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容易了。
我说的这些,正是秦国大多数将领不曾去考虑,或者不屑去考虑的。他们都以国内的政治问题为由,不愿伐晋,但同时又认为南晋根本不堪一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军事上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强大。于秦而言,这也是最糟糕的一点。”
容楼瞧见慕容垂的面上露出了赞许之色,信心大增,继续道:“所以秦、晋兵力上的差距并非不可思议。而以现今的秦国,如果对晋开战,势必会触及兵法上最忌讳的骄傲、轻敌之误。--此其一。”
慕容垂点头道:“说下去。”
容楼道:“秦国之所以能横扫各族,统一北方,所依仗的绝招,并不是势如破竹的兵力,而是秦军不杀俘虏的宽容之策。所谓仁者无敌,正是这种政策让敌军将士觉得纵是败了也不至身死,有了退路,瓦解了他们的士气,剥夺了他们的拼死之心。这样一来,对方的战力必然下降不少,而秦军一鼓作气,自然战无不胜。”
他话峰一转,又道:“但南北的差异极大,民族仇恨很深,南方民众对北方毫无信任可言。在这种情况下,秦军的宽容之策就没了任何意义。晋虽偏安一隅,但大敌当前,如不奋力抵抗,不仅皇帝将失去一切,安于现状的士族、有着相对稳定生活的百姓也将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们定会上下一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全力支持自己的军队背水一战。”
慕容垂侧目瞧向他,道:“哦?”
容楼道:“流亡期间,我去了南方,见识过南晋在扬州驻守的‘北府军’。”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谢玄,嘴角莫名勾勒出一个微笑。
慕容垂道:“我听说过南晋的‘北府军’。据说,其中大部分兵将都是从由北方逃去南方的流民中招募的。那些人个个能征善战,以一当十。”
容楼摇头,道:“他们最厉害之处并不是能征善战,以一当十,而是对包括秦国在内的北方各族的仇恨。那些人大多数或是家园被毁,亲人被害;或是逃避战乱,颠沛流离;或是被奴役去了南方,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段血泪史。他们身负血海深仇,胸藏无限愤怒。。。。。。”
话到此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沉声道:“对于由这些人组成的‘北府军’,两军交锋时,他们不会想着退路,想着保命,只会想着复仇。仇恨的力量从来就不容小视--此其二。”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慕容垂忽截道:“我瞧你不单是去了趟南方那么简单,有些见解不是去了南方就能说的出来的。”
容楼沉吟良久,才回道:“我在南方机缘巧合碰见过一个人。也正是这个人使我对晋朝的实力,有了更深入的估量。”
慕容垂难得地微笑了一下,道:“什么人?”
容楼道:“谢安。”
慕容垂的瞳孔突然收缩,眼神立刻变得如刀锋般锐利,道:“原来是他?”
谢安与王猛齐名,所以他的大名慕容垂早有耳闻,只是实在未料到容楼在南方能碰上此人。
容楼点了点头。
紧接着,慕容垂转念又道:“谢尚书的大名我也有所耳闻,但在军中,他的影响力只怕还及不上当年的桓温。”
随后,他叹了口气道:“可惜桓温重病已死,不然,晋朝还有不小的机会。”
容楼微微一笑,道:“桓温死了,还有谢玄。”
“谢玄是何人?”慕容垂问道。
“谢安的侄儿,也是北府军的统帅。”容楼答道。
慕容垂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听说过此人。”
“谢玄之能尤在桓温之上。”容楼道:“他决不输于天下任何英雄豪杰。”
慕容垂一脸肃然道:“能得你如此评价,相信他必是世间罕见的良才。”
继而,他又道:“谢安呢?他是怎样的人?”
容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似乎言之未尽。
慕容垂并不催促,只耐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容楼想了想,才又道:“他说什么,想什么,要做什么,都令人看不透,而别人无论说什么,想什么,要做什么,却仿佛已经被他看透了。所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慕容垂凝神细想了一阵,喃喃道:“看来此人深不可测。”
回过神来,他又问道:“你已说了秦军的两处弱点,那第三处呢?”
容楼象是又仔细斟酌了一番,才道:“如秦伐晋,苻坚定会御驾亲征。”
慕容垂面无表情道:“你这么肯定?”
“不是肯定,是相信。”容楼道:“拿下南晋,即可统一天下。此等赫赫军功,不要说苻坚,无论哪朝哪代的哪个帝王,只要是擅战者,必会拥功自居,决不能放过。这等大功岂能留于旁人,不怕旁人功高震主吗?”
