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毕,谢长风松开手指,却一掌抵到秦昭佳膻中穴,一掌抵到百会穴上,催运真气而入。此时他神功大成,及得冰火蓝津与神兽朱厌肉之助,内功之深,天下已罕有人能望其项背。此刻他全力施为,立时真气带动之下,冰火蓝津的完全化到昭佳体内。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秦昭佳面色渐渐红润起来,谢长风大喜,伸手搭在脉上,跳动又自强了些许。他心知这冰火蓝津除了助长功力之外,实也是疗伤圣品,如此昭佳必定有救。他欣喜之下,忍不住在昭佳面颊之上轻轻一吻,意态得得。
黄袖却于此时进来,见得如此,自是心下黯然,只觉师姐肉身化去时,谢大哥终会为师姐徇情而死。念及相思成空,更怜及谢长风如此痴情,她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凄然,实是百味交集。站了片刻,她收拾情怀,因笑道:“谢大哥,师姐的情形怎样了?”
谢长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复低下头去,淡然道:“你既是不信我,又问我作甚?”黄袖听得这话中冷淡之意,自是愤然,大声道:“谢长风,师姐她早死了!你醒醒吧!”
谢长风见她如此,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摆摆手道:“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哼哼!你若如此随她死去,我如何可出得此洞?”黄袖冷笑道,“谢长风,你枉称大侠,难道要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失信吗?”
谢长风闻此相激,知她是一番好意,自不便在冷言相向,便道:“罢了!罢了!黄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情形非如你所想……”说到此时,谢长风看她面上兀自有不信之色,也不解释,只是笑道:“既是如此,我这就随你去寻找那出路如何?”
黄袖自是大喜,当下应是。谢长风将棺盖压上,略略露出一条细缝,轻掩柴扉,自随了黄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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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的人,忽然都住了手。二十三把长剑还剩下十把,分四个方位,依然牢牢地围住了吴飞鸿一干人。魔教的左右二供奉各持刀剑,暗暗封住去来之路。但吴飞鸿似乎意态悠闲,浑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姬凤鸣。
“老婆!这里可是扬州城外了,三更之前,我若进了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嘿嘿!”吴飞鸿说到后来,竟自淫笑起来。那神情当真是要多不堪,有多不堪。莫游在旁边很好心地小声提醒道:“师兄,在各位嫂子面前,您老人家多少注意些形象啊!”
某人却全不领情,大声道:“小游啊!敢爱敢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叫豪放不羁,英雄本色,这帮小丫头最是喜欢。不信,你看她们。”
果然,此言一出,柳凝絮自是掩口轻笑,冷梅风疏影立时便显得不如何冷了,颇有些“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思,申大小姐虽然先是忍不住在某人背上轻轻掐了一下,接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倒是姬凤鸣果然直笑得花枝乱颤,最后方道:“老公啊!我看,今夜咱们就在扬州城外,好好的赏赏月吧。——等你到我蜀山来的时候,不知将有多少女弟子会被你迷倒。”
此刻夜幕已降,鸣蝉早歇,唯有一阵阵寒蛩低鸣传来。吴飞鸿瞥了瞥天上,黑漆漆的一片,有个鸟的月光啊,只是这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不然很失风雅的,他只是嘿嘿笑道:“如此明月朗朗,清风细细,正所谓良辰美景,有如此几位佳人相伴,良朋相佐,饮酒吟诗,实是生平快事……只是,这些还是等你先入我吴家大门再提不迟。至于蜀山之行嘛!为了峨眉女弟子的终生幸福,本大侠自然当仁不让,赴汤蹈火,九死那个不辞,爬也是要爬去……”事实上,这家伙是感觉背上忽然又是一阵熟悉的疼痛感,这才立时停止了这番胡言乱语,不然,不知道这无耻的家伙又会说出些什么来。
“什么啊?你们两人是瞎子啊?这天上污漆摸黑地,有个屁的月光啊?”发出与如此“良辰美景”不和谐声音的这次却不是申兰,而是莫游这愣头青。吴飞鸿大是恼怒,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对姬凤鸣说:“……那个,凤鸣啊,这小子这两天眼睛有点问题……啊哈……啊,不要介意啊!”申兰本为莫游“仗义执言”,却被柳凝絮暗暗拉住,搞得她一肚子的委屈。
姬凤鸣嫣然笑道:“这小家伙不识风雅,凤鸣自是不会与他计较了。”说时,纤手一挥,围着吴飞鸿一众的剑客各自后退了两丈,她又拍了拍手,林中走出一干女弟子,捧了酒坛,放到姬凤鸣与吴飞鸿之间,说了声“请”,衣袖一拂,六个酒坛齐齐飞起,急速扑向吴飞鸿面门而来。
吴飞鸿大惊失色,大叫道:“妈呀!凤鸣,你想谋杀亲夫啊!”说这话时,他手亦不闲着,一把沧海长剑一阵乱舞开来,或挑,或抹,或刺,或拍,六个就坛最后竟然直直叠立在他长剑之上。这一手,漂亮之极,在场众人无不喝了一声彩来。
吴飞鸿将酒坛每人发了一坛,厉鹰与莫游二人自是大喜,三女却是眉头紧锁,暗道:“这酒自己哪能喝得光啊,而这姬凤鸣送的酒,能喝吗?”吴飞鸿却不顾众人反应,拍开泥封,一仰脖,咕嘟咕嘟的大喝起来。厉莫二人向来唯吴飞鸿马首是瞻,早已酒虫爬动的他们自是效仿。唯三女不知为何,就是没动手。
姬凤鸣见此也不劝酒,只是手搭凉棚,看了看天色,方笑道:“如此良宵,美酒佳人,且让凤鸣抚琴一曲,为诸位下酒如何?”
