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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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缘-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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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楼上包厢,来了有一会儿了!”厂领班十分客气地在前边带路。

锦绣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心跳越来越猛烈,呼吸越来越紧张,脑袋越来越晕眩——左震,她深爱的左震,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锦绣握紧了扶手,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这么多天的等待,这么多天的渴望,马上就可以成为现实。

门终于开了。

锦绣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个男人。

没错,是左震。十几天没见,他非常明显地削瘦了一圈,脸色也略见苍白,可是,这丝毫也没有减损他的英挺俊秀。重伤新愈,他裹着件紫貂皮大氅斜倚在竹榻上,还是冷冷的、淡淡的,带着几分温文的疏离。

向先生和英少也在,还有石浩、唐海他们。桌上是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小火锅,旁边还有几个服侍酒菜的女人。

一屋子热闹的气氛,在门开的瞬间,骤然陷入了一阵静默。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锦绣脸上。

准备得再怎么充分,已经逼自己背过千百遍,锦绣还是忘了自己应该说的话。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栗。不知道因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却想起了那天左震最后看她一眼的眼神——那么深的爱意,那么冷的憎恨,爱恨交缠,进退两难!一时间,他的心碎,她的心醉,一切一切的过往,在面对他的这一刻,突然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那曾经深情的滋味,千丝万缕都往心头绕。

左震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出去。”

锦绣听得分明。她应该觉得羞辱,她应该维持自尊,她应该昂起头离开这里。可是这么多个应该,她居然没有一样做得到。

“左震……”她低声唤出他的名字,泪水迅速充盈了整个眼眶。她想哀求他,求他原谅她,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脸面和骄傲,不是害怕他的羞辱和别人的嘲笑,只是因为心里的酸楚,已经哽住了她的咽喉。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才见他一面,此刻她心里的滋味,纵然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楚。

“二爷,她是我的妹妹锦绣。”殷明珠特意把“我的妹妹”四个字说得特别重。锦绣只是来求和,不是来受辱,她爱左震又不是她的罪过。

“既然你们预备演一出合家欢:我这个外人临时退场也无妨。”左震欠起身,旁边的石浩本能地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震!”向英东有点不忍心。这样对待女人,不像是左震一贯温文有礼的作风。“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这样呢?”

左震微微一笑,语气却有些生硬:“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有什么事也给我坐下,等伤好了才办也不迟。”向寒川也发话了,左震今天是怎么了,这样沉不住气,连明珠的面子都不给。锦绣又不会吃人,和她在一个屋子里面呆一会儿,真的就有那么难为他?伤势刚略有起色,也不过才能下床走动,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他亲自赶着去办不可?难道他手下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我走。”锦绣突然清晰地开口。她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像是有着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消瘦的脸上却绽放着淡淡的光辉,美丽得惊人。

“你要我走,我就走。”她的语声温柔而坚定。“本来,我一心一意地找来这里,是想跟你解释。这些天来我一直拼命地想要解释给你听。可是,现在不需要了。对我而言,看见你是平安的,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我还奢求什么?”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目光凝在左震脸上,喃喃地补充:“扫了大家的兴,真对不起。”

别人不懂左震,她懂。

左震是真的不想见她,不是存心羞辱她,也不是故意报复她。他是真的不愿意再为她而心动,为她欢喜,为她意乱情迷。过去的事情,种种恩怨,他已经永远不想再提起。

看着左震,她触摸得到他那份绝决和疏远。是熟悉的脸,熟悉的人,只是感觉已经变得陌生和遥远。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九章

自从上一次见过左震,锦绣就变得分外地沉静。

明珠有点担心地看着锦绣忙碌地烫烫衣服。烧红的烙铁,在湿布上嵫嵫地冒着热气。回来已经好几天了,锦绣绝口不提那天在百乐门的尴尬场面。

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开始研究衣裳样子,首饰成色,闲来剪剪花、吹吹箫、看看书,偶尔也会和阿娣、霜秀她们几个聊聊天。

看上去,就和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娴静典雅。

可是,明珠却分明觉得锦绣在沉沦。在她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真正的快乐或悲哀,连她的笑都是虚假的。她就像是一具空壳,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正常”。

也直到现在,明珠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对锦绣那种血浓于水本能的保护欲。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明珠决定和她好好地谈一谈,毕竟锦绣还年轻,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也什么都不晚。

