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剑从来没有这么红过,仿佛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般,闪着浓烈而妖异的光泽。
段随迈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容将军,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韩延眼珠转了几转,接着道:“蒙将军不弃,我们即刻奉将军为王可好?”他以为容楼想借机称王,是以有这么一问。
容楼一字一顿道:“听清楚,我要带凤凰走。”他又道:“谁要阻拦我,就要谁的人头。”
韩延向段随使了个眼色,继而段随和身边的几员将领嘀咕了一阵,才道:“那就请容将军在此稍候,我们把人带来这里。”说完,他们便谨小慎微地从容楼身边走了出去。
容楼依旧立在当场,连姿势都不曾改变过。
人是来了,却不是带来的,而是抬来的。
一口楠木棺材就放在大帐正中。
从棺木被抬进来开始,容楼就好象被眼前这个色黑发亮的东西撞碎了心房,刺伤了眼睛,点点水光凝聚在他眼角,久久不散。
韩延叹了口气,道:“将军要的人就在里面,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容楼一步一步走到棺木边,用力移开棺盖,躺在里面的正是慕容冲。因为时值寒冬的原故,除了苍白得过份,他看上去就象是睡着了一般。
看着棺中的人儿,容楼紧咬的牙关中冲出困兽般的呼唤:“凤凰,凤凰。。。。。。”他就象是被逼入了绝境的孤独的苍狼,恨不得在此刻毁天灭地。
猛然,他转头怒视着帐中所有人,吼道:“是谁害了他?!哪个下得手?!还是你们全部?!!”
没有人敢回应。
“不说?”容楼的眼睛眯了起来,握剑的手上青筋凸起,“我一个也不放过!”
众将不敢怠慢,都拔出武器,围上容楼,准备死战。纵是知道力不及他,为着保命,也是要搏一搏的。
“是我!”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自帐外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都讶然道:“庄将军?”
来的是庄千棠。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闪过一旁。
“是你害死了凤凰?!”容楼瞧着庄千棠,几乎象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韩延瞧着庄千棠,诺诺道:“庄将军,你这是。。。。。。”他不明白庄千棠为何要替他们顶罪。
原来,城外驻扎的庄千棠得了城里逃出去的军卒报信,才领了部人马,匆匆赶来。见到此番景象,他心中懊恼不已。他一肩抗下罪责,一是为了避免伤亡太多;二是因为心中有愧,必竟慕容冲对他有栽培之恩,自己却听任将领们兵变谋反,害了他性命。在庄千棠心里,自己这番纵容和亲手害死慕容冲也没有什么区别。
容楼一步步逼近庄千棠,切齿道:“拨出你的刀。”
旁边闪过一将,挡在容楼和庄千棠之间,急切道:“容将军,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只是想回家,皇上却不让我们回家!我们有什么错?虽然皇上与你师出同门,有兄弟之情,但我们,还有庄将军也曾与你并肩作战,有生死之谊,你今日却要杀我们。。。。。。我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庄千棠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不懂,庄千棠却懂。
如果躺在棺木中的是司马尘,庄千棠也一样会变得这么疯狂。
所以,庄千棠拨刀。
时间只过了一瞬,招式只用了两招半,众将还来不及惊呼“不好”,庄千棠的戟刀就被容楼的芙蓉剑震飞了出去。下一刻,红色的,映着血的剑尖已扎进了庄千棠的胸膛。
幸好庄千棠穿了板甲,所以剑穿透板甲,进入胸膛只有半寸。
容楼没有收剑,只要他再用力向前挺剑,庄千棠便会毙命当场。
他转头,瞧向慕容冲的棺木。他想看到凤凰鲜活的表情,微笑也好,流泪也罢,哪怕是怒斥自己。。。。。。这种想法,在他与“他”分隔两地时常常浮现,却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强烈过。
因为现在,他和“他”是生死相隔。
容楼心中悔恨不已:那日,我真该绑了他的手脚,劫他一起离开。。。。。。
胸前的剑尖牵扯着庄千棠的肌肉,他皱了皱眉头,有些失望,有些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容楼。他心想:‘我和他从神机营一起崛起,一起被垂将军赏识,一起入军为将,可和他的实力却是越拉越远,但到底有多远,我一直不清楚。今天,我终于清楚了。。。。。。’
当年,他曾经痛殴过这个被叫作“凤凰”,长相如女孩子般秀美,却还誓死反抗的倔强少年,但如今,他却已接不下‘他’三招了。他想过自己不如容楼,但却没想到,会差得这么远。
庄千棠点了点头,道:“凤凰,杀了我吧,我输得心服口服。”他口中的“凤凰”自然是指容楼。只是旁边众将都不甚明白,以为他糊涂了。
容楼道:“你不怕死?”
