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来观赏这里秀美风光,仰慕江湖闻名的豪侠前辈来了。
正想之间,门外的人已叩门而入,高大的身躯甚至还高过徐琳半头,人却颇为清瘦,约摸五十岁不到的年纪,他轻抚颔下一绺胡须,面露微笑,正有一份长辈对这充满活力、正值壮年的后生的赞许,让徐抒一见便有拜谒结识之意。
这人就是鲁定方堂主昔年的副手,也是其一生的挚交,现在依然任劳任怨地辅佐现任堂主。
他不但成名已久,而且名副其实。
他不会轻易答应别人什么,但是一旦答应了,不论什么事、不论有多难、不论有多遥远,他一定会办到,他重视承诺甚于生命。
他有这个抱负,更有这个能力。
江湖盛传:“一日千金,不如求之一诺。”说的便是这位相貌清癯的长者言诺达先生。
徐抒忙双手作揖道:“晚辈听说言先生德才高义,深感崇敬,有幸见到,初来乍到,不通世务,有莽撞之处希望先生见谅。”
言诺达长须一捋,微微点头道:“小兄弟虽然年轻,但已有侠义心肠,我普济堂结交人物不见得武功冠绝,不见得名动江湖,心系侠义,急人之难确是不可或缺,这般仗义正直,古道热肠,不论身份武功皆是我辈中人,自然不分亲疏,一视同仁。”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笑容褪去,神色略有黯然。徐抒对于礼节用语并不熟悉,暗暗想了许久才拱手道:“晚辈愚钝,若蒙道长指教,必然终身受益,先生若见晚辈资质低劣,无缘和先生一起扶危济困,必然是缘分未到,不能强求。”
言诺达见他如此谦和,心中大有亲近之意,于是道:“小兄弟太过客气,今后我们必然有缘,不如你叫我言伯伯如何?”徐抒心中本觉世事无常,生死难测,忽然有这样一位长辈待自己如此至诚,不由感动不已,长长拜了一拜,连叫两声“言伯伯”。
言诺达忙扶起他坐定,这一扶用上内力,徐抒自有感应,却根本不由自己,重重坐在凳子上,不由得羞惭不已。言诺达笑道:“老夫并无他意,请不要见怪。”
徐抒道屁股摔有些痛,不觉冲言诺达笑笑。
言诺达道:“普济堂原本近些年来发展势头日益兴旺,下属子弟已逾千人,怎料得三个月前突发一场变故,我们鲁堂主原本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十几年,可谓德高望重,因为这场变故,鲁堂主痛心异常,主动承担起责任,但堂主这个位子说什么也不再当下去,只好让我这个多年的老朋友暂理,这个位子也就空了下来。”
徐抒听得诧异,问道:“想必堂主大仁大义,一定有什么难言苦衷。”
言诺之道:“堂主平生做事素来无愧于心,唯有一件事让他难以释怀,这一件事本困扰了他十几年。哪知三个月前发生了一件更想不到的事。堂中失踪了不少兄弟,连我门的左公佑左香主也一起失踪,这左香主也是跟随堂主多年的好帮手,勤勤勉勉,在我们八位香主中武功算得最高,他和属下弟兄出事后,堂主自是焦急不已,与我多方打探,依然没有左香主的消息,但在三才镇以东数十里的密林里,却发现我们十多位兄弟悬在树上,早已气绝多时。”
徐抒道:“这些人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
言诺达道:“没有,除颈间青紫淤痕外,再无伤口,也没有中毒之象。也许有人会以为他们集体自尽……”说到此又摇摇头道:“可是他们都是正当年轻有为之时,有雄心有抱负,这般将他们缢死后挂在树梢,真是一种侮辱,更是我们的奇耻大辱!”他素来不是脾性火爆之人,言及此却也愤然不已,一掌拍在几案铿然作响。
徐抒默然良久道:“言伯伯可有左香主的消息?”
言诺达摇摇头,忽而道:“我们出去走走吧,这屋里气闷的紧。”徐抒应了一声,两人走出门外,但见墨色苍穹乌云蔽日,庭院中梧叶飘落,虽是初秋时节,已有萧瑟落寞的景象,言诺达叹道:“暮沉千里怒乾坤, 金蛇万缕水中分。 常思挚友长吟醉, 何尽杯交酒里神?武林不宁,挚友受迫,风雨欲来,为之奈何?”徐抒听得他一字一句句,微微沙哑,悲愤不已,不由得生出同仇敌忾之心道:“言伯伯,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可尽管说,你们准备如何去救左香主?”
