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沃雪记-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赞道:“好喝,是什么东西在里边?” 
  简淇道:“甘草,木菊,红豆蔻,蛇线果,玫瑰茄,金银花,紫栖草,银茅根。”郦琛闻所未闻,道:“这些名字我倒有一半没听见过。”简淇道:“都不是甚么金贵草花,现在这个时节,尽处都有,只是蛇线果和紫栖草这两味难找些。”说着又将他手里茶杯倒满。郦琛道:“你怎么不喝?” 
  简淇微笑道:“我只有一个杯子。”郦琛也不以为意,喝干了第二杯,道:“多谢你。”他想今日是见不到那宁神医了,只好改日再来,问道:“你们在这里待多久?” 
  简淇道:“大约十天半月才回去罢。”郦琛心喜,想:“半个月里,总能找到机会再溜出来一遭。”道:“那我改天再来,见一见你师父可好?” 
  简淇凝目看着他,道:“你为甚么非要见我师父不可?”他身量高出郦琛好些,郦琛抬头与他目光相对,笑道:“我老听侍卫们讲些武林里有名的人物如何如何,可一个也没见过,好容易有一个在这附近,当然要来见见。往后同人说起,我总算也见过了江湖里的大人物。” 
  简淇见他目光澄澈明朗,一派毫无心机的模样,心中疑惑,却不流露,笑道:“江湖里的大人物,你自己家里便多得很,怎会没见过?令尊号称‘雷霆一剑,鹏抟九天’,那是武林里赫赫有名的人物。江宁荣长庚与他师出同门,金银双剑,出神入化。这些人若还不在你眼里,江湖上就没人了。” 
  郦琛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道:“是么?家人也常这么说,我还只道他们拍爹爹和荣叔叔的马屁。我不会武功,也看不出来他们武功高低。” 
  简淇心道:“你不会武功,我在门外时便瞧出来了。只是郦文道武功高明,怎地却不教自己儿子?”正想着如何措词相询,郦琛忽道:“啊,是了!我道爹爹怎么这般殷勤,又派人给你们修屋子,又出告示教人回避,他多半想要先卖你师父个人情,回头好请他来替我看病。” 
  简淇道:“你生了甚么病?”说着便伸手过去,按他在椅上坐了,搭他腕脉。郦琛道:“也没甚么,小时候长得弱些,后来爹爹教我练内功,自行养气,就大好了,不过是不能练武罢了。” 
  这里简淇一搭上他腕脉,却是吃了一惊,察觉他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或轻或重,俱有伤损,且沉疴积重,显是多年前的旧伤。心道:“十二正经损其一半,这人如何还能长大?”心念一动,暗道:“定是郦文道以自身内力为他续命,再教他内功以自疗,才得以活命。郦家的武功是洛阳玄武门一派,并不以内功见长,难为他受了这般重伤,居然也修复了七八成。” 
  郦琛见他沉吟,笑道:“很难治是不是?”简淇“嗯”了一声,道:“你这内伤缠绵迄今,总有十余年了。你现下手足灵便,气力同寻常人也不相上下,复原之佳,已是百中无一。只是经脉伤损成这般,要练上乘武功,却是为难之极。”他说了这话,只道对方必定失望难过,便又加了一句道:“不过师父也许有法子。” 
  郦琛却是笑嘻嘻地,一副无可不可的样子,道:“其实治不好也没甚么。我看我两个弟弟天天在院子里练武,一个马步一蹲便是好几个时辰,实在没多大趣儿,哪里有骑马打猎的好玩?”说着站起身来,笑道:“我得走啦。改天你有空,咱们一起去打猎可好,成天关在这棚子里,可不气闷?”他自己两个弟弟年龄尚小,平素便总惦记少个玩伴,见简淇与自己年纪相若,说了这一会儿话,不觉起了亲近之意。 
  简淇笑道:“好。等把师父要的这些药配好,我便有空了。只是我骑射工夫不佳,你可别嫌弃。”郦琛大喜,道:“说好了,我过几天便来找你。”心想:“可惜他不久就要走了,不然倒好时常出来找他玩。唉,爹爹给我的那些伴读,侍卫,只会一口一个‘公子爷’地说些奉承话,哪里有这个简淇有趣?” 
  他心中想着,一边推门出去,走出两步,不禁又回过头来向简淇道:“我先时射了一只兔子,送给你们好不好?我让他们去在溪水里洗剥干净了再送过来,要吃的时候一烤就成。” 
  简淇微笑道:“多谢费心。” 
   
   
   
  宾筵广宴 
   
  郦琛带了从人离了木屋,打来时路上回去。他心中颇为高兴,心想这天虽然没见到那传说中的神医,可认识了简淇,也算不虚此行。只是天色已晚,要再去打猎却来不及了,只得先回家去。 
  走到大路上,刚要纵马快驰,见到道上走来一行人,先头走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乡民打扮的人,看样子是一对夫妇,年纪也不算甚老,只是容貌十分憔悴。那妇人肚腹高高隆起,显是有孕在身。后面紧跟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每个人身上都负了大小不一的包袱,踯躅行来。四个人皆是面目黄瘦,衣衫褴褛,走也走得有气无力。 
  郦琛一拉缰绳停了下来,向那男人道:“这位大哥要到哪里去?” 
