小的街道仓库、店铺住宅,给我仔仔细细摸一遍!”对方有多少人还不清楚,如果邵晖落在他们手上,那真是生不如死。
高忠匆忙安排着手下的一群兄弟分头行动,左震蹲下来,地上有血迹,一滩一滩的触目惊心,是刚才激战过的痕迹。邵晖到底因为什么成了敌人攻击的目标?还有,对方是早已在这边布下了陷阱,他们又凭什么确切地掌握邵晖的行踪?
最近邵晖一直在忙着追查走私情报泄密的事情,如果不是巧合,今晚的事与一连几次私货曝光有关,也许对方想阻止他的追查,也许邵晖已经有所发现,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淹灭证据。还有,帮里内部有奸细,现在已经成了毫无疑问的事。
可是,英东也同时被袭?即使是对头寻仇挑衅,也应该把矛头指向青帮,怎么会对英东下手呢?难道这拨人与英东也有某种过节,不得不趁这边还没有提防警惕,来个先下手为强?
“点灯!”左震凝视着周围的一片狼藉,“查一查对方有没有留下痕迹。”混战之中,有时候遗落下来的一点东西,会成为寻找线索的关键。
灯光大亮,左震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暗紫血迹中的一处亮光上——一只被削断的尾指,戴着枚赤金戒指。左震伸手拈起它,仔细端量,切口边缘是不齐的细细锯齿形……是邵晖贴身的锯尾刀!那枚赤金戒指,正面铸个“福”字,摘下来擦掉血迹,可见内面刻有“毛记”两个蚊蚋小字。毛记金行打出来的戒指。
左震眼中掠过一丝猎豹噬血前暗赤的光芒。他招了招手,机灵的小跟班阿三赶紧凑过来:“二爷?”
左震低低吩咐了几句话,站起身来扬声道:“高忠,派人送阿三回去。”又特意嘱咐一句,“记住,阿三,这件事一定要石浩亲自办,一旦揪出内奸,当场格毙!”
“是,二爷!”小三响亮地答应。
左震一直看着他上了车,才转头淡淡对高忠道:“我去英少那边走一趟,你在这儿看紧,有什么情况,即刻通报。”
高忠一迭声地“是是是!”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看左震的车驶远,才朝身后一拨手下火大地骂道:“还傻着站着等死啊,找不回晖哥,今晚当值的都得遭殃!”可真是出了鬼,明明布置得严严实实的防卫,怎么出这么大个乱子?二爷已经撂下话来,若再有什么不当心,自个儿的脑袋只好换个地方了。
左震的车上,开车的司机问:“二爷,现在英少在哪边?”
左震却道:“前面路口转头,跟上阿三他们那一辆。远远跟着,不要太紧。”司机愕然,二爷又使什么手段?刚才不是明明白白说要去英少那儿吗?
不过,给左震开了这么多年车,他也明白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二爷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当年,左震刚出道的时候,曾经有个绰号叫“银狐”,其心计智谋可见一斑。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大直接沾手江湖争杀,身份地位也不比从前,大家都恭恭敬敬改称一声“二爷”,没有人再那样称呼他罢了二黑暗如浓墨的夜色,空寂的街巷,阴暗角落里彷佛处处浮动着危险诡谲的气息。
“嘎——”的一声,尖厉的急剎车声,划破了夜的死寂。一辆打横拦截的黑色车子上跳下五六个人来,帽子围巾捂得严严实实,也不多话,端枪就扫。随着枪声和玻璃的碎裂声,被狙击的车内虽然勉强还击,却显然寡不敌众,一时间惨呼声起,鲜血四溅!
密集的枪声一停,狙击人当中一个矮小的身影先蹿了出来,一把拉开车门——车里四个人,除了阿三和另外一名青帮属下因为在后座,只是受伤以外,其余两个已经当场身亡。
“下来!”那矮小的身影用枪指着阿三。旁边重伤垂死的那名青帮兄弟挣扎着刚要动,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枪击碎头骨!
