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傅已经由最初的惊讶回复过来,他带点嗤笑的表情说:“我无权无势,你凭什么说我适合。”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师傅您最清楚自己,当年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沈家如此尊崇,师傅不是我看不起文人,若是没有一点背景,却想要在沈家长久担任首席师傅是不可能的。沈家已经被卷进京城风波的外延了,这些年沈家的繁盛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其中的渊源不浅。那么师傅您在沈家如此久了,还是洁身自好,这点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我说的没错吧?”
从鼻腔里哼出几声笑,郑师傅说:“那是庄主看得起我,我原也不过是个穷酸书生。”
还不承认吗,玉想当年自己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发现师傅的过人之处,所谓的真人不露相,师傅也算是了。只是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要想彻底销毁过去的痕迹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正如当年名动京城的夺位之争,人们并不是已经遗忘,只是不愿因此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明理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事理当隐讳,他们决计不会胡言乱语,而莽撞的人确实会传播谣言,但这些人恐怕活不长久。可是师傅啊,就算再明智的人,在面临金钱诱惑与生命威胁时都会屈服。
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一些:“您还记得几十年前的宫廷惊变吗,当今圣上以律家旁系一夜间登上皇位,听说是有一群衷心的家臣在幕后出谋划策,可是您说为什么,圣上大业得成,这群人却人间蒸发了?”
郑师傅震惊的神色,玉看在眼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他手里还有底牌,似乎也没必要拿出来了。
郑师傅似乎是强行压制心中的激荡,他说:“这种事岂是我能知道的,若是没什么事,我要休息了。”逐客之意显而易见,玉知道他的话已经戳到师傅的痛处,他
不急,相信再过不久,师傅就会改变主意。于是玉不再停留,起身离开。出门时轻轻掩上房门,同时也接触到郑师傅深思的目光。
☆、【表象背后】
几步开外,玉停下脚步,知道身后传来细不可辨的脚步声后才开口:“盯紧了,他一旦有什么举动都传信于我,记得任何人来见都注意着。”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但玉能想象到,那人点头的模样。那人是谁,这也是玉为自己留的后路之一,有前车之鉴,他不得不小心。
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开始留心结识一些江湖人士,刻意打探下,终于有机会施恩于这些人。江湖人最重道义,一旦接受他人的恩惠就会永生铭记,甚至不惜为之舍命。玉身后的那人就是其中一个。
交代完,玉就立刻赶往另一个地方,还有事情要解决。
玉身后的那人则像影子消失,一双眼睛时刻不转地注视着小屋里的一切动静,这周围他已经很熟悉了,若是有人要接近或是出去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郑师傅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期间他离开过两次,一次打开门让风透进来,屋内的一切在外面看来一览无余,第二次他点起了蜡烛。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从门口看去,一个人沉稳地走来,一路畅通无阻。郑师傅脸上露出放松的样子,然后起身相迎。
他说:“夜少,他已经来过了。”
来人正是夜少,他看起来和平日不太一样,那种内敛的气场似乎也变得张扬起来,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是让人移不开眼。他满意地轻笑一声:“师傅不用着急回答他,太轻易了反倒容易让他起疑心,这中间的分寸要把握好。”
“不过,他似乎掌握了不少从前的事,我担心他会不会发现不该知道的事。”
夜少作出一个放心的表情说:“他不会知道的,师傅此次进京可以先去探望一下故人,太医院说他快不行,但我看未必如此,你此去就先探探虚实。四皇子身边有我们的人,你到了之后他会和你联系,至于玉鉴然,等他到了京城会有一大堆麻烦等着解决,他一时三刻也顾不上翻旧账。”
说完这些夜少一个移形错步,瞬间消失。
郑师傅同时吹灭了蜡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他心中却不似这般平静,夜少的话显然是说了一半,不过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这些年他暗中负责教授夜少知识,但是对于这个学生,他还是看不懂。如果说夜少不清楚当年发生的事,那么他何以会有如此大的胆量敢暗中调集前朝余孽,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险引来那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呢?又为何要刻意安排自己回京?恍惚之间,他惊觉夜少像极了一个人,而正是想到这个,让郑师傅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半响才恢复呼吸。