  那男子见这贵公子模样的少年突然停下来向他搭话,且言语客气,不由得大出意外,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道:“回小爷的话,咱们要到滁州城去。小人是个铁匠,家乡遭了水灾,没法子逃难在此地,听说城里正招军呢,或者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他见郦琛衣饰华贵,所带扈从皆骑了高头大马,料想是个甚么官家大户的子弟,言语间便存了希望,说不定这公子识得招军的人,一句话把自己饭碗落定,也未可知。 
  郦琛却未懂得他说这话的用意,只道:“这里离得滁州城还有好几里地,你们这般拖家带口地慢慢走去,没等走到,便关了城门。”想了一想,道:“这里前边半里地的地方,向西有条小路。你们走上那条道,不远便有个草棚,原是农家堆柴草的,这时候想必是空着,你们将就歇上一晚,明儿再进城罢。”说着向怀里一摸,想给他些钱,谁料出来得匆忙,身上一两银子也没有。回头向吴老七等道:“你们谁带了钱,给他们些可好?”吴老七道:“有有。”从身上掏了几块碎银子出来。郦琛看了嫌少,见自己腰上系着一个青玉佩,一把扯了下来,递给了那男子。那人见这玉佩晶莹滑润,虽不识货,也猜想是个贵重物件,便不敢受。郦琛下得马来,将玉佩和银子一并硬塞在他手里,道:“明儿进了城,给你娘子找个好房子住了,再请个大夫来瞧一瞧罢。”说着翻身上了马。那对夫妇忙拉了孩子,齐齐跪倒磕头,郦琛摆了摆手,打马去了。 
  他手下几人赶紧跟了上去,心中均想:“咱家这位大公子今儿个怎地发起善心来?从前也没见他怎么施舍穷人,偏把块玉佩便宜了这一家子。”吴老七心中更想:“那妇人虽不丑,却也不见得有甚么美貌,又大着个肚子,公子不至于是看上了她罢?嗯,那个小姑娘倒是清秀得很,不过年纪可也太小了。” 
  郦琛这时心中想的却是:“但愿那妇人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可别像我娘亲一样……” 
  他在马上一路默默想着心事,不觉便到了滁州城下。进得城来,沿着青石板的路向西走出一柱香工夫,便见自家的府邸。门口站着一人,正是府里的管家丁得一,这时不住地东张西望,见郦琛来了,几乎没跳了起来,叫道:“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客人都到齐了,老爷都问过你三四回,再变不出人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郦琛笑道:“那些人来是为了给爹爹拜寿,又不是为我,我不在,他们正好还多吃些,岂不更好?”一面跳下马来。丁得一恼得照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道:“这时候还耍贫嘴,快进去罢!” 
  郦琛进了府邸,却不忙去厅上拜会宾客,先往后堂走来。未至堂前,先听得一阵琴声,奏的却是一曲《风波定》,悠扬婉转,他虽然不甚精通音律,也听得出曲声中满是欢愉之意,心道:“琬儿甚么事这般高兴?”抬手敲了敲门,琴声立止。房门打开,一个少女头挽双鬟,站在门里,笑吟吟地瞧着他,道:“琛儿打猎回来啦?今番可打着大野猪没有?”正是郦琬。她同郦琛乃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郦琛先出世片刻,郦琬却说甚么也不肯叫他哥哥。郦文道和夫人管他们叫“琬儿”、“琛儿”,两人便也以此互称。 
  郦琛笑道:“没打着野猪,只射了一只兔子,还被我转手送了人啦。”将在林中去见宁神医未果、由此结识简淇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郦琬正要答话,一眼却看见他腰上垂了半截带子,青玉佩不知去向,笑道:“你跟他一见如故,连玉佩也摘下来送了他?” 
