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亮似寒星般的双目直盯着秦川,道:“不瞒秦老弟,我适才所使的功夫宜掌宜剑,乃祖述诸葛武候的古阵法而自创的‘八阵图功’,具体而微,分为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其实是叨前人之光,皮毛而已,粗浅得紧,老弟的身形掌法却有何名目?”
秦川听他坦承自身的用意和武功,显然并无歹意,且心里对其闹市救人之义举钦佩不已,早存结纳之意,便道:“不瞒前辈,在下所练的是万佛掌和大悲玄功,班门弄斧,让前辈见笑了。”
沐长风眉头微皱,侧头沉思半晌,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惭愧,这名字我还是初次听说,实在孤陋寡闻。”问及师承,秦川确实不知,直言相告,沐长风也不知信与不信,便不再问。过了片刻,又问秦川跟黄蜂帮如何结怨,秦川便将黄蜂帮众人在大雪山屠戮的罪行说了。
沐长风拍案道:“这么说我刚才就不应该阻止老弟杀他们了,罪过,罪过!”
秦川摇头道:“前辈并不知悉个中缘故,也怪你不得。”忽又想起一事,道:“适才听沐前辈和那仇氏兄弟说,好像前辈有什么事要他们办,不知究竟是何事?”
沐长风哈哈一笑,道:“我这人天生最爱打抱不平,看到恶人横行,免不了总要多管闲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想让‘黄蜂帮’收敛一下,休要再胡乱惹事生非了。”
秦川气愤愤的道:“何止惹事生非,简直罪恶滔天,罪该万死!”沐长风道:“老弟是怪我处置得太轻了吧?”秦川道:“那倒不是,你又不知他们在大雪山的所作所为。”
二人边饮边聊,沐长风为人疏狂,谈起天下各派武功,江湖掌故,当真如数家珍。秦川只觉此人见解独到,腹笥奇广,纵横谈吐中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魅力,不禁暗暗叹服。
沐长风忽然望了望秦川,道:“老弟何以急着要回中原?”秦川道:“晚辈八年前被师父带到峨眉山习武,离家已久,十分想念家人,只盼早日归去!”沐长风道:“老弟学得一身旷世神功,日后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料非难事!”
秦川摇了摇头,道:“不瞒沐前辈,小子自幼胸无大志,只想像孩提时那样跟着三位哥哥和师兄们读书、爬山、骑竹马、做游戏,跟大哥学拳练剑,听二哥讲江湖故事,还有跟着三哥到九里山下的古战场去捡拾兵器来玩。若能再跟着兄长畅游山水,此生便足矣,实无他求!”
沐长风见他说得天真,拊掌大笑,说道:“老弟当真是一块璞玉浑金,能够接识到老弟这等人才,此次入川亦不枉也!”又道:“寒舍便在济南府北郊的大明湖畔,你府上在徐州府,说起来咱们也算同乡。”
秦川眼睛一亮,喜道:“沐前辈此话当真?”沐长风微笑道:“我到成都来办事,已有些日子了,正准备择日回中原呢,旅途寂寞,老弟可有意结个伴同行?”
秦川心想刚要和张标大哥分别,现在又有了个新同伴,自是喜出望外,没口子的答应了。
沐长风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三日后启程如何?这两日你和令友话个别,四处游玩一番成都风景。对了,我想到一个所在,你倒可先搬来和我同住。”秦川道:“张标大哥已安排了下处。”沐长风忽然晃了晃酒壶,道:“酒喝光了,走,老哥带你找个好地方喝酒去!顺便见识一下风月楼中的花魁去!”
不待秦川接口,已当先迈开大步,出殿而去。
五、风月花魁
五、风月花魁
二人施展轻功掠出武候祠,来到街道之上,只见夜色中的成都城内,万家灯火,另有一番迷人景象。
寒风中不时飘来阵阵丝竹箫管之声,沐长风纵声吟道:“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微微笑了笑,道:“其实那个大刀卜六说得没错,成都的姑娘确实生得美丽得紧!”秦川道:“沐前辈,你……”沐长风打断了他,道:“你别前辈长前辈短的,我很老吗,又没到五十岁!”拍了拍他肩膀,道:“从现在起,你就喊我沐老哥吧,别再喊我前辈了!”
秦川道:“咱们去哪里?”沐长风哈哈一笑,道:“自然去‘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地方喝酒去啦!”
