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环视着满室书牍,想起沉香被逼背书的事,感慨道:“幸好,舅舅只化出了五千本。沉香,他若是要你读完他脑子里所有学识,大约你直到如今,都还被困着出不来呢!”三圣母却黯然低头。二哥胸中所学,何等精深广博,沉香那般浮躁浅薄的性子,运气纵好,又如何斗得过他?只是,桩桩疑点,却从没有人认真深究过,就连自己这亲妹妹,也全被仇恨蒙敝住了理智。
龙八看了一会,想起日后拽去银饰之事,有些愧疚,自语:“这法器不知有什么用。增进功力的?可没见真君用过。”哪吒摇头,迟疑地道:“不象,倒象在封印法力。”一言点醒了龙八,回神细想,说:“是很象。可现在大事未定,好端端地,真君岂会封住这么多法力?”
说话声里,杨戬收功起身,向空击了几掌,威势平平,这才满意一笑,更换下朝服神铠,携着那个盛了旧案文牍的玉匣,悄然离开真君神殿。没香摸不着头脑,算算日子,再过不久,就是自己联络众人,杀上天庭的时候。积雷山必反,胜佛被激怒,观音有老君说合,每件事,舅舅都已安排得妥当之至。但为何要在这时拿走旧案牍文,难道这些旧案也和舅舅的布署有关不成?
不一会雪山高耸入云,又是见惯了的昆仑风景。杨戬缓步入洞,昆仑山神幻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相迎,叫道:“奇哉怪也,你这几年跑得好勤,倒比那几千年里来得都多!咦,那是什么?给我老人家带来的礼么?”
话音未落,疾风一旋,已将杨戬手里的玉匣夺了过去,浮在空中翻来覆去地簸弄。杨戬也不和他争抢,在石凳上坐定,微笑不语。
风刃冰刀一股脑儿上阵,木公连换手法,在玉匣上敲打半晌,终是夸张地叹道:“不好玩,你以血为引,下了密咒。哼哼,明摆着欺负我没有形体,无血可放——也不对,我老人家和你不沾亲。这破玩意儿除了亲人滴血解咒,便再也无法打开。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又是送给你那宝贝外甥的?”
杨戬淡然道:“你先收好,我再和你详说。”
木公不甘心地嘀咕了几句,见杨戬若无其事地静等着,不禁泄气:“真不知呆在昆仑千百年的,是我还是你——比耐心,居然从未赢过你!”雾气一卷,右侧一块大石无声地飘起,泥土下陷,那玉匣飞过去埋没土中,大石再落下压实。“藏好了,该你说了罢。我这儿都快成你的私家库府,尸体,玉匣,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塞了来!”
杨戬不理木公的抱怨,神色间是说不尽的寂寥,突然道:“我死之后,四公主会还阳,尸体自不必你再劳神。但那个玉匣,却要烦你选个时机,交给我那不成器的外甥。”
众人正带着笑听木公逗趣,杨戬的话,比山洞中亘古的寒意更甚,斗然响起,冷得人人笑意僵在脸上,心头窒息了一般。
云气翻腾,一抹苍色夹杂其中,生气般地跳跃不定,木公近乎咆哮的声音从苍色里传来:“什么叫你死之后?总不成还要我去替你收尸?不管,我再也不管你的闲事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杨戬牵动了一下嘴角,似有些感动,轻叹道:“木公,还有两个时辰。如果两个时辰后你还这么激动,那么,只怕今日,便要烦你替我收尸。”
云气凝住,苍色疾射到杨戬身前,微微颤抖,“到底出了什么事?死只是逃避,全无用处的逃避。你不是这种人,除非……除非……西王母?”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后,山洞的洞口乒然合拢,重重严冰封锁了整个空间,木公一气之下,竟将自己的那个冰雪之关拿出来发泄了,“你不说清楚,今天就别想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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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百战身名 第十章 从容定存殁
(起0B点0B中0B文0B网更新时间:2006…10…5 21:07:00 本章字数:4117)
三圣母籁籁发抖,和儿子儿媳相拥着取暖。杨戬仍是坐在石凳上,脸色越来越苍白,衣袖止不住地轻颤着。木公这才发觉不对,冰消寒散,洞中顿时温暖了起来,厉声道:“你的法力呢?”苍色疾绕杨戬一圈,“你……你只剩下了三成功力?”
杨戬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说道:“没事,我自己封印了起来。”木公又是一怔,静止下来,似在分辨什么,半晌,道:“是你这饰物?东西不错,可你封印法力干吗,活够了自己找死?”