“你……想干什么?”阿三肩上中枪,又痛又怕,声音打着颤。
“左震叫你给石浩捎的什么话?快说!”来人趋前一步,枪口对着阿三的前额,“少说一个字,就别想活过今天晚上厂”,阿三脸都青了:“二爷……二爷只让我上了车好好在后座趴着,听见任何动静不准妄动。”
“胡说!”那人急了,“他不是交代你找石浩办什么处置内奸的事么,再不说实话——”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而短脆的枪声,打断了他的话。他霍然一惊,转身看去,只见身后的几个同伙已经倒下一半,剩下的两个吓慌了手脚,端着枪一阵乱扫:“什么人,出来!”
黑暗的夜色里,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两道雪亮的刀光,从左侧墙角处流星般掠起——来不及眨眼,甚至来不及惊叫一声,最后的两个人也仰天倒下,额头上赫然钉着一柄深嵌入脑的短刀!
指着阿三脑袋的枪口,簌簌地发起抖来。一地死人,惟一活着的只剩他和吓呆了的阿三。
“谁?”他大吼,声音都嘶哑了,“躲在老鼠洞里算什么英雄好汉!”一边朝着刚才发出刀光的墙角连开数枪,“滚出来!”可是,眼前一花,还没等他看清,一蓬血雾已经喷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刚才还握着枪的右手,那只手此刻已被一柄三寸短刀钉透!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慢慢对上他的眼睛。
手上传来麻痹的剧痛,在冷汗涌出来的瞬间,他看见一张冷静、优游、俊逸得令人胆寒的脸孔。
“二爷?!”他绝望地一声低呼,连最后一丝力气都随着鲜血汩汩流出体外。此刻他看见的,正是那个他最怕最恨、最不想看见的人,左震。
左震伸出手,像对待一个老朋友那样解开他的围巾,“你热得一头汗,还戴着围巾干什么?怕我看见你的脸?”
围巾下,是一张骇成死灰色的脸,络腮胡子,前牙微微暴突,眼睛是那么的恐惧和绝望。“何润生。”左震眼睛微眯,“好,原来是你。”
“二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被逼的!”何润生吞了一口唾沫,颤声想要解释。
“那么,你说说看,是谁逼你的?”左震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谁逼你,出卖青帮、背叛晖哥、残杀兄弟?”
“我……我……”何润生汗出如浆,“我不能说!”
左震的枪口,触摸着他紧闭的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枪口射出子弹后的余温。而左震平静冷酷的声音,敲击着他快要绷断的神经:“你不说的理由是什么?”
“说出来之后,我死得更快!”何润生心一横,豁了出去:“除非二爷肯答应放我一条生路!”
左震唇边缓缓出现一丝冷笑。“敢这样和我说话,何润生,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不过你若是认为,我会这样放你走,你就错了。”他专注地盯着面无人色的何润生,“你凭什么和我讲条件?现在杀了你,那是我网开一面。在青帮多年了,你该明白,我要你开口,至少有一百种办法——每一种都会叫你后悔,为什么没有赶紧死掉。”
何润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明白,他当然明白,青帮对付叛徒的法子是什么,而左震逼他开口的法子又是什么。求生还是求死,从他落人左震手里那一刻,早巳由不得他了。
左震淡淡地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你什么时候肯说话了,我就什么时候让你死。”
“喀喀”两声,惨呼连同骨胳碎裂声一同响起,何润生两条手臂,竟被硬生生扭断!“二爷——”凄厉而绝望的声音,回荡在寒冷漆黑的夜空里。
第六章
好冷。
锦绣蜷缩在宁园道左震宅前的大门外,时近凌晨,门柱上一盏苍白的圆灯,照着她蹲在一角的身子。寒气刺骨,她只穿了件跳舞时的梅子色罩纱长裙和一条黑色丝绒披肩,连个外套也没有,冷得几乎没有了感觉,只剩僵硬。
在百乐门等到半夜,左震和英少都没有消息,又过来等了几个小时,左震仍然没有回来。他去哪儿了?还是出事了?还有英少,石浩说他受伤,一定伤得不轻吧,现在怎样了?
