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行猛一松手,把帅望扔到地上,帅望踉跄两步,腿一软,跪倒,韦行暗暗深呼吸,忍耐忍耐,绝对不可以再打,一天顶多一次,打昏为止,不能打了又打,会死人,我答应过韩青,我不能把这个该死的东西活活打死。
韦帅望慢慢挣起来,绕过韦行,看也不看他一眼。后背的伤象着了火,他的腿软得象在云端漫步,他内心痛恨,这痛恨竟能支撑他站起来,支撑他走下去,支撑他在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也看不见时仍不停步,结果他一头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去。
那人轻声道:“嗨,站好,站住,我可支撑不住你。”
帅望好容易挺直身子,却只得扶着路边的树喘息,那人看着帅望还在流血的身体,慢慢微笑:“你做了什么?小家伙?”
帅望喘息,看到韩宇,他也笑了,轻声回答:“蠢事!”
韩宇点点头:“蠢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蠢人干蠢事,就更可怕。”
帅望再笑:“呵,是!”
韩宇慢慢走向前:“韦大人!”
韦行看着他:“谁带你来的?”
韩宇微笑:“药很好使。”
韦行怒视着他,药很好使?那他派在那儿监视的人呢?
韩宇轻声:“我有事面见大人,拦我的,被我杀了。”
韦行被气笑了,他妈的,反了!:“好,请讲!”
韩宇道:“大人要是把我送回冷家接受讯问,难免会有点不便。”
韦行轻声:“不便?”
韩宇缓缓绽露一个温和的微笑:“是啊,好多次本应该捉到冷玉的马脚,他竟然先一步溜掉,好多次本应该胜的战役,竟然无功而返,这些奇怪的事,忽然都有了答案。”
韦行哽住,他妈的,这个家伙在他这儿,究竟做了多少事?捣过多少乱?这些答案,他是很想知道,可是并不想让冷秋也知道。
韩宇轻声:“大人知道我字写得好,李强生前很喜欢叫我过去帮他抄写信件,整理帐务。遥远与冷辉年底向大人报的帐也都是我抄的,相信大人看过,应该有印象。“”
韦行有印象。
韩宇微笑:“大人肯定不会细看帐本的,有些帐目其实有点奇怪,我知道大人就算看出来有点奇怪,也不会追问,大家在外面做事,都很辛苦,大人能体谅下属。”可是,不等于冷秋也能体谅,一旦冷秋听说,一定会派人过来查,能查到什么就不好说了。
韩宇说:“冷辉冷大人,这些年来,一直保持每月寄两封信给自己妻子,夫妻感情这么好的,在冷家可是不多,不过听说他在京城另有一个家,且生儿育女。”
韦行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吐血去,他一直知道冷秋在他这里有眼睛,他也怀疑过谁是眼睛,可是不敢查,现在被韩宇说破,他好想吐血!
韩宇沉默一会儿:“他杀与自杀,还是容易分辩的,是不是?”
对,如果韦行动手杀人,当然很简单,可是——总会有一点蛛丝马迹,所以,韦行不敢没经审讯就杀了韩宇,那会让冷秋觉得他杀人灭口。
韩宇轻声:“我自杀,事情到此为止,可好?”
身后脚步声响,韩宇待那脚步声近,微提高声音:“我愿意一死,一切到此为止。”
康慨咬牙,狠狠道:“我不会独活!”
韩宇冷笑:“好,你去对帅望说吧,你去告诉他吧,他做的都是蠢事。”
康慨看帅望,帅望为什么挨打?是因为姚远告状吗?姚远为什么告状?他印象里姚远是直一点倔一点,可从没做过恶人先告状的事啊?姚远疯了?
还是——
康慨觉得汗毛倒竖,不可能!
韩宇淡淡地:“如果你能救我,那好极了,我一点不介意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即使不能,何必如此惺惺作态?韦行一直在等你,你心里也情愿为他做事,你同我都知道冷玉是个什么样的王八蛋,我是没办法,我是他儿子,你这算什么?”
康慨沉默不语,过去扶住韩宇:“别说了,回去吧。”
韩宇看着康慨,轻声:“放开我!”
康慨愣一下,手松开。
韩宇道:“放了你妻儿,确确实实只是为了利用你。”他推开康慨,缓缓地,向前走去。
康慨看着那个孤单的骄傲倔犟的背影,那个孩子,他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若干年前他被追杀时遇到还叫冷萧的他,那时那个孩子一人单挑数十人,人如剑剑如虹,有一点骄傲,但性格如阳光,三四年后再相见,已再听不到韩宇的笑声,沉默,一整天一整年不说一句话,阴郁,冷漠,不再接受任何人的友情,可是他仍然时时显露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善良。
康慨忍泪,好的,如果你要我活下去,我会活下去!
反正耻辱难堪背弃良心是每个成年人都要经历的惨痛,每个人忍痛之后都是活下来,只要没有死,就一定会一直活下去。
康慨要跟上韩宇,帅望哀叫:“救命,康叔叔,别扔下我,我不要跟那个人在一起!”
