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令之玉水明纱- 第32部分

　　　　慕容姑娘摇头：“不知，我只晓得在我离开之前，师父曾收容了一位叫做公孙布的政客，”顿了顿，又道，“诸如此类的事情，近些年多不胜数。”

　　　　听完她的话，我不禁一惊，公孙布之恶，连我这个从不关心政事的人都有所耳闻。早年间五国鼎立，吴国还没有被卫国吞并的时候，公孙布曾是吴国大将，手握千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与吴国皇帝是刎颈之交。然而他却利欲熏心，不但在与卫国交战时故意放水败北，在卫国攻占城池之后俯首称臣，更是对吴国皇帝唯一尚存人间的子嗣大肆追杀，一时间被众人唾弃。然而他在追随卫文公之时也并不安分，曾多次勾结外戚扰乱朝纲，最后被卫文公流放他乡。万万没想到，最终公孙布会被归莲居士收容。

　　　　“你……你胡说！”云熠指着慕容姑娘反驳。

　　　　慕容姑娘摇头：“师父一向宠爱你，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情，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你师兄，他为什么离开，离开时师父都做了些什么。”说罢，将目光转到一旁的云昇身上。

　　　　云熠气急败坏，大声对着云昇喊道：“师兄你说说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些事。”
第七十五章
　　　　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师兄赫然竟是云昇——那个我曾经的小花骨朵。自打认识这个少年以来我便觉得他呆呆傻傻懵懵懂懂，有时候小姑娘同他多说两句话，他便会耳根子通红。正是这样纯良无害的一个少年，我纵然想破脑袋也不敢相信他会牵扯到同晋孝公主有关的利益链条之中。

　　　　姬桓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走过来附在我耳侧轻声道：“云昇先前的确是归莲居士的弟子，不过早在五年之前他便与师门脱离了干系。”

　　　　前一刻还在担忧云昇的处境，后一刻我便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为什么要脱离师门，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姬桓看着我双眸放光无奈叹气，扬了扬下巴：“现在不是探究过去的时候，云昇现在处境不容乐观啊。”

　　　　按说云昇早已与归莲居士没了瓜葛，如今他如何行事作何打算自然也不应当与云昇有所牵扯，可是看目前状况，众人似乎还不晓得如今云昇和归莲居士之间的早已没了师徒之名。想到此处我不禁更加疑惑，既然没了名分为什么不索性说开了，何必还要再趟这趟浑水呢？

　　　　我担心我的小花骨朵被摧残得体无完肤，便对他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所幸使了一会儿云昇终于看了过来，然而可惜的是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与前任师父同进同退。

　　　　“确如师姐说言，公孙布此刻正隐居在师父梧州的一处别院里。”云昇的声音不大不小，若是放在人堆里，只怕转瞬便会湮灭。然而此刻虽然看热闹的人虽然多，可是却都鸦雀无声，直到云昇一语落地，人群才再次沸腾起来。

　　　　他难道不知道自个儿的处境么，这么乱说话不但不能博得旁人的好感，反倒还会和他前任师父结怨，这小子还嫌不够乱是不是，他知不知道有晋孝公主搅合的局一般都是要让人伤筋动骨的啊。

　　　　我竖起耳朵听着众人的议论，竟然有人起哄，既然归莲居士心思不正图谋不轨，必然应当将他处以极刑，连带着他那一帮小徒弟也不能轻易放过。

　　　　我听得冷汗直流，姬桓轻轻拽了拽我的手，皱眉道：“叫你半天怎么都没反应？”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不赶紧想想办法怎么脱身，我瞪了姬桓一眼：“赶紧想想办法啊，你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的把云昇交给卫长公处置啊？”

　　　　见他没有否认，我不禁急道：“你是不知道卫长公那个人，折磨人的手段狠辣且花样百出，你把云昇交给他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哦？你很了解卫长公？”万万没想到，姬桓竟然在关键时刻会掉链子，问出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焦急的打断他的提问模式，再次强调救云昇的重要性。

　　　　姬桓脸色稍微冷了一些，淡淡回答：“你以为现在撇清关系就可以及时抽身？他们既然布了此局，想必定然还有后招，现在若是轻举妄动恐怕才正中他们下怀。”

　　　　我正要敏而好学，沉默已久的晋孝公主忽然道：“云昇师兄我是知道的，他多年之前就已离开师父投靠姜国太子姬桓，因此他说的话并不得作数。”

　　　　乍听之下，晋孝公主仿佛在帮云昇开脱，然而方才即便被人质疑也依旧淡定如故的云昇此刻已然色变，虽然不清楚究竟为何，却直觉晋孝公主此举必有深意，我不由为云昇暗暗捏了把汗。