过去已成历史,但余留下的恩怨还在继续。几十年前的一场权力斗争来得毫无征兆,当今圣上突然发难让
人措手不及,就算是他有心传递消息也还是迟了一步,最终没能帮助他们逃过这场飞来横祸,现在他所作的就算作是弥补当年的过失吧。
一路寂静无声……
玉安排的那人再次回到小屋附近,就在刚才他感觉到周围有异样,似乎是有一个功力不弱的人正在靠近,他一路追踪过去却始终不能靠近那人,这就像是一场捉迷藏,难道有人刻意引开自己,他意识到不对迅速折返,小屋依旧敞开着,里面的情景当真是没什么秘密,只有一人在自斟自酌,看样子不像有什么发生。
从郑师傅那里离开的玉后来又去了沈家庄,他知道无法劝动沈庄主进京,而既然已经找到郑师傅这样合适的人选,也就没有必要再让沈庄主也离开太渊,毕竟这里还是需要人照应的,再说还有一个二皇子在,不得不防。可对于沈庄主他实在不放心,于是他必须要做些准备。
沈家最近忙着寻找三小姐,庄主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二女儿失踪在前,现在小女儿又出事,他怎么能安稳,可是最忧心的应该是沈夫人,连下人们都发现她最近憔悴了不少,儿女都是他们的心头肉,有人在他们心头上割肉,这种折磨是最难忍受的。但她毕竟是司夜家出来的女人,她知道这时候盲目着急是无济于事的,想想,那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带走青云和陈嫂,陈嫂是二皇子的人,可这事会是二皇子做的吗,这样似乎于理不合,他大可以用更加高明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何必要像现在沾得自己一身污泥呢?倘若不是他,那么是有人有意想要引起沈家和二皇子的矛盾。沈夫人想到了什么,她望向身边的丈夫,方才发现他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不觉心头一暖,眼中的愤恨也减弱了。她压低声音问:“会是玉吗?”
庄主眼神有些飘摇,夫人和他想一块去了,不过说实话,他不愿意相信这事会是玉做的,毕竟玉是从沈家出去的,而且沈家向来支持四皇子,玉不会不清楚,二皇子在沈家不会得到什么的。这样想着,他的心里有些烦躁,这就是他迟迟不愿入京的原因之一,在这里面牵扯的越深,他身边的人就越危险,可是现在他已经难以摆脱四皇子党派的烙印了,积年的关联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弭的,他一直都在尽力减少和京城的联系。他忽然睁大眼睛,不会是因为这样,让宫里的人察觉到,小云的失踪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
谁?沈夫人突然站起来,刚才门外似乎是有动静,她动作依旧敏捷,迅速冲到门口,可是门口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她心中过于紧张了吗?
青眉快速跑回自己的闺房,方才父母的对话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玉大哥?小妹的事
和他有关系?青眉想起早前玉问过她是否愿意进京去,当时记得自己是拒绝的,但玉最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你会愿意去的。”
这话当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他是早有预谋了,他早就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这根本就是他的意思。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做的,青眉这些日子就在考虑进京的事,她不是一个能够忍耐住寂寞的人,当身边的人都开始找到自己能为之奋斗的方向时,她不愿意也不甘心仅做一个陪衬,而京城波诡云谲,逐渐显现出动荡的政局,她一个人去似乎是不现实的,于是她很自然地想到了玉,有他,在京城的生活会容易一点,再说沈家和四皇子也算是有些亲缘,按理说起来,四皇子的母妃,青眉应该叫她一声姑姑,再退一步说,她一个小姑娘想要搅进那团混局中还缺些资格。
只是今天这个想法有些动摇,如果小云真是玉大哥绑架的,那么他的居心就很值得怀疑,对于跟他去京城的想法也需要再好好考虑。
待在房里觉得空气都有些浑浊,于是青眉就打算出去,她托付夜少找寻小云的事不知道现在消息如何了,还有她还想见一个人,心跳的速度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急切,倘若说要离开最直接的犹豫她能够弄清楚的话,可能这个也算一份,只是一切都还处于懵懂状态,就算彼此心知肚明,只要还没有掀开那层隔在中间的沙曼,暧昧终究只能是暧昧。
最近夜少的行踪更加神秘了,亲近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不太愿意出门的人,一切能够在室内解决就一定不会麻烦的出门去,而且很多时候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算是仅仅隔着几堵墙的青帝也很少能见到他的面。但是最近他却常常出来走动,只听他房门不时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客人也是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不过这些大概都能归结到武林交流会这个江湖盛事上,可以说大家都在观望着。