康慨本能的反应是一头冷汗,立刻转头去看韦行,韦行怒目圆瞪,双手握拳,不过,韦行这次的反应良好,没有直接扑过来在帅望身上留下拳脚,证明他一丝理智尚存,康慨急道:“闭嘴,韦帅望!”
他还想劝帅望跟自己父亲走,韦行已经咬紧牙,握紧拳,转头而去,不行,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同韦帅望呆在一起,他就快控制不住了。他的拳头忍无可忍地敲在路边一颗树上,半抱粗的一颗参天大树,在他身后缓缓倒下。
康慨大惊,过去抱起帅望,哀求:“韦帅望,求你闭上你的臭嘴!”
天,怎么会有韦帅望这种孩子?
帅望惨叫:“你碰到我了,啊哟,痛死我了,背着我,啊哟,背着也痛,别拉我的手臂,好痛好痛好痛,哇哇呀呀。”
康慨哭笑不得:“要不我趴地上驮你回去?”
帅望说:“好,你爬快点!”
康慨晕死:“祖宗,你这么怕痛,为什么非要惹事啊?”
帅望笑答:“心痒更难受。”
韦行把查询康慨与韩宇关系的信,轻轻放到一边,想了想,握成一团,粉碎,内心激怒,妈的,冷辉好大的狗胆,就算有冷秋撑腰,他就不能让他战死吗?
不过想到冷辉每次做战已经够英勇的了,他是冷家人,断然无法拒绝冷家掌门的要求,韦行只得忍着这口气,不过当晚冷辉进来报告说康慨的人竟然擅自离岗,他可是狠狠地给了冷辉几个大耳光。
还有姚远,韦行根本想都不愿再想到这个名字。
韩宇那个小子倒真是有骨头,而且,也算有情有义,难怪康慨不肯出卖他,顺其自然吧,如果康慨真的一心求死,好,死去吧,死亡与生存都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力。这样解决最好,冷秋那个混蛋刑讯起人来,什么鬼话都能讯出来,再有骨头的人也能让他讯得胡扯,哪下子扯得不对了,韦行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死了最干净。
三十七,改变命运
韩宇默默前行,人的生命真是奇怪,明明充满苦痛,即使坐着看夕阳依旧满怀伤痛,可是在即将离去时,回忆里却只有夕阳满天的灿烂艳红。韩宇注定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他的目光扫过满天星光,一直以为,对这个人世毫无留恋,其实并非如此,看这满天星光,这微风轻袭,这空气中淡淡的花香草香。
一直以来,肮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欺诈,可是温暖美丽的,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韩宇微微缓和了他那冷硬的表情,那张阴郁的面孔,在这一刻,忽然有一点了悟了的平和。
他遭遇过背弃,也经历过世间最美好的友情,几前年无意中救过的那个人,在他必死无疑时选择留下来陪他,而不是逃走,人心是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吗?韩宇想起康慨的回答:“我不能。”忽然间不再对命运大神满怀怨怼,这个世上什么人都有,你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受伤也好,受人恩惠也好,美丽与丑恶,都需经过,命运没挑选过,没把所有丑的放到你面前,也没把所有美好的都围绕在你身边,所以,生命如此多彩,如此美丽。
康慨背着帅望追上来,韩宇微笑:“你得好好感谢这位小朋友。”
康慨沉默。
韩宇道:“韦行一向不接受威胁,这次——是为他儿子例外的。”
帅望咧嘴笑:“我不是他儿子,别高估我。这次例外,是因为他需要康叔叔为他做事。”
韩宇道:“他也需要李强,可是当初,没有人为李强这样出头。每件事发生,都有许多原因,不是因与果那么简单,不管你起了多大作用,没有你,整件事不会改变。谢谢你。”
帅望笑。
康慨轻声:“帅望——”
帅望问:“什么?”
康慨沉默了。
韩宇看了康慨一眼,责备地。
康慨沉默。
韩宇说:“月亮很圆。”
帅望看看月亮:“在想什么,临死你会想些什么?”
韩宇微笑:“我在想,月亮很圆。”
帅望问:“还有呢?”
韩宇道:“不知道另一世界是什么样的,也许更美好,你好奇不?”
帅望大笑:“不,现在还不,就算有一点好奇,我也可以忍受。”
韩宇也笑了。
康慨发现那个阴郁的韩宇在生命即将结束之际,好象反而得到安宁,他似乎终于同这个世界和解了,他的痛苦与愤恨,他的怨毒与悲哀在生命结束之前先行结束了。
康慨沉默,他无话可说。他为韩宇做的,没有帅望为他做的多,他为什么不能再挣扎一下?在他还有功夫,还可以挣扎时,为什么不再做更多一点?
帅望轻轻在他耳边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康慨回头看了帅望一眼,微微露了一个渴望的表情,但迅速收起祈求目光轻轻摇摇头:“不!”
