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捻起新鲜朱砂,对镜在眉间画了精细的花钿,补上了前些时日九天玄帝特差人送来的玉荷花粉。
又将耳后的墨发拢到了胸前。
青衣墨发,如浓云染青天。
她见那团祥瑞之气久久徘徊在月华宫上空不肯落下,心中也猜到了一二。
让澜沧上仙亲自上门,大半不会是因为大婚之事,想必他是有求于我!
凝月勾起了一侧唇角,拿起香木台上的一枚珠钗轻巧地落在脑后的发髻里,然后打开了宫门,逶迤起一地的青光,朝天空飞去。
你放不下身段,我便来寻你。
你若有难处,来找我,便是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凝月勾着唇角不自觉的浅笑,她没并未察觉,一颗摇摇欲坠的流星正从天空一侧滑落无踪影。
浓墨重彩似乎在南海显得那般寥落,四周茫茫海一片,岛屿和宫殿都成不规则的珠光散落各处。
夜晚的海是黑色,白日里的海蔚蓝。
直到青衫女子徐徐行至跟前,仙者眼光才募地一滞。
他张了张口,声音淡的如同山涧的泉水,不留痕迹的擦过山涧,留下两片青苔的痕印:“你来了。”
就只有三个字,凝月却“扑哧”笑出了声。
“难道求人,就如此难以启齿吗?”
仙者微微地垂了垂眼睛,额前掉落一丝墨发,荡在眼睛和鼻梁之间,透过清亮的月光去看,甚是让人心醉。
凝月慌忙地收回眼光,端出一副月华宫主的派头,将手负在身后,缓缓道:“想必上仙驾临定是为了怀中的孩子吧!”
凝月唤的亲切,只是觉得澜沧上仙怀中昏昏欲睡的少女眉眼很熟,却被轻纱覆面看不大清楚,于是按着约莫出来的年龄推算,应当是哪位仙家的后人央求澜沧上仙帮忙的罢。
想到这里,凝月抬嘴笑了一笑:“若是需要凝月之处,上仙尽管开口便好!”
仙者顿了顿,却道:“海上风大,我们下去说罢!”
凝月轻笑点头,遂转身御风而下。
行至一半,凝月忽然想起什么的回头一望,心却抽抽的紧了一下。
她看到仙者正仔细地将少女身上的斗篷掖了掖,又用手指轻轻地划过少女冰冷的失了温度的额头。
她扫过仙者的眼光,那里面的东西,在几千年前,分明是属于我的。。。。。。
尘埃落定只需片刻,但扬尘漫天却需要用力一搏。
凝月出神的停在半空之中,脚下的浮云荡了荡,恰好能显示出驭云之人澎湃起伏的心情。
她开了口,声音又恢复成了九天帝后应有的庄严和沉闷:“上仙怀中是何人?上仙此番到访又是为了何事?”
仙者身形本能的一怔,片刻便开了口:“是我徒儿,此番前来,是想取玉虚子枝!”
仙者寥寥数语,却让凝月怅然久久。
他的徒儿?
可是那个在昆仑山,仙来苑里,模样乖巧精致,却刁钻倔强的少女?
凝月也不知为什么,见他如此紧张怀中少女的模样,心脏就如同漏掉了一般,空落落的。
她微微垂了垂眼,眼睑湿润的有些凉意。
“我以为,你是为了我的大婚前来。。。。。。”
仙者淡淡张了张口:“此番突然到访,还未备上大礼,改日定叫人送至九天帝宫!”
一抹明晃晃的哀伤从女子眼角划过,她的声音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疲了:“是凝月想多了。。。。。”
话毕再转身领路,也不知什么时候,眉间的华美花钿已经被浓郁的愁色遮盖不见。。。。。
月华宫中,灯火通明,烛光耀目。
青衫女子居于一把雪枝白藤的交椅之中,双手放在双膝上,背脊挺得很直,用淡淡的口吻吩咐仙娥拿来了调息凝神的花茶,才朝左手旁的仙者颔首微笑。
“上仙突然造访,凝月也没有什么准备!这些时日净忙着十日后的大婚,宫中事务杂了些,若是怠慢了上仙,还望上仙莫要见怪!”
凝月的一番话说的格外生分,自己的心疼得滴血,却见仙者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思绪在海岛之外。
犹记得彼时二人一同进山学艺,自己的手被山中野藤划伤,他连忙扯下一匹布条紧张地替自己包扎。
那个时候,他的眼里全是我,紧张的是我,担忧的是我,奋不顾身取玉虚子枝应当还是为了我!
