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抬头去看,幻相正一脚踹在杨戬胸前,喇地一声闷响,想是已压断了骨头。但幻相犹如未觉,端详着杨戬平静的神色,沉声说道:“我还记得,你们这些上仙,从来不将我们龙族当玩意儿,想杀就杀,想辱便辱,当年为沉香之事,竟在东海的龙宫里,公然要胁我父王。杨戬,你不是看我们不起吗?我三哥曾被哪吒剥皮抽筋过,那么今天,我就让你这上仙也来尝一尝滋味吧!”
龙八不禁哆嗦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幻相站在刑室里,用目光四处搜寻合手的刑具。半晌,幻相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根竹蔑之上,嘿嘿地冷笑不休。
小鬼主动上前帮忙,掀翻杨戬的身子,解开了衣袍。幻相挑出一根竹篾,在手上抖了一抖,便是一鞭抽下。竹篾与皮鞭不同,边缘锋利,细长有韧性,每一鞭都贴着肉深深切进去,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过得片刻,方有血渗出。
抽打一阵,杨戬胸腹间已全是渗血的鞭痕,幻相这才停了手,扔下竹篾,五指如勾,猛地顺了鞭痕深剜入模糊的血肉之中。
杨戬看了这幻相一眼,后续的是什么名堂,不用猜也能知道。不过,这场风波里,失去最多的怕是丁香和他。虽然一切已过去,但中间他们受到的伤害已是不能弥补。他行事从不后悔,却不能不有疚于心。就算他欠八太子的吧,让他的幻相来发泄一番,以后当真魂飞魄散之时,也是无牵无挂,恩仇两了。
果然,蔑鞭的伤处被洞穿挑起,幻相冷笑着,手上加力,缓慢地一寸寸撕开。皮肉和着淋漓的鲜血,被慢慢剥离下来,偏龙八的动作又缓慢之至,有时还故意地顿上一顿,令这撕裂时的剧痛,又分外延长了许多。幻相固然是放声大笑,连帮忙的小鬼都分外兴高采烈,卖力地按紧了杨戬不住痉挛的身子。
杨戬合上了双目,懒得再看。虽然痛得厉害,但只是外伤而已,而他三年来经络俱断,种种痛苦,较此几乎是甚于百倍,又岂在乎这等些微的折磨?
他淡定如故,受不了的却是旁观的众人。沉香跪在地上,死命抠着地面,这种痛只怕更甚于凌迟,八太子,你真的这么恨他么?更大的恐怖横在心头:龙八局外人,无非是兄弟之义,才走上与杨戬作对的道路。待四公主与丁香事了之后,心中的恨意,只怕早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换到自己时……换到自己,换到娘,换到这众人时……又会如何?
乱撕一阵,又是胡乱的踢打,龙八闭着眼,祈祷快点换人,他已经开始受不了。所幸这是阎罗第一次施法,只是实验口诀和手印,待幻相又是一脚踢出,召唤念力的纯阴法力耗尽,幻相一阵波动,忽然淡成一抹轻烟,半空中缩成丝囊,自动飞回了七星轮盘的架上。
阎罗在一边看得咂舌,幻相散去后才缓过神来,小心地问李靖道:“李天王,看来杨戬人缘差极,念力凝形后,竟真的只剩下恨意了。今天……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杨戬是才押来地府的,万一熬刑不过,第一天就死在幻相手里,地府实在不好向上交待。阎罗这一层的言下之意,李靖是听出来了,却是不置可否,许久,才说道:“我早朝还早,阎君,你不妨再多试两次法术,免得我走之后,你会因生疏而出错——我不能久滞地府,以后刑讯之事,定有烦你独力主持的时候。”
他向几只小鬼一指,又道,“而且幻相不同于魂魄常人,招来后全凭本能,除了对囊上鲜血的主人有所反应外,对于我们,那都是视而不见的。我还要看一看小鬼的表现,须得他们善于揣摩人意,主动配合幻相的施为才好。”
阎罗不敢再说,任意选了个丝囊再度施法。念力汇入,人形渐渐凝聚,但见散发垂额,眉目清秀,成形的正是沉香。李靖看在眼里,目光里精芒一烁,摇手示意众人禁声退后,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幻相的作为。
沉香的幻相站着愣了一会,看见摔在一边的杨戬,慢慢走过去,掐住他脖子,将整个人拎起来顶在墙上。杨戬原蜷在地上,被粗暴地拎起后,才发现眼前人已变成了沉香。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心里却在苦笑,果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沉香一路被他逼得太紧,想来对他更是恨之入骨。
“放开舅舅,放开舅舅……”沉香冲着自己大吼,最恐惧的,是自己会做出些什么。念力与本人最大的不同,是本体有着理智的约束,而幻相,抛弃了一切,只剩下本能,不会在意什么世俗人言,不会有什么顾忌,只会肆意渲泄最占主导的强烈情感,而更可怕的是,那才是真实的自己。
沉香闭上眼睛,搜寻自己内心深处,他那时恨有多深?他会做些什么?在得知母亲被压入华山的时候,在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在看见父亲在十八层地狱受苦的时候,他是怎样恨着杨戬,怎样在脑中幻想着,自己强大起来,报复他,折磨他?