　　　　“不错，如今云昇确实供职于姜国，但谁说姜太子与归莲居士是对立关系？居老朽查证，当年云昇离开师门并无任何实质性缘由。归莲居士方面曾有人透露，云昇离开师门其实是为了追求个人政治抱负。”闻涛先生一双老眼紧紧盯着姬桓，一看便有些不怀好意。

　　　　“若单说追求政治理想，其实他当年应当有更好的选择，至于为何会选中姬桓却不得而知，不免令人忧心。师兄你不若借此机会把事情说开，也省的师门之内有人误会，倒是让有心之人有机可趁。”晋孝公主关切的对云昇道。

　　　　云昇本来面色就不好，此刻被晋孝公主这么一说，简直是面若寒霜。我想此时此刻他定然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是他却还硬着头皮开口：“并没有缘由，不过机缘巧合。”

　　　　“好一个机缘巧合，归莲居士待你一向恩重如山，而你私下里在同门之间口碑也不错，试想一下，若不是姜太子给你的诱惑太大，便是你入世效忠于姜实际上是得到师门默许的。”闻涛先生道。

　　　　此言一出，人群已不知是今日第几次炸开锅。莫非他们的真正目的并非置归莲居士于死地，而是想要陷害姬桓？

　　　　我不禁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得冷汗涔涔，悄悄侧头看了姬桓一眼，发觉他依旧并无惊色，心里不免略略安心，但还有些不安心，便悄悄拽了拽姬桓手背。

　　　　姬桓回头，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的笑意。被他的云淡风轻感染，我心下也不由略定。

　　　　“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师兄怎么可能被世俗的利益诱惑？你以为我们师门是什么地方，别说区区一个姜太子，就是四国皇帝想跟我们师父攀亲带故也全凭师父乐意，师父怎么会费尽心思去倒贴别人？”云熠大声质疑。

　　　　明明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是不知为何听在耳中总觉得不甚让人舒服。

　　　　“有没有诱惑，倒不倒贴你以为凭你就可以知道？莫说是你，便是先前与归莲居士情同父女的慕容姑娘恐怕都不能完全博得他的信任吧。慕容姑娘远走他乡，恐怕也是有些原因，不知老朽这般推测，是否属实？”闻涛先生问。

　　　　慕容姑娘沉默片刻，略略点头：“确然属实。”

　　　　云熠急道：“怎么可能，师姐你不是说要成亲嫁人才离开师门？你不是还把那人带回师门给师父见过？”

　　　　慕容姑娘面色微冷，道：“他已经死了。”

　　　　什么？

　　　　这回不但云熠吃惊，便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归莲居士也是一副惊色。

　　　　慕容姑娘冷笑：“吃惊么？若不是他拼死护我离开，恐怕真相永远都要被埋没在人心里了。”

　　　　看出慕容师姐情绪激动，晋孝公主走上前去轻抚她的脊背：“什么恶人竟想加害师姐，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师姐万不得仁慈。当初他护卫师姐逃脱，只怕也是希望师姐可以替他活下去，替他讨回公道。今日难得四国政要都在，况且还有师父，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做主？”慕容姑娘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字一顿，道：“我不求他能替我做主，我只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死？我们苦恋五载，为了师门我一忍再忍，直到为师父做完承诺的事情才离开，我们归隐山林，不妨碍任何人，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归莲居士正欲开口，却被闻涛先生急急的截了过去：“传闻十二楼的杀手千金难求，更何况是副楼主。”

　　　　“不错，若不是十二楼的副楼主亲自出手，我也猜不出到底是何人想要置我们于死地。幸亏能请动他的并不多。”

　　　　“不错，我听闻他从不肯为了金钱杀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手都是为故友除去宿敌，不过他也有规矩，即便感情再深厚的友人，他也只会为对方出手一次。”晋孝公主略带愁容地说道。

　　　　“而他的那些故友没几个是省油的灯，该找他帮忙的都找过了，当时还能请动他的也不过二人。”闻涛先生补充。

　　　　我不明就里，发现云昇有些愁云惨淡，便分神去问姬桓，然而问了半天却得不到回应，只能悻悻地自己猜测究竟是谁。

　　　　“闻涛先生所指莫非是……”晋孝公主明明是在问闻涛先生，目光却瞬也不瞬地停在慕容姑娘身上。

　　　　“已故的大侠——燕子飞刀顾飞燕，以及归莲居士。”
第七十六章
　　　　艳阳高照，原本每日酉时才关闭的安阳城门今日不知为何早早便合了起来。偶尔过路的商贾旅人在城门外叫喊，也只换来墙头卫兵的低喝。久居安阳城的老人们都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早早便招呼儿孙回家。街头偶尔还有三两个的少年贪玩不肯回去，于是便看到了骇人的一幕——安阳城的大街小巷上凭空冒出许许多多黑衣人，他们身穿黑色铠甲，手握黑色佩刀，一个个杀伐之气四溢，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向着某个方向汇聚。

