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即使是哀鸿遍野的悲世,也有人用金玉铺地的奢侈。
来了中原这么久,多少已经明白了些人情世故的离若忍不住露出些嘲弄的神色,淡然倨傲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屑的表情。如此看来,这个孟家即使真有仁义之心,也为这个大少爷积不下多少荫福啊。他为自己玩乐以饥民为戏,想必倒大是有折寿的可能。
人群都拥堵到了孟家门口,混乱一片,对街孤零零站的离若倒格外显眼起来。眼见还有人没来加入挣抢的行列,孟大少爷就少了那么点开心。他要看好戏,命人刻意把馒头丢到了离若的面前,他想看看那脏兮兮的小女孩有什么反应。
兮嚷的人群忽然顿了顿,有一半的人因为这样回过头来看离若。几个白面馒头就这样骨碌碌的滚到了她脚边,虽然已经冷了多时,但对穷苦的人们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食,只可惜了上乘的白面上沾了泥土弄得难以入口,不过穷人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离若的脸白了白,眼里闪过一丝被侮辱的羞恼,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但却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她可是大雪山上那高贵大神的后裔子孙,是骄傲的神族,又岂能容得这凡尘俗世里小小纨绔子弟的羞辱。
离若看了看那个孟大少爷的方向,眼神沉了沉,那垂下的长长睫毛瞬间遮住了她眼中大盛的精光,没有人知道这个安静的女孩现在在想什么。只见她停顿了片刻后慢慢蹲身拣起了一个馒头,似乎在掂量着什么,然后讥诮的朝人群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冷笑。
孟大少爷还没来得及得意,离若手中的馒头转手就扔了出来。
喧哗的人群被吸引了注意力,众人的视线忍不住跟着那颗馒头移动,那孟大少爷本来还饶有兴趣,可很是意外的刹那只见粘了泥土的馒头向自己飞来,明明只是个孩子随手扔出的馒头,明明也不觉得那劲力和速度有多快,可也算是练过几天功夫的他却怎么都躲闪不及。
“噗!”的一声就这么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一阵好不疼痛。
顿时,人群静下片刻后又齐齐轰然大笑。
离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脸若无其事。她并不想有伤人命,也不想真和这市井之人斤斤计较,所以出手也并没加多大劲力,算是小小惩戒他的无礼罢了。
可专横独霸的孟大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顿时又羞又恼,无论如何都不准备放过眼前这个小乞丐模样的孩子了。说起来他也算是洛阳一霸,称得上是这里有头有脸的角色,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弄得灰头土脸,脸上疼痛事小,如此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却事大,直气得他脸色阵青阵红,连声呼喝着手下把离若拿下。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刚才还吵闹的人群纷纷散开,有担心这个小女孩只怕今天讨不了好去的善良老百姓,也有目露幸灾乐祸的无赖流氓。胆小怕事的更是早就跑远了看热闹,那群仗着有足够后台的仆人气势汹汹的把离若推攘到了孟大少爷的身前,离若倒是没有反抗,一路任他们推搡。
狠狠一脚把她踢倒在地上,虽然离若完全可以就这样闪开甚至反击,但是她没有,她只是任那个作威作福的孟大少爷在众人面前把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嘴角隐约有丝嘲弄的讥诮。
“哼哼……你这小叫花子倒是挺厉害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问问在谁的地头上就如此放肆。怎么现在不做声了,也知道害怕吗?”孟少爷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沾的泥土,这回终于可以趾高气昂的来回在离若面前踱着步,好象这样就挣回了脸面。
面对他的蛮横,倒在地上的离若只是侧过脸冷冷的笑着。
“岂有此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敢看不起本公子吗?”眼见离若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那表情明显不是在害怕时,他就被气得跳脚。命人强行抬起她的下巴,离若到是如他所愿的转过了目光,但孟少爷与那清冷的眼神一触,却忍不住心生退缩的感觉。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可眼睛却深沉得让人心虚,虽然满面尘土,可认真的看下却遮掩不住那如珠光般闪烁的光芒,她的脸上带着几分讥讽的冷笑,莫名的被那样的笑容弄得有些发毛,孟大少爷的火气更是旺盛了起来。“说啊,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只是个傻瓜还是个哑巴?你们这些蚁民就是天生的*骨头,活该饿死街头,活该死爹娘卖儿女,要不是大爷我好心给你们吃的,你们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吗?你这死丫头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敢如此对我,我今天不拔了你这丫头片子的皮,你们还不记得谁是这洛阳城里的大爷了!”