“哈!算了,还是老公我来抚琴,老婆,你为我等跳一曲舞如何。”吴飞鸿嬉皮笑脸道。
姬凤鸣不料这无赖居然还会抚琴,心中讶异,却依然笑道:“如此,甚好。”
在双方实力均衡,各自僵持下,事情居然演变成如此模样,便是任何智比天高之智士,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来的。但是,江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更何况,有吴飞鸿的地方,就有传奇,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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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踏入碧落之门,黄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黄泉殿内,虽阴风凄凄,略有凉意,黄袖经这数日苦修,日服冰火蓝津,内功渐深,已可直追吴飞泓。这碧落之内,建筑布局与黄泉并无二至,可烈焰遍布。奇的却是以黄袖修为,竟觉寒气逼人。
“谢大哥,碧落之地,传为仙家之境,本该美仑美奂,如仙似幻,有如此烈焰,却为何如此阴冷?”黄袖搓了搓手,似觉极其的寒冷。
谢长风轻轻看了她一眼,轻叹道:“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做神仙无忧无喜,当真就逍遥自在吗?”言下之意,碧落奇冷原是情理之中。
黄袖见此问立时引出他如此多感慨,因温柔笑道:“谢大哥,神仙虚之事,多数虚无,此地当是地貌寒石,或是天地异宝所致,你说可对?”那神态,宛然当日黄山初遇,温柔却不失活泼。
谢长风略一诧异,料不到她其实早知此地情形,刚才相询,不过是引开自己思路,想让自己“复原”而已,谢长风暗自苦笑,心下却感念她一番好意,越觉欠她太多,下定决心助她出去。
“谢大哥,我见你武功大成之日,曾书下‘曾向沧溟下浮木,夜涛相共接盲龟’此是何意?”黄袖本要转移他精神,便问起当日琐事来。
此番苦心,谢长风自是洞悉无遗,便顺她之意,说道:“当日我将《长风真经》大意悟得,心头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佛经故事来。”
黄袖微微撇嘴:“《长风真经》乃道家经典,如何让你联想到佛家故事来?”谢长风见此情态,恍惚忆起旧时黄山那个责问自己为何视天下英雄为无物的黄袖,不禁一痴。
黄袖从未见他如此呆看自己,却不禁面上一红,低声道:“谢大哥,却是我说错了?”
谢长风立时回过神来,自觉诧异,自己未曾有如此失神,但他心中坦荡,不愿再纠缠于此,却道:“没有。但所谓殊途同归,呵呵,佛道两家经义上原有相通之处。”他顿了顿,暗自凌空输了一道炙热真气到黄袖体内。此时他神功既成,服冰火蓝津既久,真气早超越阴阳范畴,欲阴即阴,欲阳亦阳,这道真气一入黄袖体内,她身上寒气立时消减无数,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是谢长风凌空输来真气,只道是自己已适应此地情状。
谢长风微微一笑,便不在向前,停了下来,寻了一处石凳,两人各自坐下,细细说起刚才未尽之言来。
“佛经中说,海上常飘浮一块小木板,板上有一孔,孔小,仅能通过一海龟之头。有一双目失明之龟,百年向上探头一次。大海茫茫,木板飘忽不定,它要遇到此板,并从小孔探出头来。难度之大,不言可知。”谢长风以一种低沉的语调似在吟唱一首旧时的歌,“芸芸众生,欲脱离生死苦海,便如此龟遇到浮木一般苦难重重。佛祖说此之意,却是要修道之人兢兢业业,不可懈怠。”
“哦!我明白了。谢道韫那两幅画上,所绘之意,正是隐喻此画为浮木?”黄袖恍然大悟。
谢长风点了点头,补充道:“自然,画中隐藏了无数行功密法,经脉运转,真气顺逆之道,你看出来了,就是看出来了,看不出来的,呵呵,我也无法教你。”
黄袖却笑道:“有谢大哥与师父等保护我,我还学那什么高深武功做甚?”言下颇是认真。
谢长风看她清澈眸光,想起水晶棺中命如悬丝的昭佳,心头却莫名的一痛,眉头轻轻皱了皱。黄袖善解人意,知他念及师姐,忙道:“对不起,谢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谢长风摇了摇头,淡淡道:“死者已矣,与你无关。”他见黄袖依然面露歉然,眸中凄楚,却以为她念及了昭佳,于是复道:“黄袖,你师姐对我情深意重,生死相随,实是世间奇女子。我负她良多,必要找到出路,让你重见天日,方能报她深情万一。”
不知为何,闻得此言,黄袖却幽幽道:“人死如灯灭。若幽明无途,一逝如烟,你若在此地为师姐痛哭泣零,呼天抢地,她却未必能闻,不过是徒惹伤悲,伤己误人而已。若天人有道,她亦自归尘土,必不愿你痛不欲生,以泪洗面。阴阳殊途,天人两隔,既是缘分已了,谢大哥难道你还要效那古今愚人,日日相隅而泣吗?”这番话,世俗之人闻了,未必能解,只道黄袖要谢长风薄情寡意,但谢长风何等样人,自是立刻解了她话中劝勉之意,心下感激,因笑道:“黄袖,多谢你了。只是你师姐……呵呵,不说也罢。我们去找路吧!”
