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少女愈加恼怒,他这般的不置可否正是摆足了高姿态,仿佛一语就真可决定自己部族的兴衰了。她不假思索,挥起一掌便向统领抡去。然而眼前一黑,不知如何竟是自己撞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统领将她拖起,恶狠狠地给了两记耳光:“你竟还要打我,你这鬼女人,我早该把你杀了。”
少女嫩脸红肿起来,凌乱的头发下,血迹从口中溢出。她注视着统领,道:“你杀了我吧!”
统领挑起地上的刀,高高扬起:“你以为我不敢?”
少女闭上眼睛,一副束手就死的模样。统领攥刀的手紧了几次,终于一松,背过身去:“你走吧,我再也不愿见到你!”
落日已尽西坠,沉沉的暮霭笼罩在草原上,一如统领此时旧锈死灰的心情。他不愿回头去望,却听得见少女踉跄后退的脚步,而后是战马嘶鸣。她踏着嫩绿的草色驰远。
不知如何,少年的心中恍然忆起酒店的那日中午,那株开放在骄阳大漠中的水仙花,那么的清凉美丽。那一刻的邂逅,就是天长地久的开始。此去余生,再也无法忘怀当时的情景。就如她一直无法忘却那个白盔亮甲的身影般。
岁月纷纷萎落之后,又会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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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甲耀龙城 21(1)
月色朦胧,在平坦的沙海上铺了层霜雪,远处的沙丘更闪烁出莹莹幽光。夜便静谧地伏峙在四周,如此的辽远深邃,让人无法联想起白日间炼狱般的酷热。
马杰倚在一角帐篷上,神思不属地仰望着夜空。自从遭番人偷袭后,王共不敢大意,每夜都派人轮值,两人一班,刻下是他与一个厂卫。这其中怕是监督的意思居多,看来王共始终不对自己放心,马杰在心中冷冷地想着。
离开百里之遥了,叶大飞的坟丘也早被沙土湮没。而愤怒似乎也随着马蹄的奔远,逐渐淡然。没有东西会一成不变,与叶大飞的友情也是如此。他当时没有反抗,时过境迁,就更鼓不足勇气。人生有太多的羁绊,父母妻儿,都是他不能不顾及的。更何况王共为他套上了“东厂统领”的枷锁。
至于掌柜——他探手怀中,摸到被捂得温热的玉瓶。就是这么个小东西,能决定着朝野间一场殊死争斗的胜负。一如此刻的自己。但为了虚无缥缈的家国纲常,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权位,值得吗?
月色之中,却有孤骑从远处沙丘后探出。那马走得缓慢,踏在沙上悄然无声。孤寂的夜、独行的马、广袤的沙海,单调冷漠的意象集在一起,落在深夜无眠的人眼中,就是一场凄凉美丽的蜃景,仿佛倥偬的岁月就在眼前逝过。
马杰怔怔出神,望着那匹马由远而近,没有出声示警。直到逼近百步处,守在另一方的厂卫油然发觉,低喝道:“什么人!”
骑士没有应声,仍是策马缓行。厂卫长刀出鞘,沙漠中旷无人烟,更何况是在静夜里踯躅的孤骑。他一边挺刀上前,一边就要大声示警。
马杰从地上坐起,淡然道:“不必惊慌,是自己人。”厂卫一愣,同伴可都睡在营帐里,哪还会有什么自己人?
孤骑从朦胧的夜色中钻出,马上的人一脸淡漠,一袭红袍早已破烂褴褛,但背影仍是挺直的一杆枪。厂卫的刀不觉从手中滑落,失声喊道:“统领——”
马杰眯着眼睛,他也没有想到统领能从番人手中逃出,一时间心中翻涌。在王共与掌柜的对峙间,他的立场决定着胜负谁属。虽然屡受抚慰,但众厂卫心中,他仍是一言九鼎。只要将诛杀上皇的最后一层纸捅破,王共虽然手握圣旨,也必将死于群情汹涌之下。这也是掌柜被视为眼中钉,却一直能幸存下来的原因。
这是一局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敢轻易触动。王共占尽上风,却没有必胜的把握;掌柜貌似岌岌可危,实则大有翻盘的可能。但现在统领回来了,自己再不似原来般举足轻重。马杰心中波澜滔天,仍是平静地走上前去。
统领已翻身下马,扯着缰绳施施然行来。两人目光相对,若刀锋一般在空中相撞,各不相让。良久,马杰才油然一笑:“统领被掳之后,兄弟日夜忧心,现在好了,终于可以睡回安稳觉。”
统领摇头笑道:“只怕马大人更要睡不好觉了。”马杰心中一惊,窥眼去看对方神色,却难以觉察异常。在月色下,只见他从容地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
“统领何出此言?”马杰才脱口反问,心中却后悔不迭。以他的圆滑,原只会打个哈哈过去。此刻竟失去了冷静,难道是因为统领一反常态的笑容?