庄千棠笑道:“你说呢?”顿了顿,他瞟了一眼慕容冲的棺木,又道:“只是,纵然你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也没有办法令他再活过来了。”
听到这话,容楼心头一揪。躺在棺木中的凤凰的脸在他眼前飘来荡去。在他的眼中,那明明是张睡着了,随时都可能醒过来的脸。如果他能活过来,自己就又能看他微笑,听他说话,又能感受到那久违的心动,熟悉的体温了。
容楼心中喃喃道:有没有办法?到底有没有办法?
他不知道是问别人,还是问自己。
骤然,心里,一个声音如闷雷般响起:‘有!’
容楼心道:是的,上古五大神器,凤凰石的涅磐之阵。。。。。。
那个声音又道:‘问题是,你信不信?’
容楼心道:不管信不信,我一定要试一试!
一转眼,段随冲了出来,道:“容将军,你不能杀庄将军,不关庄将军的事,他根本是在替我们顶罪!”
韩延也道:“不错,这帐里,除他之外,全都是你要杀的人。”
众将都围了上来,怒目道:“有本事,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容楼扫视了他们一圈,众将不禁又退后了几步。
接着,庄千棠一阵吃痛,却原来是容楼的剑已撤离了他的胸膛。马上有人上前,扶住了他。
庄千棠惊讶,容楼居然罢手了?
“我要带走两样东西。”容楼的目光似有松动。
韩延一见有了缓和的机会,忙道:“将军请讲。”
容楼先手指棺木,道:“凤凰,”接着又道:“还有千秋印。”
“那是燕国的玉玺,怎么能给你?”段随摇头道。
容楼冷声道:“千秋印是我夺回来送给他的,你们有什么资格保留?”
段随一时哑口无言。
韩延打了个哈哈,道:“容将军,莫非你有什么想法?其实,将军若是有意,我等自甘心追随将军鞍前马后,共图大事。”他以为容楼要燕国玉玺是生了乱世而起,称雄天下之心。
容楼道:“废话少说,给是不给?”
众将似乎意见不一,议论纷纷。
容楼横剑胸前,道:“不给?我就杀到你们给!”
段随道:“我不信!你能杀得尽城外的数万燕军?”
容楼冷笑道:“我杀不尽城外数万燕军,却至少能杀得尽这帐中之人!”
“段将军,韩将军,把千秋印给他吧。”庄千棠努力支撑着身体,道:“你们看不出来吗?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是生,是死,是杀得完,还是杀不完,对他已不重要。”
段随、韩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又瞧了瞧容楼,韩延道:“看在庄将军的面子上,这燕国玉玺今日就暂且交给你。”说罢,便命人取了来,交给容楼。其实他二人并非燕国王族,玉玺对他们用处并不甚大。
容楼行至棺木边,将千秋印放置在慕容冲的身旁,一脸落寞地笑道:“你以前老是问我,若有一天,我发现你根本不是我想的样子,会怎样?。。。。。。现在不用我回答,你也知道了吧?嘿嘿,无论怎样,我是不能不顾你的。。。。。。”
这时,帐外冲进一队军卒,瞧着帐内的情形,目瞪口呆道:“庄将军。。。。。。你这是。。。。。。?”他们是庄千棠带来的部下。
段随、韩延象是看到了希望,正想说些什么,庄千棠却道:“给容将军准备一辆马车,他就要起程了。”
。。。。。。
望着容楼赶着马车离去的身影,庄千棠心道:‘凤凰,保重。’
在他心里,容楼不曾变过,一直就是当年那个倔强凶狠的小凤凰。也许,二人那跨越岁月的三战中,他从来就没能赢过容楼一次。相遇时的第一仗,容楼纵是被他痛殴,输的也好象是庄千棠自己。
门前青山妩媚,院后绿水长流。有这样的环境,谢玄纵情潇洒,生活得好不惬意。当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以往的一些人,一些事时,没想到,有个人重又来到了他面前,有些事复又浮现于眼前。所以,当打开门,瞧见容楼时,谢玄不禁怔了怔,心下一阵慨然。虽然分别时,他曾奢望容楼会再来听琴,却也了解千里相隔,已无再见之期。
但容楼真的来了。
只是,还来不及高兴,谢玄便发现容楼的样子变化极大,令人心寒。面前的容楼,虽然轮廓还是当年的轮廓,身形仍是当年的身形,却是形容憔悴,胡子拉碴,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谢玄引他进屋,关切地问道。
容楼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再瞧不见当年的意气奋发和豪情万丈。
谢玄眉头一紧,道:“你来,不是听琴。”
容楼点了点头,道:“我来,是有事相求。”
谢玄摇头道:“我记得你是从来不求人的。”
容楼低声道:“我要帛大师的樊文译本,还要你的‘失魂琴’。”
谢玄愣了愣,沉思片刻,才道:“你想布阵?”他聪明绝顶,容楼此言一出,他便知其意。
“难不成,你想布下‘九五之阵’振兴宇文一族?”谢玄才说出口,旋即又摇头道:“不对,你不是那样的人。”
容楼沉默。
谢玄又道:“你真的相信以‘上古五大神器’布下的‘五大奇阵’如书上写的,有夺天地造化之神通,敛日月精华之奇效?”