“杨戬,都是你害的,你知不知道,从小人家就说我是没娘的孩子,人家父母双全,我却只有爹爹!你拆散了我们一家,还不放过我们,这里,爹就是被你杀了扔来这里!”沉香的眼睛是红的,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杨戬已喘不过气来,脑中一丝清明,全力收束住法力,否则一旦神智不清,自动护体,那么这一枰棋就要一败涂地了。
沉香捂耳摇头:“不,不是的,舅舅没有拆散我们,要不是舅舅,我早被送给了别人,连爹都失去了!舅舅是为我好,不要伤他,我已经将他伤成这样,怎么能再……再……”
但幻相听不见,又掐了一阵,却主动松了手,沉着脸冷笑:“我不会就这么杀了你,杨戬,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当我是野孩子,不配做你司法天神的外甥。也看不起我娘,恨我娘毁了你的前程和荣华富贵!现在,报应的时候到了,我要你求我,低三下气地,好好地求着我!”
他恨恨地瞪着杨戬的眼睛。眼前的这个男子,正因窒息而大口喘息着,乌青的唇角挂着血涎,也无力自行咳出吐去。但明明狼狈不堪,贱如尘泥,何以这双眼,仍然如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冷静深邃,威严得竟让他有了自惭形秽的卑微心理?
“我要你求我,听到没有,开口求我!”
幻相再度大叫起来,来自本体的卑微感觉,让他本能地知道是缘于眼前这人。冲动在心头撕咬着,幻相将杨戬摔在地上,大步冲向刑室边的一堆刑具。
自己,自己想要干什么?沉香拦在杨戬身前,绝望地看着幻相在刑具中一阵翻捡,然后直起腰,提着一柄铁锤,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
铁锤?沉香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幻相已走近前来,贴近了杨戬,冷声道:“你不肯求我是吧?这个时候了,还是看不起我?那好,我也不要你求,我只要你补偿,偿回我这些年的痛苦和不堪!”一扬手,亮出一枚铁钉。地府小鬼动刑经验何等丰富,见状忙会意般地过来帮忙,先架起人抵在墙上,再将左臂贴墙抬起。就见幻相一声冷笑,铁钉照准手掌便猛戳了下去。
他这一戳极重,碰到了掌骨才滞了去势。幻相一手扶稳铁钉,另一只手,高举铁锤便重重砸下。“喇”地一声脆响,掌骨半碎,钉身卡在了骨上。沉香徒劳地阻挡着,一个哆嗦,那一声敲击,竟似敲在了他的心里。
杨戬又合上了眼,感受手上传来的剧痛。沉香没对人施过刑,不知这种钉刑是有讲究的,须找准了骨缝钉入。他这一乱敲,卡在骨上进退两难,又不知察看原因,只一味地乱使蛮力。杨戬不禁暗叹一声,这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如何还这般地冲动莽撞?
幻相想拨出重钉,卡牢了,竟没拨得出来。他更是恼怒,干脆不管不顾地乱砸一气,“咯喇喇”的裂骨声里,硬是敲穿了骨骼,将钉尖深嵌进墙中。
右掌也被如法炮制,小鬼们笑闹着松手退开。但杨戬瘫痪已久,腿脚无力支撑,身子向下滑落,全靠铁钉挂在墙上。但区区血肉之躯,又怎经得住全身重量的拉扯?掌骨被拉变了形,眼见就要崩裂。阎罗见势不好,急施眼色,退后的小鬼会意,又抢上先将人架住再说。
幻相冷眼看着,想来也发现了铁钉实在挂不住人。却只是冷笑,想了一会,自言自语地道:“挂不住,多加几根不就成了?”捡来铁钉,朝准肘部狠狠钉下。
三圣母和小玉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沉香想去掰开自己幻相的手,没有力气。有力气又如何,他又能做些什么?“沉香,你……你这混帐!你怎么如此狠心……”镜外的梅山老六伏地痛哭,大骂着沉香,心中却是恐惧无限。蓬莱酒宴猜谜,自己和四哥都参与了的,自己……自己会对二爷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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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大患有身 第十四章 地府岁月长
(起3Y点3Y中3Y文3Y网更新时间:2006…11…11 18:35:00 本章字数:4814)
六根铁钉,分别钉在杨戬掌、肘、肩处,总算勉强稳住身子不再下滑。幻相退了几步,端详成果似地看着墙上的这人,露出满意的微笑。四公主在镜外泣不成声,颤声问道:“沉香,你的恨意还未尽么,他已经……已经……”沉香脸色铁青,大声吼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不知道!”猛抬手连击了自己十几记耳光。