言诺达苦笑道:“其实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控制住整个武林。我甚至可以猜到这绑走左香主、杀我堂中兄弟的便是谷剑山庄的人。他们在江湖上很有威势,惩恶扬善的事也做了不少。他们要杀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武功低微也绝不明着杀,确是千方百计用出各种怪招,论及下毒,他们有一种疯魔腐尸散,人中毒后状如疯魔,形如僵尸,只把人折磨的面无人色,生不如死,狂舞七天七夜才死,也有毒性潜伏半年之久的毒药。”他又叹道:“江湖上中了这种毒,可就只好埋怨老天无眼,听说”雁门七剑“的老七吴环便是中了这毒而死。”
徐抒这些天听闻谷剑山庄的劣迹种种,心中厌恶不已,忽而又想起阿冰,却又颇感温暖。仔细想想又觉奇怪,心下道:“那天鲁大哥说吴环死于谷剑山庄剑客手下,今天才知他们又下药暗算,若是那剑客剑法天下第一,却又何必如此卑鄙?这毒入体已久,吴环自己尚且不知,言伯伯又怎么得知?”
言诺达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轻咳一声道:“我堂弟兄多方打探,老夫也是听人之言,不足为信。”他又继续讲道:“据说谷剑山庄有一张江湖人物,竟是以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成,有如圣旨一般,虽是纯金华贵,江湖人却称之为“黑榜”,正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入选黑榜的人,要么服从他的号令,要么千方百计,把你折磨至死。二十年来,谷剑山庄网罗了一大批俊杰之士,因为许多成名侠客都迫于他们的威势而不得不从,也有许多侠客
宁死不从,死于他们屠刀下。”
徐抒忽然插道:“那他们的势力还未形成,武功不足以雄霸江湖之时,却又靠的什么?”
言诺达眼中闪过一丝忿然,道:“朝廷。”
徐抒似乎觉得气氛过于凝重,瞪大眼睛道:“我哪一天可以出现在榜上,也是很荣幸的。”
言诺达捻着胡须笑道:“我看以你的资质绝对可以。谷剑山庄这个榜对人宣称是没有恶意、没有歧视,还会更新公布,以你现在的武功,差不多就可以到一百上下。”
徐抒道:“一百名开外那还练什么功夫,言伯伯说笑了。那您呢?想来会令古庄主寝食难安。”
010 身世之谜(三)
言诺达哈哈大笑:“我若说出个这个名次,总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何况这个排名也有很多不实之处。一些朋友也给我争论过,说我的名次居然超过了鲁堂主,实在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抒拍手笑道:“谷剑山庄是不是经常这样排,想看看江湖上的人自相火并?”
言诺达面色微变,道:“江湖上的人又不是傻子,只可惜谷剑山庄和魔教一排除,这个江湖前辈隐居,后继又无人,剩下真有本事的真不多,谷剑山庄他们排,我们自己也排,可一个个排出来完全不是个,少林武当也许可以抗衡,我们普济堂确是前路艰险啊。”
徐抒道:“言伯伯,我们尚且还不能自保么?”
言诺达只觉与谷剑山庄势必有一战,不忍让这十七岁的少年掺进来,但听得他称“我们”,一时沉吟不觉。
这时候耳边冷风飒然,暮霭沉沉中出现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半空中由远及近,远见得粗布衣衫,但身法潇洒、来去犹如风驰电掣;近观见这人浓眉阔目,国字方脸,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左颊有一道刀疤,依旧不减英武之气,在半空他还高声诵道:畅游哉,春风无处不楼台。一时怀抱俱无奈,总对天开。就渊明归去来,怕鹤怨山禽怪,问功名何在!野斋笑我,我笑野斋。”他落下地来一拂布袍道:“我们若要自保,只怕谁也奈何不了我们,世间容不下我,那就闲云野鹤,隐栖碧山,小兄弟愁眉苦脸可不是大丈夫胸襟!”
言诺达惊喜道:“鲁大哥!你回来了!”
那人长啸道:“我自然要回来,可惜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没有消息!”
徐抒看到他的身法,知道这人就是鲁定方鲁堂主,听得他此言,不由得不服气道:“我一点也不愁,我大难不死,还见到言伯伯,我为什么要愁。难道我长着一张苦瓜脸,这么不喜庆?”
鲁定方踱着方步绕了徐抒两周,仔细看看道:“不好说,你这人长得还不错,可惜将来命不一定好。”
徐抒讶然道:“您老还会算命?”
鲁定方大喝起来:“什么您老?我如何会老?堂中的兄弟还要我去搭救,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受苦的人还要我去救济,我怎么会老?”