“这件衣裳,是去年流行的样子了。”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锦绣扯平衣服,闲闲地打开话题。“不如再做几件新的。过几天,还有个酒会,我带你去开开眼界,多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

锦绣笑了笑,“这件才穿过两三次,扔掉太可惜了。至于酒会什么的,那种场合,我不大适应,还是算了吧。”

“可是你不能总是闷在家里,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难道你想一辈子躲在这间屋子里直到八十岁?”明珠叹气,真受不了这木头脑袋。只晓得钻牛角尖,在一棵树上吊死,太划不来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锦绣道:“舒服,自在。”

“我可看不出你的舒服自在。”明珠不肯放弃努力,“你才二十岁,锦绣,忘了从前吧,一切重新开始。”

“哎呀!”锦绣叫了一声,原来是被烙铁烫了手。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快给我看看,烫伤了没有?”明珠抓起她的手审视着。

烫到了没有?这是谁说过的话?锦绣一怔神,蓦然想起,在百乐门跳舞的时候,左震烟灰曾掉落在她手臂上,当时,左震也曾这样握住她的手,紧张地探视:“烫到了没有?”如果不是眼花,锦绣明明看见他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怜惜。

可是,谁来告诉她,怎么转眼之间,这一切就这样灰飞烟灭?

“快点敷上药,免得起泡留疤。女人这双手,就和脸一样重要,就算你长得美若天仙,一伸出手来像堆老树皮,也会让人倒胃口。”明珠已经从柜子里拿出药膏,帮她敷药包扎,还不忘抓紧时间谆谆教导。

锦绣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用伸出一双老树皮般的手来,她已经令左震倒胃了,不是吗?明珠说的都对,句句都很有道理,可她偏偏就是做不到。难道她自己不想忘记?难道她希望自己每天夜里在梦中哭醒,又哭累了重新进入噩梦?难道她不想摆脱心头的绞痛和辛酸,愉快地重新做人,就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太多事情都不由人。

一直到现在,锦绣都无法强迫自己接受“失去”这个事实。失去了左震。再也看不见他,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他怀里会拥抱别的女人,他会娶另一个女人做他的妻子。可是啊可是,她到现在也舍不得摘下他送的戒指!

“等这阵子混乱的局势安定下来,就嫁给我,好不好?”他的温存低语还在耳边,那一天却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锦绣,锦绣?你又走神了。”身边的明珠出声提醒她,“不要胡思乱想。最近你瘦得这么厉害,脸色也差,得吩咐厨子弄几样精致小菜采给你调养一下才好。想吃点什么?”

锦绣摇摇头。可能是睡不好的缘故,她什么都不想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连胃也三天两头地犯毛病,吃了不合适的东西就会吐,有时甚至连喝水也觉得恶心。只是她没有跟明珠提起,不想她担心。

“好啦,振作一点!过两天我带你去看戏。”明珠拍拍她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

“阿姐,向先生和英少来了。”阿禧在门边招呼明珠。

明珠知道左震绝对不会来,锦绣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二爷采了没有?”

阿禧摇了摇头:“没有,这一阵子他都没过来了,阿娣和程贞也正奇怪呢。”

锦绣失神地坐下,是,她又忘了,左震不见她的话,她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还想着他?”门口传来醇厚的声音,是向寒川。他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锦绣苦涩地笑了笑。咬紧下唇沉默了片刻,才道:“他还是不想见我。”。

向寒川拉了把椅子坐下,深深地审视着面前的锦绣。她消瘦而憔悴,却仍然难掩清丽。就是她?虽然关于这起事件的经过,左震三缄其口,但他还是从石浩和唐海那边陆续知道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也曾亲眼所见,向寒川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左震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百乐门的女人。为了她,不惜只身犯险,差点连命都不要了。这些年来,左震并不是吃素的和尚,在上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遇事这样沉着冷静的人,怎么会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冲动得做这种傻事!那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左震。

可是近来,在众人面前,左震沉默得一反常态。伤势才有点起色,却不好好养着,成日烟酒不离手,一天说不到三句话。连他这做大哥的,都摸不透左震心里到底想什么?可要再这样下去,糟蹋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整个青帮,整个长三码头,整个他们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基业。向寒川已经无法再袖手旁观地任事情发展下去,他必须弄清楚这整件事的真相。