慕容垂又是微微一笑。
容楼道:“只是主帅先行,则军心不稳,一旦秦王败,则士气弱。此秦军弱点之三。”
稍顿了顿,他又道:“虽然秦军只有这三个弱点,但战局一旦拉开,则瞬息万变,若能巧加利用,便足以逆转乾坤。”
说完这些,容楼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二人静默了片刻。
“你说的不错。但这样的三个弱点对于战力庞大的秦军,不过白璧微瑕。”慕容垂伸手,轻轻拍了拍容楼的肩膀后,就势搭在了上面,道:“所谓瑕不掩瑜,所以,这三点绝不是晋军胜利的保证。”
容楼颔首表示同意,道:“的确,就算这三个弱点全都被晋军料中,秦军落败的机率也不会超过两层。”
慕容垂摇头,面色无比严肃道:“我的判断却是连一成也没有。”
容楼展颜一笑,露出了浅浅的酒涡,道:“我说的两成,前提是将军你不在主战区,而我则会去南方,全力助晋抗秦。”
“你有这份自信,倒也不算为过。”慕容垂点头,道:“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
未等容楼回应,瞬间,他的面色一阵明暗不定,搭在容楼肩膀上的手猛地一紧,便扣住了容楼的肩井、曲垣两处大穴。
慕容垂道:“我曾发誓,绝不做愧对秦王之事。”
苻坚待他甚厚,以慕容垂的为人,自不会负他。
“我并不曾要将军与秦王为敌,只不过劝将军荐秦王举兵而已。”容楼象是没有感觉到已受制于人,淡然镇定道:“秦、晋若是一战,胜算最大的还是秦国。”
慕容垂聚起目力,盯着容楼的双眼,似是想从那里看透他的心思。
容楼蕴含深意地笑了一声,又道:“对将军说了那么多,只不过是因为我猜将军也在等机会。秦国若如此安稳地强大下去,只怕将军也没有机会了。”
“我要等什么机会?”慕容垂眯起眼睛,问道。
容楼低头一笑,道:“我怎么知道?在等什么,还要问将军自己。”
慕容垂道:“你不怕我抓了你?”
容楼坦然道:“如果将军甘心做秦国的一名候爷,那就请把我绑了,送去邀功吧。”
慕容垂似愣了愣。
容楼目光如炬地对上慕容垂的双眼,道:“我料将军心不在秦。如果是我料错了,今日被伏也是活该。”
慕容垂拿住他穴道的手更紧了些。
容楼并未反抗,只是皱起眉头,强忍着从肩部传遍全身,再深入肺腑的剧痛,倾刻间,额头便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你想要什么?!”慕容垂冷冷质问道。
“想要将军荐秦王举兵南下。”容楼的声音因为痛楚而有些微颤抖,“一开始我就说了。”
慕容垂手上力道渐重,摇了摇头,道:“我是问你冒险前来说服我的目的何在。”
容楼胸前微微起伏,额际细密的汗水已聚成几颗珠状,顺着脸颊流至下颌,坠入地面。
“我恨苻坚。。。。。。”他咬牙喘息道。
“你不姓慕容,不该对秦王有恨。”慕容垂冷静道。
他哪里知道容楼是因为慕容冲的遭遇才对苻坚恨之入骨的。
慕容垂继续道:“况且以前大燕皇帝对你不但无恩,而且有愧。你若改投秦王麾下,成就只会比在燕国时更甚。而你并没有这么做,恐怕是另有野心。”从无数次的教训中,他已经学会了不轻易相信别人,包括亲近之人。
“若此战成行。。。。。。无论胜败,我都有机会。。。。。。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容楼闭起双眼,一边暗中运气丹田,游走全身,抵御痛楚,一边道。
“你能甘心龙泉夜鸣,宝刀空悬?”慕容垂道:“身逢乱世,又胸藏韬略,我不信你没有野心!”。同时,他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劲力十足的罡气正从容楼的肩头直逼向自己扣着他的手。这罡气越来越强,令他对容楼武力的长进不得不暗吃了一惊。
‘野心’这东西容楼不是没有过,但却很快便淡忘了。如果他想,凭借一身本事,确可以于乱世之中崛起,搏出一片天地来,就象宇文保对他寄予的厚望--重振宇文一族。
也许,没有得知身世之前,没有去过南方之前,没有见过谢玄之前,没有体会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之前,他真的会拾起野心,和凤凰一起瞧瞧能闯出多大的天下来。
但现在,他不想,他只想和心爱的人远离尘嚣。
“呯”的一声,慕容垂的手被容楼运行中的护体罡气震开了。容楼一把抚去面上汗渍,道:“我若真的另有野心,将军你又会介意吗?”若他说是自己想和凤凰双宿双飞,所以承诺了慕容冲,只怕也没人相信。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说。
“大丈夫志当存高远。我们一样在等机会。”慕容垂似是松了口气,道:“刚才,不过是想瞧瞧你的心有多大罢了。”
他看向容楼,似是十分满意,又道:“除了见地非凡外,你的武功只怕也已无人能及了。”
容楼歉然道:“将军过奖了。”
慕容垂哈哈笑道:“不枉我当年于万军阵中挑你出来。我没有看错你!”