帅望微笑。
康慨喃喃:“不,我——”我不能做那种要求!可是,我亦不能说我不要。
韩宇道:“帅望!康慨只是要说谢谢你。”
帅望点点头:“不用客气。哎,我好痛,如果真的很感激我,拜托你走快点。”
帅望的后背抹上药,韩宇一个人在里间静坐,康慨微微有点走神,帅望惨叫,康慨苦笑:“对不起。”
帅望跳起来,直扑韩宇而去,没等康慨有反应,已经一掌把韩宇拍昏过去,康慨大惊:“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帅望笑:“这样,你就可以专心给我上药了。”
康慨晕乎乎地看着韦帅望,嘎,他没听错吧?这算啥子理由?
帅望笑:“也免得他趁我们不注意就已经死翘翘了。哎,好痛啊,打他这一下,抻着我的后背了!”
康慨哭笑不得地:“韦帅望!”
帅望微笑,躺在床上,一边呻吟一边说:“我盒子里有一种药,吃了之后,人就象死了一样,没脉搏没心跳没呼吸,经脉全断,哎哟,我的妈呀,你想弄死我!”
康慨忙收回手,可是双手仍不住颤抖:“帅望!”
帅望回答:“唔。”
康慨道:“帅望!”
帅望笑:“我听到了。”
康慨双手颤抖:“帅望,如果可以的话——”
帅望叹口气:“若干年前,冷秋大人用这药救过某个人。”
康慨呆呆地:“什么?”
帅望道:“意思是,我爹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
康慨呆住。
帅望道:“还有一种方法,治疗他这种伤的药,如果吃多了,也会假死,这件事没人知道,我给我的兔子吃过,缺点是,我不知道用量。”
康慨大脑激战。
韦帅望微笑:“我们冒哪种险?”
韩宇醒来时,韦帅望正在计算:“一斤半兔子一百斤的韩宇兔子吃了四分之一粒,韩宇应该吃——”
帅望惊叹:“十六粒半?不会吧?”
韩宇轻叹一声:“我觉得你应该先做人体试验。”
帅望道:“拿韩宇来做吧。”
韩宇苦笑:“我的荣幸,可是韦帅望,你想过吗,如果你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有什么感觉?”
帅望沉默一会儿,笑:“我的后背感觉到了。”
韩宇问:“是不是背叛?”
帅望问:“如果他感觉背叛,我应该放弃生命吗?我的生命,同你的生命,所有人的生命,一样重。”
韩宇轻声:“一样重。”然后笑了:“帅望,我是那种为自己会毫不迟疑杀掉对手的人,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帅望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以后的生命是我的,请你改过来。”
韩宇愣住。
帅望咧嘴而笑,韩宇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好。”
韦行在大厅吃早餐,冷辉与姚远都在,沉默。
过了一会儿,姚远说:“大人,康慨——”
韦行摆手:“他在照顾我们的英雄。”
沉默。
没多久,下人送进来一个纸卷,冷辉看了一下封印,交给韦行。
韦行打开,看了一会儿,苦笑:“信上说,我们的英雄,韩宇,原名冷萧,冷玉外室所生。”韦行把信纸放到桌上,继续喝粥。
冷辉与姚远目瞪口呆,半晌,冷辉道:“我是觉得他的功夫——没想到!”
姚远道:“康慨知道吗?他不知道,是不是?”
韦行淡淡地:“审讯后,会知道的。”
姚远站起来:“大人要审谁?审韩宇,是吧?”
冷辉轻声:“姚远,坐下。”
姚远道:“康慨对大人很忠诚——”
韦行抬起头:“坐下,姚远,我说过,审讯后会知道的。”
姚远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冷辉!”
冷辉慢慢站起来:“大人,我也相信康慨——”
韦行猛地一拍桌子:“坐下!”
两个人顿时坐回自己的椅子,彼此对视一眼,也想再说,可是都不敢再开口。
韦行在两位下属注视下吃完饭,缓缓道:“当然是审讯韩宇,不过,如果韩宇说出康慨,甚至说出你们,也一样要接受审讯。”
姚远与冷辉,同时寒了一下,靠,这可麻烦了。
三十八,死亡
糟了糕了,谁没点违法乱纪的行为呢,姚远与冷辉对视,咱们有没有啥把柄落到人家手里呢?然后同时想到,糟,帐本!两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你想办法把帐搞平,总之,就是这么多钱,就剩这点了,记帐?记什么帐?谁有空记帐?这笔钱哪去了?我想不起来,你想想办法。”
两个人都很寒冷地对视着,然后颤抖着望向韦大人,正要自首,外面传来一声报:“大人,韩宇伤势太重,不治身亡。”
韦行抬头,微微诧异,他妈的,不是自杀吗?怎么变成不治身亡了?
看在下属眼里,这份微微诧异倒真恰到好处。
韦行看了冷辉一眼:“你们两个,过去看看。”
冷辉与姚远答应一声,出了门,同时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