凝月的心中腾起团团炽热的烟火,灼伤了她的肺腑,让她不得不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她见仙者半晌无语,张着口,哑着嗓子问道:“难道,你忘记的竟然这般彻底?难道,听闻我大婚的消息,你竟没有一丝丝的不平静?”
两个飘渺的问题将看似神游的仙者拉了回来。
他看了看凝月的眉眼,心中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是你说要去当帝后,我也无能为力!”
话罢,仙者闭了闭眼睛:“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凝月只觉得有刀剜过最脆弱的心房,让她呼吸有点急促。
她只得闭上了眼睛,将心绪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光景中。
她慢慢道:“既然上仙要去玉虚子枝,去取就是了!不用知会于我!只是玉虚岛上的三只罪蛟凶猛异常,还望上仙小心应对!”
凝月说完,起身离殿,声音幽幽传来:“我累了,会有仙娥带上仙去住所的。。。。。。。”
南海海域辽阔,一方海连着一片天,所以天幕当中散落的星辰格外耀眼明亮。
凝月倚在窗棂呆呆地望着满是月华的前院,心中怔怔地全是澜沧上仙那个关情脉脉的眼神。
他望着她时,是那样的温柔。。。。。。
那样的眼神,他绝不会那么简单随便给一个女子。。。。。。
也不知是不是一道清风吹开了中厅的帐幔,发出婆娑地面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让凝月烦躁无比,于是她起了身,径直出了院子。
她要去看看,如今拥有他那般温情脉脉的眼神的少女,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模样?
15 怨德
月晕而风,硕润而雨。
青衫女子款步姗姗,踏着由深海晶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
她刻意将澜沧的徒儿安排在月华宫东门一侧的珠贝殿里,清清冷冷,无人闲扰。
而澜沧,则在离自己寝殿最近的水阁之中。
所以她想要避过澜沧去看看那少女,并不是什么难事。。。。。。
凝月揣着惴惴的心思,迎着一地清冷的月辉,穿过大半个月华宫。
平日里不觉,原来月华宫,竟是这样的大。。。。。
大到每一步都走得心急心切。。。。。
带着黏腻湿气的海风撩过凝月耳后的发,再一抬眼,终是到了被两扇巨大珠贝包裹的殿宇。
门匾上的“珠贝”二字歪歪扭扭,却甚有一番意境。
凝月记得,那一年,方方到了一叶知秋的季节。
他们来到了南海之滨,遥望着湛蓝辽阔的海域。
她说,以后想将居所建于海上,他只是淡淡微笑,捡起沙滩上散落的树枝,写写画画,描了“珠贝”二字。
她问:“为何是珠贝?”
他答:“星宿离离绕身白,珠贝有穹不见海。”
那时候她觉得海滩上最常见的珠贝在他口中摇身一变,比海更美。
于是当若干年华过去,她成为四大上仙之一,依照当年所愿将宫宇建在宽广无边的南海之上,又在正对东方的方向建成了珠贝殿。
只是彼时已不同往矣。
满载情思的珠贝殿却成了整个月华宫最为冷清的一座殿宇。
凝月也不知道为何要将那少女安排在珠贝殿,也许是,她让她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吧……。
揣着冗长冗长的回忆,凝月推开了珠贝殿虚掩的门帘。
南海气温温和,雨水偏多,空气都是一股新鲜的海潮气息。
珠贝殿只有一间厢房,不大,陈设也很简单。
一个案几,一座烛台,一个屏风,一座雕花床榻。
被大红斗篷包裹的少女气息奄奄地沉在锦被的包裹之中。
远观而望,似一团开败的红莲撑着微弱的光芒落在蚌壳之上。
女子娉娉上前,一双眸子揣着打探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少女来。
她的眸子虽闭着,但也不难想象那里应当是两汪盈盈秋水。
面容被白绫覆着,但鼻梁的轮廓还是显露了出来。
凝月凝神忆了忆,似乎上回在昆仑山见过她的样子,很美,很像蚌壳内新鲜的珍珠,有着一股引人入胜的新鲜气泽。。。。。。
于是凝月定了定眼光,抬起葱白似的玉指轻巧地挑开覆在少女面上的白绫。
却不料,被眼前的景象惹得一震。
少女脸颊上一条见骨的伤口溢着黑血,涔涔往外露着煞气。
凝月蹙眉,又撩开了少女的袖子。
手臂上的血肉痕迹似是昨日留下,不见结疤。。。。
凝月从掌间洒下一片珍珠似的乳白色的粉末,霎时,涔涔黑雾变得姹紫嫣红。
“是欲毒。。。。。。”
凝月喃喃而语。
她想不出来,澜沧山一个普通弟子怎会和欲魔白沐子扯上干系?