他说得是痛快,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得罪周围的一大群人,众人面露愤愤的朝向了他,更有人吐着口水,把手中的馒头用力抛到了地上,只是因为顾及他身后如狼似虎的家丁,才没人敢出头开口而已。
孟少爷恶狠狠的高高扬手准备一巴掌过去,离若却在这个时候微微昂起了头,漆黑的眼珠对准了他,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丝害怕,镇定得仿佛她才是应该掌握生死的主人。
虽然面脸尘垢,虽然衣裳褴褛,但有双极亮的眼睛,闪动那样幽深的目光,不是个普通孩子应该有得的成熟和冷酷,含着尊贵而不可侵犯的冷冽。只是一扫眼,孟少爷这巴掌却怎么都打不下去了,还被那灼人的目光逼得踉跄后退了几步。
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看左右莫名其妙的手下,孟少爷顿时面上涨得通红,他是鬼上身了还是怎么地,他在害怕什么?他在吃惊什么?难道忘了眼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片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叫花子罢了。
唾了一口,也不叫人代劳,狠了狠一巴掌过去,离若被扇得偏过脸去,一丝鲜血缓缓从嘴角流下。她咬了咬*,心下冷冷的笑着,趁着个机会羞辱她吧,折磨她吧,用尽一切办法,但她会让他知道那之后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没等到预期哭闹求饶着的场面,没等到这小女孩呼天抢地的求着放过她的机会,那小女孩平静甚至不屑的态度好象让自己在人前成了更大的笑话,那样冰冷的眼神仿佛在嘲笑着他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
“你还不快点来求本少爷?爬着过来磕头求饶,让我听听你悲惨的哭泣声音,也许本少爷心情会变好,今天就不要你的命算了。”勉强的笑着,他明显已经有些着急了,可却又不想就这样简单放过她,只好叫嚣着给自己下的台阶。
片刻,风里有清淡的声音。
“……你的命,不配!”
从孩子的嘴里吐出那样坚定和轻蔑的字眼。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好,你有种!给我打!往死里打!”孟少爷气得伸出的手指都在发抖,命令着手下狠狠修理这个瘦小的女童,今天就是要了她的命也再所不惜,死也要让她知道谁在这里说了算。
离若慢慢环顾了一周,人群里有人面露恻隐,有人脸上表情不忍,可始终没有人说上一句话,更没有人愿意为了个小孩子挺身而出。终于明白‘贫*就是悲哀’!这句话还一点都没说错,无权无势的人是没有本钱和富贵人家争斗的。即使知道穆穆儿就在暗处,可也绝对不会这样出现,只要自己没有受到生命的威胁,她是不能走到自己面前的。缓缓环顾人群,这些人好象那些逼她离开家园的族人一样,胆小得残酷。
微闭上了眼,忽然很想赌一赌,穆穆儿会不会在她死掉前出手呢?
仆人们彼此看看,既然他们主子发了话,自然有人担待,何况这年头里死个什么乞丐花子,是没人有工夫管这闲事的。于是,那帮仆人举高了手中的木棍,似乎浑不在乎把这小女孩往死里打。
离若倒在地上,当棍棒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臂上,腿上。她只是条件反射的护住了头脸,却挡不住一阵钝痛从身体四肢上蔓延开去,然后又是一阵,那些棒子一直没有停下,感觉慢慢有点恍惚,她的精神开始涣散,是因为疼痛渐渐麻木,还是她又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吗?
“够了!住手!”
一声轻喝,似乎有什么挡住了光影,一条瘦瘦的身影就这样慢慢走到自己身前。
目光里的焦距又重新凝聚起来。睁眼,发现。
救她的却不是穆穆儿。
眯起了眼,努力看清那条身影的主人,那是个很清瘦的少年,华贵却不张扬的衣服下衬着他那单薄的身躯,明明是个那么单瘦的孩子,可他却对虎视眈眈的棍棒如同不见,只张开了双手拦阻在自己身前,那样纤细的身形看着也许比自己大不上许多。
光影下只知道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却依旧很清朗精致,有几分意外的美丽,只是那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某些幽深的光芒,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老练和沉稳,血色不赢的*微微的抿着,似乎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竟有丝让人错觉的嘲弄。
那些人像是被突然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仆人们竟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手退到了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孟家少爷愣了愣,凶狠的奴仆们全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
“怎么了,你们都想死拉啊,停下手干什么!?”孟少爷鼓出眼珠凶着自家的奴仆。“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挡路的小子!”他甚是没好气的打量着又一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敢在他火头上败兴致,今天真是邪门了,怎么尽出点小孩跟他闹别扭。
眼睛情况似乎有点不对,未免事态严重,机灵一点的仆人赶紧退到了主子身边小声的报告着。“……少爷,他就是朝雨楼楼主萧和唯一的儿子萧靖雨,如今朝雨楼的小主人!”