  郦琛摇头道:“不是。我在路上碰到一家子穷人,拖儿带女的。那个妇人肚子已经很大,还背着个包袱赶路。我想给他们些钱,偏生身边没带荷包。” 郦琬默然片刻,道:“你想起了咱们的妈妈,是也不是?”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得伸手互相握住了。他两个的母亲在他们出生不久便过世,却是从前郦老太太在时,治家严厉。郦夫人怀着双胞胎到了七八个月上,还跟老太太去青螭山上香,行程颠簸,路上便即早产。郦夫人其时年未足双十,在马车上挣扎着生下了两个孩子,自己就此香消玉殒。兄妹两个自幼失怙,父亲后来续弦娶的文夫人虽然和气,终究差了一层。郦琛今天见那妇人大腹便便,却仍在路上跋涉,不免便触动了心事。 
  郦琬同他心意相通,一时连眼圈儿都红了,道:“那家人进城了没有?光有几两银子也不能是长久之计,那家的男人总得寻个活计,才好养活家人。”郦琛一拍脑袋,道:“正是。我糊涂了,都没想到这上面。那男人说他是个铁匠,回头说给丁管家,叫他安排去就是了。”他见郦琬眼中泪光盈盈,连带着自己心里也难过起来,便想扯开话题,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在弹琴,像是有甚么高兴事儿。” 
  郦琬破涕为笑,道:“是啦,爹爹终于答允我去退亲,不嫁给荣家那个坏小子了。”她眼中犹含了泪珠,绽颜欢笑,便如菡萏带露,娇美无俦。左颊上一个浅浅酒涡,更添动人风致。她和郦琛一胞双生,容貌十分相似,两人脸上都有个酒涡,只是郦琬的却在左边。 
  原来郦琬自幼定亲,许的便是郦文道的同门师弟、江宁“金银剑”荣长庚的独子,名唤荣筝。郦琬却对他不甚中意,为了这门亲事,暗地里也不知哭了多少次。郦琛手足情深,劝了父亲几次退亲,都被郦文道以“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哪有你说话的地方”骂了回来。这时听到父亲居然改了主意,由不得为郦琬欢喜,道:“这可太好了。”情不自禁地抓起了她手来,摇了一摇。 
  郦琬笑道:“爹爹说,到底是女儿的终身要紧,为此要伤了师兄弟的和气,也没法子。还说,下一次再给订亲的时候,要我自己点了头……才算数。”说着晕红双颊,欢喜无限。 
  郦琛道:“要甚么样的人,你才肯点头?嗯,像金乌堡的少堡主金世霖那般武艺高强,位高权重,手下统领了金乌派上千帮众,你喜不喜欢?还是像上回吴老七说的那个池州落鹜居的韩忻韩七公子,一手‘回雁十九剑’独力挑了滦河帮的一干恶霸,似这般人品俊雅的少侠,更中你的意?” 
  郦琬蹙眉道:“武林中人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有甚么好了?”郦琛拍手笑道:“原来琬儿喜欢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郦琬微笑不语。郦琛心想:“要说温文尔雅,今天下午的那个简淇倒当得起这一句。他又会泡茶,又会掉文,想来琬儿会喜欢这个调调儿。不过那个蛇鼠肉干,琬儿见了,恐怕要尖声大叫,一天不吃东西。”想到此处,忍不住脸露笑意。郦琬见状,嗔道:“你心里又转甚么鬼主意了?”郦琛笑道:“没有没有。琬大小姐的粉拳绣腿,利害无双,我哪敢在她面前打甚鬼主意?”郦琬道:“你别在这儿瞎耽搁了,外头有好些人等着要见你呢。” 
  郦琛道:“这些人不过是要奉承巴结爹爹,哪里是当真要见我了?”虽如此说,还是向外走去,一边道:“你解了这桩心事,明天给我做个荷叶鸡丝蒸面来吃好不好?也算答谢我几次三番替你出力。” 
  郦琬道:“不羞,你几时出过力了?”郦琛叫屈道:“我帮你说话,被爹爹骂了几次,难道这都不算?”郦琬笑道:“爹又不听你的,自然不算。”眉梢眼角却尽是笑意。郦琛知道她是允了,当即笑嘻嘻地走出门去。 
  郦琛从郦琬房中出来,想到担了数年的一桩心事就此搁下,心中说不出的轻松舒畅。当即匆匆换过了衣服,出来会见宾客。郦文道今年三十八岁,因非是整寿,故而也不曾大张筵席,白日里官宴请过了官场同僚,晚上家宴,请的便都是些亲朋故旧。郦家本属武荫,郦琛的曾祖是跟着太祖开国、战功赫赫的上将,子孙皆自幼习武。郦文道自己便师从洛阳玄武门的“云罡手”朱飒,虽然当了兵部郎中,却仍算得是半个江湖人。因此席上宾客济济,一半倒是武林人物。 
  郦琛展眼一望,未见他父亲的身影,先看到客厅东首坐了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长玉立,眉目秀朗,在一众宾客间显得十分出挑,心道:“荣筝这讨厌家伙也来啦。”向他身边看去,却不见荣长庚,心念一动,想:“爹爹和荣长庚都不在,莫非去商量退亲的事儿了?” 
  那里荣筝却看见了他,向他举了举杯,算作招呼。郦琛为着郦琬的缘故,原本十分讨厌荣筝,这时候知道他同妹妹结不成亲,心里高兴,看着他也不那么碍眼了,当下走了过去,笑道:“荣兄甚么时候到的?路上可还顺利?”打量了他两眼,心道:“这人也算生得一表人才了,怎地品行名声同外相适好相反?”原来荣长庚只得荣筝这一个儿子,自幼溺爱如珍,未免失了管教。郦琬虽在闺中,也不时能听到关于这未婚夫婿眠花宿柳,赌钱酗酒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