幻相又有所行动了,选了根儿臂粗细的铁棍,毫不迟疑地下重手打出,沉闷的敲击声中,时而还夹着脆响,那是砸断了骨头。沉香不住发着抖,已说不出话了。是,那时他对舅舅的感情,除了恨就是自卑,而自卑,反过来又促成了加倍的疯狂。再没有别的强烈情感,可以阻止自己幻相的行动了吗?就只有这么等着吗,等着……阎罗聚形时用的纯阴法力耗尽……
到底多久后,铁棍才摔落在地,幻相化回了丝囊,众人已分辨不清了,只近乎麻木地看小鬼从墙上放人下来。幻相刚才激愤之下,使的力大,铁钉破骨入墙极深。小鬼们一时拽不动,只能拧着慢慢旋出,就听见铁钉与碎骨咯咯的摩擦声,令人心生寒意。等六颗铁钉取完之后,掌肘等处的伤口已是皮肉翻卷,白骨森然。
阎罗有些担心地看着,这回却是李靖主动开口,让小鬼施术止血,将创处草草地包扎一番。等小鬼们一通忙完之后,李靖才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沉香和龙八果是正直无私,疾恶如仇,对杨戬的所作所为,有如冰炭不同炉。阎君,你先将此犯押去黑水狱吧,来日方长,玉帝圣谕既下,黑水狱的风光,怎么也要教他领教一番。”阎罗岂有异议,一迭声地应着。
黑水狱阴寒无比,接近地狱底层,离刑室尚有一段路。小鬼拖了人一路行去,交给看守的狱卒,趟水入内,将杨戬锁在狱墙上,半浮在水面,不顾而去。
三圣母一直揪着的心稍稍松了些,和沉香、小玉一起站在水里。他们可以离开去室外,却不愿。黑水狱中的玄水比冰水更冷,冷到骨髓深处都在刺痛,可这又算得了什么,这也许是他们唯一能与杨戬一齐承担的苦难。
地府辨不出日月,只能靠动刑来估算时间。李靖一般在早朝之后来上一趟,公务脱不开身时,便由阎罗主持大局。刑室崭新的刑具上,已全是斑斑血迹,都是这两天在杨戬身上沾去的。而他的身上,大概除了颈椎与脊椎,也再找不出没断的骨头了。
阎罗并不知丝囊具体对应着哪些人,每天凝聚念力时,倒有几分象在猜谜,谁也不知会是谁又被抽中。李靖若在场,便认真地旁观着,即便有的幻相已非第一次被召来,他也决不肯松懈分毫。不过,对杨戬而言,唯一庆幸的是,阎罗为了用刑时的收效,第二天提审时便向他施了法,免得他会因熬刑不过昏迷过去。
痛苦虽增加了许多,但神识也因此清明,让他能冷静地掩饰住任何可能的破绽。而刑毕浮在黑水狱的玄水之中,他更是任由全身冻得呈青紫,也不催动一丝真气自保驱寒,不肯显出丝毫启人疑窦之处。
受刑时偶尔望向李靖和阎罗,他的目光里,除了冷嘲便是轻蔑,仿佛看到的不是威风凛凛的重臣,而是极为可怜可悲的棋子。毕竟事既至此,对峙的无非是耐性与时间。时间,对他而言,现在是极有利的。再熬上十来日,约战之期一到,无论棋枰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弈者,都再没有分毫的区别。
众人出渐渐看出,李靖的目的,倒不象要公报私仇,制杨戬于死地。似乎更重要的,是要透过幻相和杨戬的反应,拷求出什么秘密来。但仅仅是为了旧案文牍吗?众人虽有疑惑,但分析政局关系,解剖各方利害,并非众人的长项,相互商量了多次,终是全不得要领。
这一天,破天荒地,没有小鬼来提人。三圣母涉水过去,摸索着抱住二哥的身子。这身子早已伤痕累累,伤处翻卷着的皮肉,被玄水浸成了灰白之色。
还有十来天才出阵……那个时候,还来得及吗,二哥那时,会是在哪里?虽然依稀记得,来这华山前,听下人提起过二哥,说在小屋里一切如常,而刘富刘刚,也还在按时地领取着例钱……
水忽然退去,杨戬身子下坠,重重砸向墙壁。三圣母猝不及防,被带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沉香和小玉正上前扶住她时,呛啷一声,黑水狱门忽然大开,剌眼的光亮从门外传来。
室中三人抬眼望去,门口一女子背光而立,看不清面目,但身态熟悉无比,沉香已叫出来:“娘,是你……这回是你来了!”
三圣母绝望地看着,自己念力聚成的幻相,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而远处的光源里,有几条绰绰的黑影晃动,想是李靖等人跟过来旁观事态的发展。
终于轮到她了,她又会做些什么?在华山下二十年,除了思念丈夫和儿子,她就在怨恨二哥,恨他拆散姻缘,恨他隔断爱儿。后来,更是恨他心狠手辣,几乎逼死爱子。这二十年的仇恨,二十年在华山下朝思暮想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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