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沃雪记-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郦琛道:“嗯,原来如此。可你说崇文院秘阁失火,是十一年前的事情,这可有点儿不对。” 
  简淇奇道:“怎么?” 
  郦琛道:“我昨夜想过了。爹爹教我背诵这部经书的时候,我才五六岁光景,那无论如何是在秘阁失火之前。难道爹爹那时候就从秘阁取得了经书?还是我家的经书,并非是皇帝所有的那一部?” 
  简淇想了一想,道:“你爹爹少年时在江湖上颇多结交人物,倘若是他求了甚么人,将秘阁所存的经书弄了一个副本出来,也不无可能。只是……若是那样,必然办得极是隐秘,当时未曾事发,隔了这么多年,信王又怎会追查到你爹爹身上?” 
  郦琛哼了一声,道:“说不定我爹爹跟余风陵说过,他自家想图谋这经书,信王甚么的,不过是扯出来顶缸,好教我们饶了他性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简淇见郦琛脸上潮红,气息颇不匀畅,道:“你睡一会儿罢。这会儿暑气太重,咱们等太阳下山再赶路。”郦琛依言在树下躺倒,闭上了眼睛。 
   
   
   
  物是人非 
   
  从开封到滁州这千里之途,当日郦琛独自赶来,身心交瘁,说不尽的颠沛苦楚。回去路上却有简淇相伴,白日里闲话解颐,晚间妙手作羹,将他家变父丧所带来的伤心愁郁消解了不少。郦琛究竟少年心性不易悲沮,过得几日,精神便渐渐振作起来。 
  这一日两人到了滁州,找了家客栈落脚。天色将晚,便向郦家大宅走来,见大门已然静悄悄地封印,四下围守的官兵也不知去向。郦琛拉了简淇,沿着那围墙绕了个圈子,到得后园有一棵大樟树的地方,道:“咱们翻进去瞧瞧。”说着爬上树去,越墙而入。简淇见他行动娴熟,想是从前也走这条便道惯的,以他武功,却不消爬树,当即纵身跃上墙头,跳进了院子。 
  过了墙一看,却见四下里房舍均黑沉沉地悄无声息,似乎并无一人在内。郦琛颇是诧异,低声向简淇道:“你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这里么?”简淇点了点头,忽地将郦琛一拉,作了个手势。郦琛顺着他手看去,见一个人正蹑手蹑脚地从一扇门里出来,怀里还抱着甚么东西。其时正当满月,月光皎洁,郦琛一眼见到那人的脸,忍不住便叫了出来:“丁得一,是你!” 
  这人身材瘦小,三绺鼠须,正是原来郦府的管家丁得一。他不防有人叫出自己名字,吓得一跳,手一松,怀里之物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郦琛已然跳了过去,一把揪住了丁得一的前襟,道:“你怎地在这里?” 
  丁得一被人劈手抓住,已然万分地心惊胆颤,待到认出是郦琛,更是魂飞天外,“噗通”跪了下去,道:“琛少爷,我这是没法子……你……你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是我害死的,莫要索了我命去……”说着叩头不止。 
  郦琛听他竟然把自己当作死人,又好气又好笑,道:“你醒醒罢,我没死。好端端地,哪里就见鬼了?” 
  丁得一察觉他身上口中颇有热气,再看看地下影子,惊魂甫定,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琛少爷,你原来没死,那可好得很。那荣公子……荣筝说你和琬小姐都得了暴病死了,棺材也埋进了郦家坟地,我还道……” 
  郦琛怒道:“甚么暴病?琬小姐是荣筝这恶贼害死的,我正要找他算账去。你可知道他的去向?” 
  丁得一道:“荣筝他们前几日就走了,说是封了个甚么副尉,要上任去。我看他神气活现,带了有几十的官兵,个个骑马带刀的,琛少爷你……一个人,”瞟了站在一旁的简淇一眼,道:“便加上你这位朋友,也不能是他们对手的。” 
  郦琛知他胆小,也不愿多说,道:“我家里其他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丁得一道:“就是少爷你死了以后……”想想不对,道:“荣筝把少爷你的棺材抬出去埋了以后,过得几日,就有开封府的人过来传令,说老爷定了斩刑,皇帝御批,也不等秋分以后,即刻处决。然而天恩浩荡,只抄没家财,并不株连家里人。这里兵丁就把夫人他们都赶了出去,封了这宅子,说是等下任知州老爷来接收。夫人的兄弟,文家舅爷在江宁老家还有几亩地和房子,没给官家收去,就带着夫人和珏少爷、琨少爷他们都去了。” 