若是一般的妖魔也就罢了,他们寻衅滋事只乃家常便饭,只是这白沐子不同。
白沐子乃是八荒时期出了名的魔头。
她美艳无比,善用毒,障目之术使得尤其的好。
八荒时期她割据一方,降服了北荒的一众妖魔,曾几何时还被推崇尊为妖王。
只是后来归于九刹麾下,平静了没几年,又传出白沐子自立门户,与九刹的魔宫结下了梁子。
在妖魔二界之内,除开九刹的名声,最响的便是这欲魔白沐子了!
一个澜沧山的小徒弟又怎会招惹上此等魔头?
凝月想不明白。
澜沧上仙洞悉世事,当年更是几度将白沐子打的落荒而逃,他不会不知道此少女被谁所伤……。
再看少女伤势颇重,只怕是白沐子下了狠手一心致她于死地,只是后番为何侥幸逃脱一劫,凝月觉得,定是澜沧上仙赶去相救所至…。。
所以也就再没去揣测为何白沐子找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
月光潺潺,整个珠贝殿都泛着一层浅薄的乳白色光芒。
凝月眼前忽然出现了澜沧的眼睛。
他的眼睛沉静似深海,无澜却壮阔。
他的眼里一向看不出表情,却唯独,当他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时,会难掩地流露出脉脉星芒。
而那样的星芒,他竟给了榻上的少女。。。。
想到这里,凝月只觉得心中隐隐的不爽快。
再想到近千年澜沧都没有主动来寻过自己,此番来寻竟是为了一个徒儿……
又一阵气越难解…。。
于是被埋藏了千年的怨恨,顷刻之间一触即发…。。
她扬起一束淡蓝色的光芒,浮在少女的面庞之上…。。
仙寿绵长,此生太长,此世不堪回想…。。
若我与他终不能修成正果,那何不各自都端着苍生,寄情与天地苍茫……
我将嫁于一个根本都不爱的人!
他的心,又凭什么可以揣着新人?
我不许!不许他心里再揣了比我还要重要的人……
曾经他曾为我去太白山踩过仙参,也曾被八尾毒蛇所伤……
此番他却为了你要去战那三只猛蛟…。。
你何德何能?
我都不能得他永世照拂…。。
你何德何能?
凝月双眼溢满清冷的光芒,与满地月华相映成章……
16 龙吟
日出东山,碧空如洗。
刹时又彤云密布,闷雷滚滚。
从天阙的一个方向直直垂下,落在众多岛屿上的其中一座。
凝月上仙在凌波殿内睥睨天空,知道澜沧已经去了玉虚岛。
她并不担忧澜沧上仙,虽说那三尾蛟龙再凶猛,但也敌不过澜沧上仙的龙吟出鞘。
遥想当年,澜沧上仙拿着一把龙吟剑斩四海,定八荒,除妖魔,平**。
如今区区三只上古蛟龙,在上仙和龙吟剑之下,必定不算是什么劲敌。。。。。。。
凝月想到这里,才端起手边的茶盏自在地轻轻抿了一口。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凝月只知道自己撑着额头在榻上竟然沉沉睡去,直到天边的闷雷声结束,一场短暂的暴雨往晴,才听见仙娥进来说,澜沧上仙回来了!
于是凝月不疾不徐地起身相迎,却被迎面而来的仙者惊了一跳。
白衣仙者面色无澜,气息也很平稳,但整个人看起来却疲态尽显,面色微微苍白。
待澜沧坐定,仙娥忙递上一盏热茶,澜沧并不急着喝,而是朝凝月递去一个满含谢意的眼神,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凝月蹙了蹙眉,却不接话,而是问道:“为何脸色苍白?”
又将眼神移向他的腰间:“你的龙吟剑呢?”
龙吟剑早在上回清芷被人偷袭时被人敲诈了去。
要说怎么被敲诈,还是因为江沅想逼迫澜沧上仙与自己决斗便掳走清芷,在她身上下了蛊毒失了声音,为给她找药,澜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吟剑被天宫里脸皮最厚的司药神君敲诈了去。
澜沧心中有些忿忿,但敲诈了去便敲诈了去,改日再想办法要回来便是!
谁让堂堂一个上仙什么都会,疗愈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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