所有的担忧和焦虑在她心里纠缠,身体冷得打战,可是心里却像沸油在煎,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就在她等得快成了化石,等得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放弃的时候,巷口传来熟悉的车声,一束车灯刺眼的亮光,映上了她惊喜抬起的脸。是左震的车!他总算回来了。
车门啪地开了,左震几乎是气急地下车。那缩在门口的一球小人影,是锦绣?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二爷!”锦绣欢天喜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双腿和膝盖的僵麻,几乎向前跌倒。
左震一把扶住她,触手冰冷,忍不住皱紧眉头:“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锦绣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但他抱得那么紧,像是根本不打算放手。而且——他的怀抱,真是温暖极了,坚强、稳定,锦绣一个晚上的焦灼不安,似乎都在这里得到镇静和安抚。
“才一会儿。”锦绣抬头看着他的下巴,连青青的胡须碴也冒出来了,破坏了他一向斯文俊秀的气质,添了几分粗鲁剽悍。
左震一手揽着她,一手脱下自己的厚外套披在她身上,密密裹紧,把她护在怀里。“先进去再说,都冻成冰块了。”
他做得那么自然而然,锦绣也就没觉得怎样;可是一旁车上的司机,却惊讶得张大了可以塞下一只鸡蛋的嘴巴——这,这是他认识的那个二爷左震吗?这是那个永远淡然冷静,七情不动的二爷吗?他是不是眼花了!
“王妈,煮姜汤!”左震有点恼火地吩咐睡眼惺忪的王妈,“锦绣在外边,怎么不给她开门?”
“是我没有按门铃。”锦绣急忙替王妈辩白,“都三更半夜了。”
“你……”左震无奈地跌坐在沙发上,他真是败给锦绣这个白痴,怕打扰王妈,所以在外面冻一夜?她难道都没长脑子?
“唉呀,”王妈惊叹着,又唠叨起来,“锦绣小姐,不是我说你,还有什么比自个儿身体要紧?你要是想二爷,进来等就是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王妈闲着也怪无聊的……”
“王妈。”锦绣冻得苍白的脸上,涌起一片红潮。“你误会了!我和二爷只是,只是……”转头求救地望向左震,却正对上他专注看着她的眼睛,啊,是她冻昏了头吗?为什么好象在他的眼里看见一抹从未见过的温柔?
“只是什么?”左震低声问。
“啊?”锦绣不知所措,人家王妈都这样误会他了,他还不赶紧解释,看那样子,还蛮悠哉的,像是她在多事似的。
“好吧,说说看,你在外边等我一晚上,是有什么事?”左震收敛自己不听使唤非得泄露心思的眼神,给锦绣解了围。
锦绣这才发现,他身上沾有星星点点却并不显眼的殷红——是血吗?!她立刻紧张了,俯下身,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你衣服上这红的是什么,一点一点的,啊,鞋子上也有,这是怎么回事啊。”
左震一声不吭,看着她忙碌地念叨着,最后抬起一对美丽而担忧的眸子,喃喃地道:“你,你没事吧?”
左震心口一阵紧缩。她在外面冻了一夜,就是为这个?她迷茫的眼里,深切的担心,就是这个?
“你来,是不是要我带你去见英东?”左震压住那份悸动,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地问。他不能再犯上次的错误。可是,他根本不希望锦绣答“是”。这一辈子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自私过,希望有人不把英东的死活放在心上。
“哦,对了。”锦绣这才如梦初醒,直起身子,“英少现在怎样?”
左震眉头一蹙,“还好,命是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