容楼沉声道:“信与不信,我已没有选择,终是要试上一试才知道。”
谢玄迈前一步,恳切道:“小楼,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容楼道:“我要救一个人。”
谢玄来回踱了几步,轻叹一声道:“那译本,我已看过。除了布阵事宜,里面还说,发动奇阵之人便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祸及后代几世。若所言非虚。。。。。。”他定定瞧着容楼,道:“人力终有限,你这又是何苦。”
容楼淡淡笑了笑,道:“纵然祸及千秋万代,这个人,我也要救。”
谢玄十分不解地瞧着容楼,愠怒道:“我以为我了解你,但一到这种时候,就又觉得完全不了解你了。五大神器,可不可信,我不知道;五大奇阵,有没有效,我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为了那点可有可无的渺茫希望,你就甘愿赌上几生几世!?”
他总认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容楼,可他也有不了解的时候。上一次,在容楼功力尽失,却仍要奔回长安,救凤凰,杀苻坚时,他也象现在一样不了解。
容楼低头,道:“那是我的错。但即便是错,我也只能错下去。”
谢玄后退几步,仔细打量着容楼,淡淡道:“我若不答应呢?”
容楼显是没有料到,迷惑地瞧着谢玄,道:“我没有想到你会不答应。”
一脸无奈,一脸哀伤。
谢玄苦笑了几声,道:“算了,我不希望与你为敌,那两样东西,你只管拿去。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想以失魂琴,为你弹奏一曲。”“你随我来。”说完这话,他定定地瞧着容楼,点了点头,之后转身往琴室而去,心道:还好,这次他总算没再说出个‘谢’字。
容楼口中的“谢谢”,从来都是用来伤谢玄的心的。
谢玄的这一曲,容楼听懂了,那是对友人离别的挥手,对朋友境遇的怜惜。曲罢,谢玄将琴交至他手中,又递给他两本书。
容楼瞧见除了五大神器的译本外,还有一本是周易。只是这本周易并非原著,而是谢玄亲自为他写下的。
容楼会心一笑。这一笑才让谢玄看到了当年知已的影子。
“还是你用心良苦。”容楼笑道。
谢玄也笑道:“那要看用在谁身上。”
二人相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笑。
。。。。。。
容楼收拾妥当,就要从门口离开的时候。
谢玄忽道:“当初,我若是愿意和你回北方,你会带我走吗?”
容楼驻足良久,才回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会那么问,是因为知道你不会跟我走。”
谢玄了然一笑,和容楼挥手告别。
从头到尾,虽然他没有问过容楼要救的人是谁,但他知道--容楼放弃一切,要救的人,一定是燕国的那只凤凰。
‘若是那个人换成我,他会为我这么做吗?’
‘若是把我换成他,我又会为他这么做吗?’
这些问题,谢玄只放在了心里,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他才会把译好的周易交给了容楼。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再为了区区一本书回来见自己了。
望着一片青山中,那离去的黑色身影,他心中感怀万千,但更多的是释然。对于他来说,一切纠缠都已结束,有什么不好?以为今生再见不到的人,居然还能再见上一面,又有什么愁惆?想过的生活已经得到,并且正在享受,又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谢玄忽然笑了。
原来,想忘记的,真的可以忘记。
原来,时间、距离真的是最好的工具。
它们可以抹去,掩盖停留的痕迹,湮灭熟悉的气息,埋葬真切的往事,让自己彻底忘记。
只是,不经意间,
为何还会想起那个人,想起曾经心动的痕迹?
为何每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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