杨戬道:“我原本便该死,找与不找,那也没多大区别。”木公怒道:“你若该死,这九天十地,又还能剩下几个不该死的人?”杨戬轻叹一声,说道:“两年之前,沉香大闹瑶池,被我骗得散去法力,险死还生……”木公不知究里,但仍坚持道:“你那外甥胡闹又胡涂,定是闯下了什么祸端,逼得你不得不如此绝情。”
杨戬不答,只顾自己说下去:“王母起了疑心,令我用乾坤钵将整个华山罩住,从此无论神人鬼妖,都再不能踏入其中一步。”木公大惊:“乾坤钵?”杨戬惨然一笑,道:“不错,我发动罩将下去了。”
苍色乍涨又缩,乍缩又涨,显然激动万分,木公喃喃地道:“罩下去了?糊涂,糊涂……杨戬,你……你比你外甥更是糊涂!”杨戬道:“今晚三更,有人要搬运件东西到舍妹囚室中去。木公,我法力若是全盛,三界之中,谁能强入得了此钵的屏障?”木公声音蓦之拨高:“强入那道屏障内?你知道有人要做这等事,你还……是了,我是气昏了,你封印法力,原便是为了那人能成功对吧?”
杨戬点了点头,说道:“但我现在还死不得,沉香那孩子我放心不下,这局棋他一人根本没可能下得完……木公,想来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罢?”
苍色一阵波动,杨戬也不催,木公对这些古神器的了解,只在他之上。果然,半晌之后,木公叹息着道:“乾坤钵是上古法器,一经施用,便与施术者的元神相连。搬运物件,强行进入屏障,你纵然元神受损,有我在也不至有太大危险——可你妹妹呢,你那三妹怎么办?让她在山下关一辈子?或者,让她知道,为了救她,赔上了她二哥的一条命?”
三圣母手足冰凉,沉香和小玉一左一右扶着她,神色惨白,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反手抓住儿子,带着一丝惨笑问:‘这是什么意思,沉香,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几句话问来,声音嘶哑,面目扭曲,竟是十分可怖。
哪吒人在镜外,虽未受寒气所侵,却也如冰水当头浇下,听到三圣母问话,怒气忽然冲上心头,冲着镜内大喊:‘什么意思,你会听不懂?他会元神受损……他已和乾坤钵连为一体!他还要去昆仑,不但让我们打成重伤,还要和着乾坤钵,再受你儿子一记开天神斧!这样你才能出来,才能跟你的混蛋丈夫糊涂儿子,快快活活地过上好日子!‘
怒吼变成了哽咽,越来越低,只有杨戬的声音,仍波澜不惊地在洞里回荡着:“三妹不会知道,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了。记得与你说过,王母曾偷换了我设在囚室里的咒语。”
木公道:“不错,你还说换入的法咒只有一半,完整的咒语,是发动某种法器的口诀,除非发动之后,再强行毁去法器本身,否则谁也无法破除——”声音忽而颤抖了起来,“那法器便是乾坤钵?你……难怪你会罩下去……难怪!”
三圣母身子一软,颓然欲死,多日来的那个疑问水落石出。那个法咒,逼得二哥只能发动乾坤钵,发动的后果,就是他一步步地放弃所有——原来,早在二哥去华山看她最后一面时,就已决定了用他的死,来换回她的生机了……
薄情,自作自受,句句说辞从记忆里闪过,那都是出自她的口,刻薄得不留一分情面。可是,她用来伤害的,竟是这天地间最宠着她的那个人!
沉香扶着母亲,自己也快站不住了。“但舅舅说过,只要有时间由他架空中枢,大权在握后,自能骗王母放出娘来。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太笨,大闹天廷,惹得王母生疑,他根本不用设下这么惨烈的局来……”话没说出口,却刀一般地横在心中,痛彻了肺腑。
杨戬轻声叹道:“所以我没得选择,不发动乾坤钵,纵然赦得了三妹,纵然改得了天条,只要步出那光柱之外,她便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是我害了她,害她受了二十余年的苦楚,母子分离,终日以泪洗面。现在这般结局,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将来,我娘被赦出来,有三妹陪着,没有了我这早就该死了的孽子,一家人只会更加开心快乐……”
那日王母用的是传心术,寥寥数语,没有任何神仙听见。但从那一刻起,他一生的期翼,就注定成为虚无的幻想,永远不可企及——
“乾坤钵是上古的法器,但自来到本宫手里,还一次也不曾用过。司法天神,说起这法器,简直象是为你专门量身定做的一般——怎么说呢,它固然妙用无穷,却偏偏有个小小的毛病,对施法者极有好感,有好感到了要休戚与共,同生共死的地步……”
王母那时的话,宛如惊雷,王母那时的得意,也清晰得如在眼前——
“罩下乾坤钵后,你便是它,它便是你,从此你二人便绑成了一体,你的元神成为它最有效的力量源泉。三界之内,只有开天神斧能奈何得了它,但现在就算有人寻到了此斧,也需法力远胜于你才行。所以司法天神,为了你自己,你千万别任由这种事的发生——只因乾坤钵碎裂的那一刻,便是你杨戬元神破灭,必死无疑的时候!”