“明珠,你来说。”向寒川直接了当地命令。

明珠看了锦绣一眼,本能地护着她:“这也不能全怪锦绣,她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懂得人心险恶。麻子六那王八蛋骗她说,英东的枪伤不治,眼见活不成了,要带她去看看英少——”

“我曾经听左震说,锦绣对英东很有好感?”向寒川打断了明珠的话。

“以前我的确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英少。”开口的是锦绣,她脸上浮现着一抹迷蒙的怔忡,“毕竟英少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况且当初我流落街头,险些被人活活打死,是英少救了我。那时我还不懂得感恩和爱是两回事。”

“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左震。”向英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靠在门口,他一脸错愕。“难道你自己连这个都还没搞清楚?是他从街上把你捡回来,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排你住,所以特地派人把你送到狮子林。我多多少少也照顾了你一下,因为你到底是明珠的妹妹——难道你居然一直以为,救你的人是我?”

锦绣的脸色变得惨白。

救她的那个人,不是英少,而是左震?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误会!可是左震是知道的,她一直口口声声都说要报答英少,为什么他不解释?为什么?

向寒川皱紧了眉头。看样子,这件事里面有着某些误会。“继续说下去。”

明珠只得道:“就因为那样,所以锦绣一心急着去看英东,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我知道英东生命垂危,也会无论如何去看一看他的,这并不能代表他们之间有什么啊。麻子六又怂恿锦绣拿左震的一颗子弹作为解除封锁令的信物,对,这件事听起来的确荒谬,可锦绣根本想不到那是个陷阱。她来上海才没多久,麻子六又是二爷身边的亲信,她哪里想到会受骗?所以麻子六才得以利用她,偷出了左震枪里的子弹……”

“也就是说,那天麻子六绑架了锦绣,派人送信给左震,要他一个人去芦河口的时候,左震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枪里居然没子弹?”向寒川脸色一沉,厉声道:“他居然还活到现在!”

见向寒川震怒,明珠也只好噤声不语。她实在也不知再怎么解释才对,锦绣虽然是无心的,但精明的向寒川根本就无法想象这种单纯,叫他怎么去相信?

“我听说,左震对你很不错。”向寒川缓缓地道:“我做他大哥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他还会对女人动心。可是,你回报他的方式,就是这样陷害他?”

锦绣低声道:“我没有。”可是她也明白,纵然有一百张嘴,此刻也说不清楚了。

“为什么左震会放过你?”向寒川也不禁有点迷惑,“他的性子我清楚,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决不手软。他居然让你好好地活到今天?甚至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珠紧张起来:“锦绣是错了,可是还罪不致死吧!再说她出卖二爷,又有什么好处?”

锦绣放弃了辩解,也不惧怕,只是怔怔坐在一边。那天她也有过片刻错觉,以为锦绣手中的刀会刺穿她的身体,可是没有。即使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强撑着给她砍断绳子,不忍见她那样狼狈地暴露着身体。

“左震可以手软,可以不拿自己当回事,我却不能。”向寒川说的是锦绣,眼睛却凝视着明珠,“我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性命和辛苦打拼出来的一切都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明珠惶急交加:“可你若对锦绣下手,左震毁得更彻底!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左震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之所以不肯告诉你事情的经过,就是不想你对锦绣下手。难道这个你会不明白?”

这几句话震动了向寒川。不错,以左震的为人,若他真的相信锦绣有意出卖他,就不会拖到现在还不动手,更不会假手他人来处置。

“不要再说了,明珠。”锦绣镇定地站了起来,“我这样一条贱命,死活都无关紧要。只是,别人不信我,我莫奈何,左震不信我,我却死也不甘心——向先生,老实说,若你杀了我就会让他原谅我,我倒宁愿选择死掉。”她的目光闪闪发亮,“左震一向信你服你,向先生,只要你肯答应替我向他解释清楚,我现在就可以把命交给你。”

向寒川也不禁怔住。这个女人除了笨,原来还不怕死?煮不烂咬不动砸不扁,响当当的一颗铜扁豆?

“你——要我向他解释什么?”

锦绣温柔地笑了,语气却辛酸:“我只想问他一句话——我这样爱他,又怎会害他?”只是这句话,左震不肯给她机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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