黄袖只道他并未完全释怀,却也无法再劝,只得依他,复向前而行。
二人终继续前行。前方依然烈焰熊熊,黄袖渐不能支,谢长风便又暗中输入真气相助。如此行走,踏遍整个碧落之地,竟并无出路。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出路,但果然两处茫茫皆不见。
好在二人困此已非一日,心绪已定,黄袖见谢长风神智渐清,此行目的已达,便也不计较是不是有出去之路,心下暗道:“何必一定要出去,虽你对我并无情意,但便如此终老于此,此生已足。”谢长风看她神色凄然,只道她心忧出去之事,于是柔声安慰道:“黄袖,不必心忧,终会寻到出路。”
闻此,黄袖嫣然一笑,一淡如菊。
第二章 蒹葭苍苍
更新时间2003…9…2 20:00:00 字数:2798
夜色笼幕,江上一灯如豆。轻舟徐徐,一壶在手的夜未央环视这滚滚长江,一种莫名的感动渐渐升起,不时盘踞他的胸怀。如此天下,如此长江,能不醉人?
有时候,夜未央觉得自己离家国天下很近,特别是当日高中新科状元时。那个时候,他意气风发,谈笑自如,只觉得纵横捭阖,天下如在掌中,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克复中原不过举手之间,至此名垂青史,或可悄然隐退。
但有时候,夜未央又觉得自己离这个天下,这个家国,太也遥远。便如家国在那梦的彼端,触手可及,却一揽成空,镜花水月而已。当天子那一道旨下时,一切,于刹那间破灭。这样的时候,家国天下,几与他如隔参商。
谢长风一度是他要寻找的那个人,但这个人却也如昙花一般,一绽即凋。上苍弄人,一至于斯。如此,今生这天下沉浮,岂非尽握于那人之手?夜未央欣赏这个人,也喜欢这个人,但他却不愿与这人共事,他总觉得这人隐藏太深,心机也太深。他觉得自己很无奈,却依然不得不北来,不得不来寻找这天下最后的命脉。
弃舟登岸,夜未央忽地将身形按下,收敛气息,一如江边沙石。此时,长江对岸,一条大船徐来。秋瑟夜冷冷地伫立于船头,身后三十弟子神色肃穆。
※※※
吴飞鸿接过琴来,弦引挑逗,清音如雪,却是《蒹葭》之曲。姬凤鸣微微诧异,却嫣然一笑,轻启朱唇,放声歌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其音清脆中蕴温柔,如玉碎珠落,似莺啼鹂鸣,当真是有说不出的好处来。申兰虽身为女子,却也为这一曲所服,刹那之间,只决生平从未闻得如此丽音佳句。柳凝絮已隐有大将之风,此刻闻之,却勾起侠客岛诸多旧事,如此两地相隔,实不知何年月再可重临旧地,神情渐渐黯然。惟风疏影向来冷傲,却得嫁良人,闻得此曲,却是一笑了之。厉鹰却不动声色,只是冷眼旁观。莫游却似想起什么,一时竟潸然泪下。
魔教诸人虽然冷酷异常,闻得此曲却也神情凄楚。《蒹葭》之曲,本是相思之调,却让在场诸人多起乡愁家国之念,实是匪夷所思。
姬凤鸣此刻双颊飞红,柳腰纤柔,一舞既起,果如弱柳扶风,娇柔动人。惊鸿一瞥处,长袖飘飘,动静婀娜,实是已尽舞技之妙。既夺天地造化,复有穷宇宙玄妙之意。越向后舞来,羽衣霓裳,飘忽不定,似要舞破中原。
如此《蒹葭》之意,却舞出如此激烈,实是罕见。莫非又是九幽兰露?吴飞鸿将众人情态看在眼中,大吃了惊,却将琴音一振,暗自已将内力输入。姬凤鸣微微一笑,又将词曲从头唱起,歌曰: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