“此地离小绿洲只有一天路,马大人还能睡好觉吗?我会让兄弟们打起精神的。”统领牵着马从他身旁走过,月色拖下了长长的影子,那背影间除了挺拔,仿佛又多了层难以琢磨的意味。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铁甲耀龙城 21(2)
马杰深吸口气,道:“不用统领费神了。圣上特使王公公都已筹划好了,你我两人只需听命行事即可。”统领背影一震,顿住脚步:“王公公?”
“正是咱家,”中间的帐篷中,一人挑开帘子走出来,“此行干系重大,圣上放心不下,特命咱家在暗中助统领臂力。现在既然无恙回来,自是由统领指挥妥当。”正是王共,他满脸欢容地迎上前,把住统领手臂。
统领一愣之后,躬身施礼:“公公是圣命特使,自当归您指挥才是。”王共携着他的手往帐篷里走:“大家都是为圣上效力,也不必太过分割清楚。统领一路辛苦,不妨到我帐中用过晚膳再说。”
自有厂卫将马牵走,两人言笑甚欢地走入帐中。马杰望着乍掀又阖的帘子,笑容慢慢僵硬住,怅然难言的意味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再不如原来重要,随着统领的到来,王共不必费心去笼络他,而原来的许诺也会时过境迁。
掌柜不知何时立在他身旁:“马统领似乎心有不豫,何不到我帐中一谈,小人或许可以为您排解一二。”马杰冷哼一声:“统领既然无恙归来,掌柜多留也无益。况且明日就到小绿洲,掌柜也不必随我们去冒这份险了。”
掌柜微笑道:“马大人不必焦虑,统领虽然归来,这局棋的胜负仍是未知之数。您仍是左右局势的关键一招。”马杰一挥手,沉声道:“掌柜不必多言,我心中自有分寸。”
掌柜摇头叹道:“锦上添花岂如雪中送炭,大丈夫立于斯世,自当建奇崛之业。况且您先前的摇摆,已令王公公不满,回到京城后,只怕要保平安都难。马大人是明时势的人,自当知道如何抉择。”
他双手负后,不再回头,径往自己的帐篷中行去。马杰微一踌躇,还是举步跟上。
统领抓着牛肉,慢慢地咬嚼。王共也不着急,微笑在一边看着。
“刚才我注意到少了几位兄弟,难道又遭番人袭击了吗?”统领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共微显惊讶,他既然为番人所掳,自当察悉敌方的行止:“前日晚间,番人乘我不备,仗弓箭之利,射杀了两人。”统领沉吟道:“数不止此,还有呢?”
王共眉头一扬:“叶大飞言语间侮辱上皇,为咱家当场格毙,以正典刑。”他不多作解释,以统领之聪明,自能揣摩当时情境。为了立威,这年轻人也曾狠下杀手,逼得陈起自尽。同类人间,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统领瞟他一眼,只是淡然问道:“还有呢?”王共一愣:“没有了,就这么几人。至于那掌柜,是以送水为名自己跑来的,举止诡异,咱家正要同你商量呢。”
统领啃完牛肉,仰头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在篷布上将手揩尽:“白同古呢?”王共才想起这无故失踪的家伙,一拍额头道:“他在你被掳的第二天,也无故失踪了,你不提咱家还忘记了。”
统领倏地抬头:“他是被阴风爪洞穿头骨而死,我在沙漠中发现了他的尸体。”王共悚然动容:“杀手楼?”
两人对视不语,半晌,王共起身踱了几步,嘿声冷笑道:“早道你身份可疑,想不到竟有这么大的来头。现在人证既在,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就要往外走,显然立时就要将那掌柜置于死地。
统领却伸手一拦:“公公可是要在大家面前指证?”王共一愕:“统领认为不妥吗?这人手底下颇硬,嘿嘿,杀手楼可不能等闲视之。”
统领沉声道:“他既然是杀手楼派出,自然对我们此行知根知底,若让他在大庭广众下胡言乱语,影响了军心可就不妙。”王共颔首,森然冷笑道:“还是统领顾虑周全,如此就将他诱到帐中,乘其不备,一举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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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甲耀龙城 22(1)
帐篷中点着盏油灯,风不时透过罅隙渗进,光晕如水波一般涌动,将两人的面容照得明暗不定。宽大的马鞍搁在中间,上面摆放着只温润的玉瓶。粗糙的篷布、褐黄的沙土、憔悴的面容,一切都暗淡无光,只有这只玉瓶粲然生辉。
掌柜衣袖微摆,玉瓶滑到马鞍的边缘:“大人还要犹豫什么?寺人素来量狭,王共的手段你也见识了,非要等罪连妻儿、祸及九族时,才肯醒悟吗?更何况大丈夫立于斯世,岂能老死户牖,而不思闻达后世。古人说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天意既然将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上,何不顺应时势,做出一番彪炳千秋的功业?”