才准备破口大骂,猛然想起什么。张嘴愣了愣,似乎还不太相信下人的话。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这个文秀到瘦弱的孩子,他竟是个自己都得罪不起的主!?面对他审度的目光,那个男孩只是用着很淡然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些猥琐的人们,黑透了的眼珠有着朦胧的深沉和冰凉,仿佛是那种最上乘玉石的光泽。
“少爷,我们是不是……?”虽然只是对着这样一个小孩子,可他那样让人身上发冷的目光还是让习惯了欺善怕恶的那些奴仆还是害怕的开始打着退堂鼓。
……
孟少爷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知晓朝雨楼可是个黑白两道江湖通吃的帮派,虽然他家钱财万贯,富甲一方,作威作福倒也向来逍遥王法以外,但心下隐约清楚如果得罪了朝雨楼,下场可不只是用惨淡就能形容的。
没跟朝雨楼打过交道,可就算明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只不过看他的样子也未免娇弱得让人心生不爽,最重要是要自己这么轻易就因一个孩子而的放过那个让自己大失面子的小乞丐实在不甘心。
“你……你想怎么样?”虽然气势上明明已经输了这个单瘦的少年一截,但在手下面前丢面子有点想不开,孟少爷还是梗着脖子叫了一嗓子。
少年的眼睛扫过他,只是淡淡的笑,十足配合了的回答。“我想让你放过她!”他年纪不大,语气也很平和,斯文有礼得没有丝毫火药味道,却总莫名让人感觉有种强势的威严。
“你,你……我!”孟少爷还想说什么,可手下人拼命拉扯着他的衣袖,偷眼望去,跟在那少年身后不远的一个黑衣男人虽然面无表情,可盯着他们时却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这么办了。”
少年径自替他做了决定,愣是没人敢再驳上半句。
也不再看孟少爷又青又黑的脸色,只是转向倒在地上的离若伸出了自己的手,微微笑着。“还能站起来吗?”
离若稍稍抬起了头,对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对着那个朝自己露出的微笑,在她以为失去了了全世界后,竟还有一个人愿意朝她伸出手,还有一个人愿意拯救徘徊在边缘的自己。终于落下了眼泪,那是被逼离开家园也不曾落下的泪水,在受尽苦难和挫折屈辱后也不曾流下的泪水,虽然他不会知道那有多珍贵。
她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那微凉的掌心,接受了他的扶助。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为这个少年付出的什么样的谢礼。
他叫萧靖雨对吧,她记住了!
………【二十五章】………
……
恍惚间,离若回神。
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呢,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连枝梢细节都没有忘记,清晰得自己都觉得诧异。
“……阿离,你在想什么?”
耳边响起了穆穆儿小心的询问,她立刻便恢复了平时淡定的模样。多年来独立生活已经让离若不愿意自己的任何情绪轻易曝露在别人面前,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承担和面对一切,不能让点点脆弱给人察觉,即使那个人是从小照顾自己的穆穆儿也不行,她掩下了眼中迷惘柔和的光芒,“……没有,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是的,那些都已经逐渐成为记忆的过去……
离若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拒绝了穆穆儿的关心,拒绝了任何人的靠近自己的心房。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但穆穆儿却知道是即使自己再追问下去也毫无结果的问题,按奈下心中的隐约的悲伤悄悄退开去。过去就代表着不能回头吧,从那个时候开始,阿离的心啊已经不能对自己打开了。
掩饰住心里的悲伤,“呃……你也辛苦了,瞧我一高兴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这就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可好,也让你尝尝穆穆儿的手艺退步了没有!”勉强的抬头朝离若微笑,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冲散那空气里微微的凝滞,心里很清楚正因为一切真的过去,所以有什么东西注定永远也无法再改变。
看了穆穆儿一眼,离若出乎柔顺的应着。“好!”
于是穆穆儿行着礼静静退下,这满室静匿终于留给了离若一人。她走到窗前,推窗而立,入眼的满世界雪白熟悉却又陌生,虽然这些从几乎不曾改变过,但——这个真是她将归属的地方?真是她曾费了无数心力想挽留的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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