　　　　巷子里的少年人贴墙而立，眼睁睁地看着一队黑衣人从他们让出的狭窄小道上经过，凛冽的杀气带着风声刺痛少年的面颊，待他们消失在巷子尽头时，终于有少年顶不住压人的气魄软软滑到了地上。

　　　　黑衣人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到达目的地——试笔会场。

　　　　黑压压的一群人把会场团团围住，佩刀“咔”的一声全部拔了出来，冰冷的刀面反射出森森寒光。他们已做好准备，就像一个巨大的凶兽亮出了獠牙，只等着享受猎物分崩离析的美妙瞬间。

　　　　此时，与黑衣人一墙之隔的园子里，众人并不知道即将降临的危险。

　　　　“师父，你可为我做的了主？”说话的是慕容姑娘，她面含嘲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归莲居士。

　　　　此刻归莲居士的脸上少了几分方才的从容淡定，取而代之的几丝疑虑几丝焦灼。他没有回答，却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玉佩上用小篆雕刻着“十二”的字样。这样的玉佩江湖上统共不超过十块，都是十二楼的副楼主赠送给他朋友的。每次帮朋友完成一件事情，他都会收回一块玉佩，如同仪式一样，一块一块送出去，一块一块收回来，再一块一块毁掉。没人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却都笃定地知道，那些收回的玉佩绝不会再出现在江湖。甚至是当初顾飞燕死的时候，副楼主也第一时刻收回玉佩。

　　　　江湖上见过玉佩的人屈指可数，此时归莲居士将玉佩拿出来，不少好奇之人便凑了上，想要亲眼目睹一番令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十二楼必杀令”到底是何模样。

　　　　我也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打算上前一看究竟，不想手腕被姬桓扣住，我不解地回头看他，却发现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而是“含情脉脉”的与周二皇子对视。虽然两人面色都不多好，但眼神交流里的默契不言而喻，看得我心里更是直冒无名之火。我拖着手腕使劲甩了几下，却发现依旧被他牢牢扣住，于是索性抬起手腕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他的手指。

　　　　“别闹。”我终于成功的引起了姬桓的关注，然而他匆匆看我一眼便转开目光看向人群。

　　　　怒从中来，我正欲与他分辨，却硬生生被闻涛先生打断了怒火，他冷笑：“一块玉佩就能证明他的清白？咱们在座的诸位有谁瞧过真的？老朽奉劝诸位还是冷静些好，莫要被人骗了还在替旁人说好话。”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一瞬，不知是谁先开口，“你们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信了。既然都没瞧过真的，怎能知道归莲先生这块是假的？反正我相信先生人品。”

　　　　又静了片刻，人群终于再次活跃起来，不过这次似乎是为了表明态度似的，信或者不信绝对容不得第三种答案。

　　　　“早年间孝儿有幸，求得十二楼中朋友跟副楼主讨了半块玉佩留念，虽然前些日子磕碰过，但还有个大致模样，诸位不妨拿去辩辩，也好还师父清白。”晋孝公主从袖兜里拿出一块碎了一大半的玉佩，侍者端着托盘将玉佩接了过去，又将玉佩送到归莲居士手里。

　　　　“诸位可看清楚些，千万莫冤枉师父。”晋孝公主说的情真意切，然而许是太清楚她的本性，我不禁暗暗多留意了几分。若果真为归莲居士担忧，她即便不会亲自把玉佩送过去，至少也得看看到底一样不一样。如今她这般淡然笃定的神情不知怎的总让我心慌。

　　　　“呵，看也看了，无论从材质还是刻痕两块玉佩都别无二致，不知诸位还有什么不信？”离归莲居士最近的一个年轻人最先看清了细节。

　　　　旁边略远几个人只能看清大致轮廓，但却一口同声支持年轻人的观点。然而，不等更多的人看清，便有一个毛头小子劈手夺过玉佩高高举起，“这玉佩的轮廓形状虽然相似，可是雕刻的刀工明显不同。”经他这么一说，人群中再次骚动起来。

　　　　就在此时，沉默已久的大师兄忽然命令道：“请陆大师来。”

　　　　不多时，众人还在分辨真假，只见几个宫人分开人群，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沉静刚毅，神色倨傲，还未等宫人们拿来玉佩，他远远看了一眼便道：“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