马杰眼中闪烁着怦然的神采:“掌柜确认上皇回京后能复位吗?若一招不慎,才真是祸连九族的大罪。”掌柜胸有成竹地道:“各方面均已布置妥当,只等上皇入关,便一起发动。而大人正是这柄开锁的钥匙,只要得你支持,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马杰深吸口气,凝视着掌柜的眼睛:“成功的把握到底有几成?”掌柜哑然失笑:“若说十成十,那肯定是骗小孩。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一切顺利,至少立于不败之地。”他炽热的目光投向玉瓶,“现在马大人要做的就是把解药给石帅服下。”
马杰颤抖着伸出手,每靠近玉瓶一分,便多一分迟疑。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握上了玉瓶,就再没有回头路。不是登临万仞的绝顶,就是滑向黑暗的深渊。这样的重担,他能承受吗?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对于庙堂朝政一无所知。
他的手凝在了空中,颓然道:“掌柜可否容我再考虑一晚?”掌柜冷笑道:“当断不断,反为其乱。大人若再这般优柔寡断,只怕速祸身死之日不远。”他袖摆再拂,玉瓶怦然跳起,往马杰手中落去。
微小轻缈的玉瓶,此刻在马杰眼中,却如能粉石碎金的厉害暗器一般。他慌不迭地往后一退,飘离三尺。掌柜却右掌一按,沛不可当的劲力直袭过去,附在其后一推,玉瓶登时如离弦之箭般。
马杰下意识就要去卸挡,却听掌柜低喝道:“小心,可千万别弄碎了。”他无奈之下,只能改用柔劲,接过玉瓶,往旁边一闪。掌柜的力道也戛然凝住,欣然笑道:“大人肯克当重任,真是我天朝之福呀。我定会禀明石帅,彰显您力挽狂澜之功。”
马杰眼光锐利如刃:“掌柜这般强人所难,就不怕适得其反?”掌柜摇头道:“我不过是帮大人下定决心而已,若大人不愿,此刻就可以拿着瓶子,去王共那里检举。”他怡然自得地笑着,这烫手山芋接下了,可不是能随便扔掉的。马杰逼上一步:“你道我不敢?”
掌柜知他难以搁下面子,正要好言抚慰,忽闻得帐外脚步声紧,一个厂卫隔着帘子喊道:“掌柜,王公公请您过去,说是有事商量。”
两人脸色一沉,马杰悚然道:“难道他们发觉什么异常?”掌柜沉声道:“此刻他们即便疑虑,但没有证据,也不敢下杀手。马大人乘着这个空当,快将解药给石帅服下。”
他不等马杰再言,一掌熄灭油灯,掀开帘子往外行去。
往王共的营帐不过十几丈距离,掌柜却觉得举步维艰。单只王共一人,还好揣测其意图,但统领的突然加入,却令局势陡生变数。他也无法肯定,这狭小的帐篷内是否布下杀局。
掀开帘子,王共与统领各踞地而坐,面色如常地交谈。他鼓足笑容,向二人施了一礼:“统领大人得脱桎梏,小人这厢恭贺了。”王共冷哼了声,统领却微笑道:“掌柜请坐。明日就要到小绿洲了,你是生意人,不必随我们去担风险,现在便把酬劳结算了,明日你便回酒居去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铁甲耀龙城 22(2)
掌柜打消疑虑,上前三步就要坐下,脸色突然一变。王共与统领的掎角之势已将他锁定,三步之外风平浪静,但一越雷池,就随时有爆发的可能。他强自笑道:“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王共粲然一笑:“白同古是如何死的?”掌柜身躯一震,强笑道:“这个小人如何知道?”他心中难免一乱,统领已乘这个空当,横移三尺落到他身后,从容笑道:“阴风爪不愧是杀手楼镇派绝技,白同古的尸体就在外边,掌柜还有何话可说?”
“杀手楼”三字便像一柄无形利刃,令掌柜气势再懈。王共乘机踏上一步,与统领前后夹击,叫掌柜无法动弹。这两人的武功才智在中原武林属一流之列,深明气机之要,配合起来宛然无间。
腹背夹击,两人只要蕴蓄气势,待到巅峰状态时,即可行雷霆一击。此时掌柜却突然双手负后,纵声长笑。更为怪异的是,他竟然撤去功力,不设丝毫防备。如此更像常人一般,何堪抵挡两大高手夹击?
统领与王共对视一眼,都不敢放手施为。掌柜倏地止笑:“你们道千日醉就真无药可解吗?”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统领与王共再如何镇定,也不由得气机一怠,掌柜乘此空当,身形如若游鱼,就要从夹缝间钻出。
气机牵引,统领两人如何不愿,也只能强行出手。劲风鼓荡之间,帐篷中尘土飞扬,前后两壁霎时间被毁去。掌柜闷哼一声,滑落到三尺之外,脸色惨白,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而统领两人也不好受,掌柜的凭空溜走,令两人各自承受了对方七成掌劲。
众厂卫都寻声围拢过来,望着沙土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