容楼问道:“那。。。。。。有关那件事,将军意下如何?”
慕容垂道:“他找你来说服我,倒是选对了人。。。。。。”仅以慕容冲对政局的分析,的确不能令慕容垂信服。
容楼听言,并无喜色,只在心中一声轻叹,暗想,自己这么做,秦、晋若真的开战,还望日后不会追悔莫及。
“可是,在我看来,能否伐晋全只在于秦王一人,我荐与不荐并无大用。”慕容垂摇头继续道:“不过,你今日的话,我且记下了。”
容楼双眉微皱,略一沉吟,转而又淡淡一笑,道:“如此也好。”
慕容垂微笑,关切道:“你较之以前,性情似是有些变化。这几年过得可好?”
容楼点头道:“还好。”
接着,他心念一转,道:“令兄现在何处?我和他已有很多年没见了。”
刚刚还在微笑的慕容垂立刻面色黯然了下去,背过身再不瞧容楼,只沉声道:“你该回去了。”
容楼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愣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他虽然知道事必蹊跷,但也无其他应对之策,只有悻悻然施礼告辞,转身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容楼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慕容令会出什么事,以至于自己一提到他,就令素来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垂将军变了脸色。
几天后的黄昏时分,容楼满腹狐疑地回到了平阳太守府内。慕容冲正在自己的房内焦虑地等着他的消息。
容楼进来后,未等他询问游说的情况,就抢先问道:“慕容令出了什么事?”
这疑惑困扰了他一路,眼下见到了慕容冲,自然脱口便出。
慕容冲怔了怔,显是没料到他问起这个,回道:“已不在人世了,还问他作甚?”
“怎么会?!”容楼惊慌失色道:“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冲道:“一年多前的事了。”
容楼只觉胸中一阵憋堵,悲从中来,不由怅然而叹。他从神机营起就一直视慕容令为兄长,此后关外一别,虽未相约再见之期,却总是隐隐盼着日后能够重逢。现下看来,很多年前的那一别便成了二人的永诀。
“他是怎么死的?”容楼竭力抑制住喉间的哽咽道。
慕容冲叹道:“他是被王猛设计害死的,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多说无益,反正王猛也已不在人世了。”
容楼不解道:“王猛为何要害他?”
慕容冲摇头,道:“王猛想除掉的应该是垂叔,算是捎带上了慕容令。只不过没能得逞罢了。”
容楼挥手猛砸向侧面的墙壁,愤然道:“我不懂,为什么不管是燕国,还是秦国,总有人容不下垂将军?!明明他从未有负于人。”
慕容冲想了想道:“也许是他太强了。”
容楼转头问道:“若是你,也容不下他吗?”
慕容冲轻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论不到我来考虑这个问题。”
容楼默然不语了一阵。
慕容冲拉他一同坐下,急急问道:“你此行可顺利?”
容楼一时没甚心思,只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事情会如何发展,我预测不了。”
慕容冲的目光灰了灰,转瞬又恢复了光芒,道:“算了,好在没把你抓了去,能安全回来就好。你走后,我一直担心你此行形同自投罗网。”
容楼冲他温柔一笑,道:“我不会有事的。”
接着,他又遥望远处,心道:‘谢玄,莫怪我。若秦、晋一战终不可避,还是让它来得早一些的好。’
他明白,慕容冲的想法虽是为一已之利,但却并非没有道理。南方和北方的差距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拉越大,秦国只会越来越强,而晋朝只会越来越弱,这一战越往后拖,秦国获胜的把握反而越大。
慕容冲瞧着若有所思的容楼,忽道:“若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的样子,会怎样?”
“不知道。”容楼愣了愣,道:“这问题,你好象不是第一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