秦的住处很杂乱的,药材用具放得到处都是,向来只有他自己能找到自己的东西,别人想也别想,但很多时候就连他自己也经常丢三落四,很多人都这么跟他说过,连青眉也曾经笑他,平日里看着挺斯文干净的,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邋遢不羁。
这日,秦刚从夜少那里回来,和夜少商量了不少关于大会布置的事情,这个时候,他一个医生也只好当做苦力来使,谁让小夜市他的病人呢。不过,当他到家时,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就像是一间整洁的书房突然之间变得混乱不堪,他的房间则是反过来,而两者的效果是一样的令人惊讶。秦是很想认为是家里遭了窃贼,不过倘若有这种连带着还做清洁工作的窃贼,那么被盗似乎也
不是一件不好的事。
☆、【放浪不羁】
这时候从正屋走来一个人,当秦看到她时,整个脸都开始扭曲,很久以前关于她的记忆也一下子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那些被长久压抑的片段,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事。
曾经他们是同门师兄妹,同时受教于当时在太医院任职的韩大人,他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太医,当时也不懂什么圆滑之术,因此,虽然身怀绝技但总是无缘派上真正的用处,往往牵涉到宫廷内贵人的疾病,老成的太医都懂得以温补的方法来对付,纵使是知道也许冒一些风险反而能争取到更大的治疗效果,但他们就是不敢。但韩大人不一样,他那时对于医术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于是他直接地提出意见。结果可想而知,年轻的韩大人还为此迷茫过一段时间,后来终于想通了,开始收弟子将自己的医术毫无保留地传授于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希望他们能在民间,将医术发扬光大。而这男孩是秦,而这里的女孩是她,刘伶。
曾经两个孩子形影不离,相依为命,尤其是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孤儿,这种感觉就像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下子产生了旁人难以理解的亲近感。
秦喜欢在她认真钻研医书的时候捉弄她,每次只要气得她哭,秦就会感到心是满满的。可是随着年龄增长,秦越发觉得女孩变得不一样,她的目光会有意无意地停留在韩大人身上,这种感觉让秦意识到不对。正如那个时期的冲动少年一样,他开始将韩大人当成假想敌,整天就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变得比韩大人更强,因为只有这样女孩的目光才有可能会落到自己身上。这种想法在秦的心中成了魔,疯狂的抽出枝桠,生根蔓延。
女孩曾经感觉到他的异样,一再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得放浪不羁。这个词带给秦不小的震动,他想表现的无所谓以显示他是多么不在乎,这样结局时自己也不至于太狼狈,结果在她的眼中,这竟然成了放浪不羁!
看着她和韩大人越发亲近,同时渐渐疏远自己,秦心中的怒气越加浓烈,而这样似乎也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一点一点改变原来的他们,直到数年之后再度回首,才发现当时他们都还很年幼,不懂得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真实的感情,用最笨拙的手段将彼此之间唯一的联系剪得支离破碎。
在一次太医院的诊治中失误出现,导致当时的宠妃难产而死,生下的男婴也在不久之后就夭折。先帝震怒,要拿太医院问罪,一番查证下来发现韩大人的汤药出现问题,当庭审问时韩大人也一口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先帝下旨斩立决。因为韩大人在太医院本就没什么好友,那些同僚对于他的死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斩刑那天
,秦死死地拦着她不让她冲动,因为他害怕,害怕她会发现其实出错的不是韩大人,而是他秦庄,他在配药时多加了一种药水,这是一种还没有试用过的药水,甚至可以说谁都还没有真正了解这药水的特性,是秦在鬼使神差之下竟然将药水倒进汤药里,这样无知的举动才酿成韩大人的冤屈。
可是当时她的一句:“你的自私无德已经让师傅蒙受了莫须有的罪名,难道你还想阻止我去见他吗?难道你不觉得愧疚,原本在刑场上的应该是你!”如此直接的控诉,让秦明白,她知道,她已经都知道了。韩大人也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是秦的错,他才愿意顶罪。
那天秦终究还是没放开她,直到听到韩大人已经被刑毙,秦才放下一口气,却也再没能抓住她的手,看着她飞奔着离开自己,他也再没有力气去追。自此后他离开京城,到后来来到太渊,这些旧事就一直埋在他在他心里,而他也日渐投入到研究医术上面去了。
没想到,如今再次遇到这个深埋在心中多年的女孩,当年模样还在,只是人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