徐抒忙作揖道:“晚辈无知,冒犯前辈,还……”
鲁定方如雷霆般的声音道:“住口!”说完好像自己也觉太过严厉,所以稍稍改了口气道:“我是说这些套话休要在我面前说。”
徐抒向言诺达使使眼色,忽觉有些冒犯长辈,却也无可奈何。
言诺达会意,走到他身边。
徐抒附耳道:“你们不是要商量和谷剑山庄一战么?看这位意气风发,不像是要决战的样子。”
鲁定方也不去听他们说什么,这时狂风大作,闷雷滚滚,三人也没有回去躲雨的意思。
言诺达也轻声道:“那应该什么样子?全都痛哭悼念死去的人,还是一步三回头,和朋友诀别?鲁堂主就是这样。”
徐抒笑道:“这样悬壶济世的医生,却也少见。”
言诺达道:“别说,他给人搭脉开方还真没出过几次错。”
徐抒撇撇嘴,苦笑道:“有一次就受不了啦。”
话音未落,背后虎啸龙吟般的怒吼声又传来:“一老一少,在编排我什么?”其实他的内力当世鲜有可以相抗者,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却也不当真生气。
徐抒两耳嗡嗡发麻,不由得笑道:“这如狼似虎的吼声,却也是剂通便的灵药。”
鲁定方喝道:“好小子胡说八道,我且看看你有几斤几两!”随即如山岳般泰然一掌打出,隐隐可震雷声威势,但带着岁月痕迹的脸上还是带着慰然的笑意,他存心要试徐抒功力,这一掌只使上五成内力,但其中繁复变化同样使人叹为观止。
徐抒不敢怠慢,但鲁定方掌到途中又生变化,忽而似重拳刚猛,忽而似铁手擒拿,忽而似掣掌劈下,忽而似一指洞天。他身法迅疾如电,徐抒看来直如七八个鲁定方同时袭来一般,徐抒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招架才是。徐抒知道江湖上的人练得一门绝技极为不易,这般似掌似拳、似钩似指的武功却是闻所未闻,但总觉千变万化,总有破绽可寻,但是他却像陷入众人合围一般,四面八方都是进攻,接下三招已是满头大汗,使劲浑身本事纵身闪避,听得咯察一声响,身旁碗口粗细的梧桐树被鲁定成掌风拦腰拍断,木屑飞溅。掌风带过徐抒腰间,腰带也被打断了。
徐抒窘迫不已,他衣衫敞开,分外狼狈,正收拾间,怀中那把槿叶留给他的碧玉簪梳落了下来,暮色中隐隐泛着玉色的光泽,闪电闪过,把徐抒的脸照的煞白。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玉梳道:“打坏我不要紧,把它打坏了可就不妙了。还好还好。”
言诺达一直在一旁观战,他像是没事人似的看着这场战斗,这时笑吟吟地道:“鲁堂主出手未免太狠,小兄弟救过你的亲弟弟,你怎么用这样的本事对付他?”
鲁定方道:“我自然极有分寸,快打上的时候我自然会收回来,怎么会伤了小兄弟……”话还没有说完,鲁定成目光落在那玉梳上,颤声道:“这个玉梳,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徐抒见他神情激动,脸上的皱纹似乎平添了几丝愁苦,道:“这是我槿叶妈妈留给我的。”
鲁定方又道:“你是说槿叶?你的妈妈叫槿叶?”
徐抒笑笑道:“她不是我的亲生妈妈,她总把我当什么小主人,可是我又小又穷,这个小主人可是好笑。她对我可真好,她又善良、又能干、又温和、又对我好……总之,想来想去,我的妈妈十分完美。”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011身世之谜(四)
“她确实很完美。”鲁定方沉声道,“这里雨已经下大了,我们还是到同心堂里去。”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嘶哑,徐抒想起他刚才出神入化的武功,仍是钦佩不已,那样英武的神采似乎和现在的凝重深沉并不相配。
三人回屋取了纸油伞,穿过这长长的庭院,七拐八折,眼前是一条宽逾六尺的青石大道,三人以轻功急行,徐抒耗力不已,勉强跟随言、鲁二人,他二人仍是神色淡定,不多时,一座精雅大气的厅堂映入眼帘。早里有一批人在这里等候。正堂门前楹联上书对联一幅,上联是:“头戴夏,身穿冬,一蓑烟雨,仗剑平生共看风云四起;从南来,向北去,几棹清风,云舟四海回首天地大同。”
徐抒注视着这幅对联钦佩不已,不禁暗想:“鲁堂主自是志向远大,但这天地大同的盛景,从古到今几千年,却有过几多春秋?我纵然向往这盛世,却无缘得见,这一蓑烟雨几棹清风,倒也清静寡欲,只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像鲁堂主一样做些事情,如何是丈夫所为?”旋即又想起刚才鲁定方吟诵的“畅游哉,春风无处不楼台”的句子,一时迷惑,一时又热血上涌,想来想去,只觉丈夫生世,也不该虚度此生。
鲁定成向众人介绍徐抒道:“这位徐公子是老夫弟弟的救命恩人,身手也实属难得。可是这还不是最让老夫高兴的事。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徐公子就是老夫找了十六年的人。”说到这里,手微微抬起,似乎又激动的不知道放哪里好,又豁然大笑起来,笑声豪气干云,众人包括徐抒在内都呆在当地。徐抒再笨也知道鲁定方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