回忆着这些,他却没多说什么,似这些与自己已全然无关。但目光中的落寞,一点一点地增加,纠集在山洞的空旷处,疲惫中蕴着深深的辛酸,暴露出内心深处隐秘的柔软与黯然。
木公再不知说什么好,苍色渐渐淡了去,云雾弥起,在杨戬身侧环绕着,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安慰起。杨戬合上双目,许久缓缓睁开,深邃而冷静,说道:“三更天已到,木公,要劳你费神了。”
振了振衣袖,定气凝神,放松了神识安静地等候着。他不能提起法力护体,太上老君道术再高深,象乾坤钵这种上古法器,也必要费上一番工夫。若他的法力再帮着法器对抗,七彩石里铭了新天条,被外力激荡得狠了,万一有所损伤,只怕会前功尽弃。三圣母失魂落魄地看着二哥,唇齿轻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片寂静里,杨戬身子蓦然大震,一股重压传来,连人带着石凳,竟生生被压入了地下几分。木公幻出的云雾暴涨,声音也紧张起来:“开始了?我先护住你心脉。”杨戬张口欲语,一时竟说不出话,勉强提气,低声道:“护住就成了,不要与抗,七彩石经不起震荡……”重压又至,他脑中一阵眩晕,周身骨节咔咔轻响,在寂静的山洞中,分外剌耳明显。
云雾变幻无休,显然木公极为担心,却又不敢自作主张。杨戬五官中都缓缓地渗出鲜血,极是可怖,却只蹙了眉硬行忍着。又过了片刻,他神目处朱果大小的钵影忽现,火炙般地锥疼中,钵影一虚,闷哼声里,整个人向后倒撞,直摔到石壁之上。
云雾里无数光芒耀出,火树银花般地交织成网,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沉香抢上前想扶住舅舅,杨戬从他手中滑过,跌落在地。云雾中的光网席卷而至,将杨戬震离身体的元神强压了回去。光网复又收缩成团,悬在顶上,柔和的流光泻下,杨戬闭目调息,一时也无力起身。
“没事吧?沉香,啊,舅舅他没事吧?”
小玉颤抖了声音问,沉香抬眼看向她,眼神里竟全是惶恐失措。这一次是没事,但下次,拿起开天神斧劈山时呢?谁去救他?在家里那三年多,自己,甚至都没去看过他一眼!突然心中一紧:“是在昆仑神这儿拿到的天开神斧。难道,难道也是舅舅预先安排的?”
杨戬的呼吸悠长了些,扶住石壁,缓缓站起来。想了一想,拿起银饰,取下,银芒从饰中折射。他神目中光芒接住,控制着引回体内一些,余下的又全逼了回去,依然戴回颈上。
木公这时才松了口气,想幻出笑脸,但嘴角强向上勾,倒带了几分愁色。围着杨戬转一圈,他道:“仍封印着五成法力……为什么不全拿回来,怕你那外甥劈不开乾坤钵?”
杨戬不答,墨扇握在手中,挥出,化为三尖两刃枪。木公一震,说道:“你打定主意了?”杨戬点点头,三尖两刃枪又起变化,竟化成了开天神斧模样,却是在杨戬的手里嗡嗡地颤抖着,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发觉自己即将被托付给另一家人的命运,只恨追赶不上再不肯回头的亲人。
众人连受剌激,都似麻木了,只呆看着说不出话来。木公叹道:“杨戬,神物认主,你便是想送给外甥,也是不成的。”
杨戬抚着神斧,直到它慢慢平静下来,才微扬嘴角,淡然道:“若我死了呢?要劈开乾坤钵,非开天神斧不可。” 木公不语,想了许久才道:‘也许,还有另一种方法。若有人自愿化入神斧,在你这个主人允许的前提下,压制神斧的灵性,或许能……‘杨戬已意兴萧索地摇头:‘何必呢,劈山后我元神破灭,已无幸理。何必多害一条性命?能为沉香死的,定是他心中看重之人,何必让他伤心。这孩子,吃的苦头也已经不少,我是逼得他太紧了。‘ “不,舅舅,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原来神斧就是舅舅的三尖两刃枪……难怪它会断,难怪接起后我再也拿不动它!我,我竟用舅舅的神兵伤了他……”
沉香靠着山石无力坐下,看舅舅将神斧放好,手中又出现一把三尖两刃枪,只是全无灵性,一眼可见乃凡铁所造。杨戬默念法咒,举袖拂过,枪声镀上一层光华,好似原来一般。杨戬自失地一笑:‘这凡铁应该已伤不了他。到时我再逼他一步,他也不会再留情了。既已开始,就演到底吧!‘沉香想起丁香死时舅舅错愕的表情,原来他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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