  郦琛听说家人无恙,稍觉安心,又问道:“你深更半夜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丁得一满面羞惭,结结巴巴地道:“自从那日官兵来抄了府上,把家里下人都遣散了。我没了活计,这里的大户人家怕沾了干系,都不肯雇我。偏偏家里接二连三地又出了事情,先是我丈人过世,小二娶媳妇要彩礼,前几日我那婆娘又把腿跌断了……我实在没法子,见这里官兵去了,就悄悄地从后院那个狗洞钻了进来,看看有甚么东西可拿……”越说声音越低。郦琛看看地下,见都是些寻常家什器皿,并无金银等物,叹道:“值钱的东西,自然官兵都拿去了,哪里还剩的下来给你?” 
  丁得一道:“这些碗盏烛台,漆盒铜罐,拿到市上,也值几个钱的。”说了这句话,惊觉对面的乃是这些物事的旧主人,大是尴尬,向自己脸上扇了个嘴巴,道:“琛少爷,我这是头一回做这不要脸的勾当,从前在府上当事的时候,可从来没偷偷摸摸过……” 
  郦琛却不以为意,道:“反正不久新知州就来上任,这些物事总归不属咱家了。你去看看还有什么,能拿的都拿走罢。”顿了一顿,道:“你去找个帐幔,打个大些的包袱,拿不下的,咱们帮你拿。”丁得一大喜,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琛少爷。”喜孜孜地跑去寻东西不提。 
  这里郦琛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向东厢走来。进了自己的屋子,见箱笼散了一地,记得当日正要打点行囊,去扬州接那孩子回来。此时忆起,当真恍如隔世一般。他向地下翻了一翻,在一堆衣物中找了个小小的皮制拨浪鼓出来,却是那天郦琬要他带上给孩子路上玩的。 
  简淇走到了门口,见郦琛站在屋子中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什物前出神,一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进去。忽见郦琛转过头来,问道:“咱们救的那个女娃娃,起了名字没有?” 
  简淇道:“没有。” 
  郦琛手里拈了那个拨浪鼓,轻轻地道:“琬儿……我的妹妹从来没见过那孩儿,却很喜欢她,本来,是想让她在咱家生活的。她往后要跟着你师徒……” 
  简淇道:“自然咱们会抚养她长大。她还没有名字,就管她叫做琬儿,好不好?”郦琛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这么想。”将那个拨浪鼓轻轻放入怀里,道:“咱们走罢。”月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脸上,益发显得苍白透明。他嘴角虽含着笑,眼睛里却满是伤心凄恻之意。简淇胸中热血上涌,一时不及多想,张臂抱住了他。郦琛本来强自抑制,被他这一抱,登时热泪止不住地要涌出来。他伸手想要推开简淇,然而脸颊触到他温热的胸膛,忽然心中痛得发涨,手脚发软,便推不下去。 
  良久,简淇低声道:“你跟着我回落霞谷去,咱们一起抚养琬儿长大,好不好?” 
  郦琛抬起头来,道:“我的妹妹琬儿,是被人害死的。等我替她和爹爹报了仇,再跟你去落霞谷。”他脸上并没有眼泪,可是嗓子却哑了。 
  简淇正要开口,听得廊上脚步声响,却是丁得一向这里走来。郦琛轻轻挣脱了他怀抱,向门外走去。 
  丁得一既然得了郦琛的话,果然老实不客气地打了两个大包袱。郦琛见了便道:“你这样子过不去那狗洞,咱们帮你从墙头上递过去罢。”丁得一打躬作揖地称谢。当下简淇帮他提了包裹,越墙而出。郦琛问丁得一道:“你家还是住在城东头,胡同口第一家?”丁得一道:“是。”郦琛道:“你回去,给丁嫂问个好罢。” 
  三人作别。郦琛看着丁得一蹒跚而去的背影,忽然道:“小时候我听家人讲飞天大盗的故事,钻墙越户,望风递物,总觉得又好玩,又刺激。不想咱们今天也作了回窃盗,偷的却是我自己家里的东西。”简淇心里有千般言语不能出口,只伸手握住了他手。两人默默无语地往客栈方向走去。郦琛看着月光在地下投下两人的影子,夜阑人静,一时觉得世上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手上的温度一直传到心里去。 
   
   
   
  往事堪嗟 
   
  第二日郦琛起了个大早,上过了郦文道的坟,便同简淇离了滁州出来。两人各怀心思,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也没说一句话。 
  郦琛忽然道:“简淇,你能不能让我也投到你师父门下?” 
  简淇想了一想,道:“不能。” 
  郦琛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资质太差……” 
  简淇摇头道:“不是。要学医,也不用身体十分强健。只是我们这一门里的规矩,于你很不相合。” 
  郦琛道:“什么规矩?” 
  简淇不答,却道:“你今早在你爹爹坟前,发的是什么誓?” 
  郦琛看了看他,道:“你多半也猜到了。我发誓,这一辈子穷其心智,竭其精力,要为爹爹和琬儿报仇。” 
  简淇道:“你要入药师门,恐怕想学的也不是医术,而是施毒用毒之技罢。” 
  郦琛被他一语道破心意,也不着慌,坦然自若地迎着他的目光,道:“正是。”简淇叹了口气道:“药师门以行医炼药为主,制毒只是旁支末节。单凭你这一个念头,师父便决不能收你。”望了郦琛一眼,又道:“并且我们这一门里的规矩,除却自保,不可向人下毒,更不得杀一人。” 
  郦琛一怔,道:“这是甚么规矩?难道大奸大恶之徒也杀不得?” 
  简淇道:“大奸大恶,又是谁来作定论?我师父常道,世间学武之辈,不过是拳脚利害些,便自以为见识也胜过旁人,好作起世法判官来。其实所谓的惩奸罚恶,还不是他们自己一念定夺,哪里又保得住对了?但凡人有了生杀予夺之权,时日久之,必然是要滥用的。世事颇多难料,而人死不能复生,是以药师门下决不能杀人。” 
  郦琛满心不以为然,心道:“若不能快意恩仇,则学武功又为何来?”却不愿在简淇面前批驳,想了一想,道:“我学好了医术,可以让别人代我去杀。” 
  简淇道:“那同你自己动手,有甚么区别?” 
  郦琛道:“你师父不也让洛阳那家的云鹤,杀了自己的儿子?”简淇凝视着他,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郦琛道:“难道不是?” 
  简淇道:“不是。”他犹豫一下,道:“这事情我和你说了,你切莫向我师父提起。云鹤杀了自己的儿子不假,可不是我师父让他杀的。” 
  郦琛道:“难道是他自发要杀了自己儿子?” 
  简淇道:“是。”郦琛吃了一惊。简淇道:“我师父当时是要问云鹤一件事,他不肯说,才将自己儿子杀了。”说着叹了口气,道:“虽如此说,追根溯源,还是同咱们脱不了干系。 
  “我师父从前收养过一个人家遗弃的一个女婴,长大后嫁了开封一户人家,没过几年突然生了重病,待我师父得知讯息后赶去,已经来不及救治。我师父检验尸首,发现她不是生病,却是中了剧毒。这毒药原出自吐蕃,在当地便十分罕见,中原更是从未有过。且师父的女儿一生未曾踏足西域,为人温柔平正,更无一个仇人,怎会被人下了这等毒手,实在无从索解。 
  “我师父并无亲生儿女,对这养女便如骨肉一般,爱逾珍宝。她既为人所害,即便囿于不得杀人的门规,不能要那凶手偿命,也要将他寻了出来,好好惩治一番。我师父先疑心她夫家人,然而明察暗访了几年,始终拿不到半点破绽。 
  “后来洛阳云家延请我师父去为云芷治病,我师父诊治之下,便发现云芷中的乃是同一种剧毒。我师父提出这一节来,对方并不吃惊,显是早已知情,对于如何中毒却是语焉不详。我师父再三相询,云鹤只言道,个中缘由关乎云氏一族令誉,不足为外人道。 
  “他这般说法,只引得我师父疑心更甚。当日治好了云芷,便以誓言相迫,要云鹤说出这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云鹤起先颇为诧异,不明白我师父为甚么非要探听这件事不可,直至我师父将缘故道明,才道:‘我发下的誓言,原本是刀山火海,但凭吩咐,只是这一件事,中间实在大有为难之处。’云芷本来站在一旁,这时忽然跪下向我师父连连磕头,道:‘这事情原是因我而起,但求饶过我爹爹罢。’ 
  “我师父大是错愕,向他道:‘你身中剧毒,若非我施治,性命难保。我要追查那下手之人,为甚么你父子两个反倒要隐瞒袒护?’云芷不答,只是叩头哀求不已。我师父心肠本软,本不欲逼迫过甚,但念及养女之死,这是唯一一条线索,是以坚决不允。僵持了大半日,云鹤似有动摇之意,云芷却极力拦阻,不让他说出什么来。云鹤无可奈何,说道他父子两个有话要私下商议,请我师父在客厅相候,自己同云芷进了内室。 
  “过了许久,云鹤才出来。我师父一见他形容,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两鬓斑白,容色枯槁,竟似变了一个人一般。云鹤惨然道:“我当众立誓,若你救得犬子性命,便为你做一件事。这件事我做不了,将小儿的性命依旧交了出来,也抵得过了。’我师父骇然失色,抢入内室一看,见云芷心口插了一把短剑,已然气绝。” 
  郦琛“啊”了一声,甚是惊讶,万想不到这件事居然有这般隐情。简淇长长吁了口气,道:“我师父说甚么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后果。云芷之死,我师父心中极是负疚,耿耿于怀至今。总说当日若不是执着于复仇一念,便不至于害了这无辜少年的性命。” 
  郦琛道:“那后来呢?你师父有没有找到那凶手报了仇?”简淇摇头道:“没有。” 
  郦琛沉默了一会儿,道:“害死我妹妹琬儿的凶手,一个叫做荣筝,一个叫做郑晔,这两个人,除非是我死了,说甚么也不能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