秦川想起张标,道:“我的一位朋友在城里开茶馆,可惜正在修葺,否则可以请沐前……沐老哥喝茶去。”沐长风笑道:“茶以后再喝吧,我先请你喝酒,跟我走吧!”大踏步而去。
二人来到一座名为“风月楼”的高楼外,夜色渐浓,但见高悬的大红灯笼之下,人头攒动,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正在招揽客人。秦川心中一动,吃惊道:“这是妓院,我,我不能进去。”沐长风像是看到妖怪一样,瞪大眼睛道:“男人不到妓院喝酒,还算什么男人?”秦川脸上一红,掉头欲走,道:“反正我不能去!”
沐长风哈哈大笑,惹得出入的客人都侧目而视。早有两个妓女过来拉扯着她,道:“原来是沐大爷来了,却傻呆呆的站在外面做甚?”沐长风拍了拍二女臀部,笑道:“你们要先把我这位小老弟招呼好了,我再进去!”那二女忙上前去拉秦川,一女道:“这位小哥,站在外面有什么味,还不快快进去?”
秦川出力挣脱二女,道:“你们干什么,快放手!”二女啊哟啊哟两声,似是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哼哼唧唧呼痛不已。秦川一惊,怕伤了二女,欲待伸手相扶,却又不敢,呆在当地,神情甚是狼狈。
沐长风上前扶起二女,向秦川道:“老弟真是不解风情。今晚是老哥我请你喝酒,难道你连进去的胆量都没有吗?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啊!”秦川见他嘴角间颇有嘲弄之色,一旁众人也哗然大笑,不禁羞愤难当,昂然道:“莫道只是区区一家妓院,纵是刀山火海,我又何惧?进去就进去!”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但他到了大厅内放眼望去,眼前除了冶艳妖媚的妓女外,更有各色各样的客人络绎进出,人声鼎沸,热闹异常,他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不禁怔住了,一阵茫然无措。
忽听佩环丁当,眼前多了一位中年美妇,衣着华艳,妖娆动人,笑吟吟的道:“小爷这背着行礼来的,想必是远道而来,可有相好的姑娘?”秦川猜测她定是此间鸨娘了,暗暗惊诧于这鸨娘雍容华贵,风姿仪态竟不输于那些年轻姑娘,脸上一红,道:“我,我是来喝酒的。”
那鸨娘一听乐了,道:“这就对了,到这里来的爷们儿,哪个不是来喝酒的啊?”向一妓女招了招手,道:“小艳,快来招呼这位少爷!”那小艳便娇滴滴的迎了过来,左手搭到了秦川肩头,右手拉着他手,笑道:“公子爷请上楼吧。”
秦川不敢再用力挣开,红着脸道:“我自己喝酒便行。”回头望时,却见沐长风一脸揶揄的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双手则是左拥右抱,偎红倚翠。
沐长风轻轻推脱二女,笑道:“秦老弟,你可知这间风月楼乃是成都全城最好的喝酒场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向那鸨娘大声嚷道:“杨妈妈,这位秦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今晚我要你风月楼最好的花魁来招待她,让那些庸脂俗粉滚远点,听懂了没有?”
那鸨娘杨妈妈接过银票看也不看,顺手塞入怀中,淡淡的道:“早知道是沐大爷的贵客,我也不用转弯抹角了。二位后面请吧!”
沐长风狂笑声中,拉着秦川手腕,跟着杨妈妈穿过天井,分花拂柳,穿过月门,步入后院。秦川顿感前院的喧嚣不再,景观也清幽了许多。后院走廊紧要处皆挂有风灯,过了小桥,借着灯光游目四顾,唯见院内假山掩映,溪流荡漾,脚下一条花间甬道曲径通幽,直达一处精致异常的小楼前。
楼下有两个小鬟朝着三人敛衽行礼,跟在一旁侍候。杨妈妈向沐长风展颜一笑,道:“你已很久没带过朋友来了?”沐长风淡淡的道:“世间知音难觅,曲高自然和寡!”杨妈妈轻叹一声,道:“你还是这般疏狂不羁,千古狂客沐长风,真的改不了了。”神情间竟带着一阵难以掩饰的幽怨。
秦川心下大奇,暗想:“看情形沐前辈跟这位杨妈妈竟似是老相识!”
杨妈妈将二人带至楼上一间陈设精致的房间内,打横陪二人坐了。一个小鬟点了一炉龙涎香,另一个小鬟摆放好酒菜,双双离去。杨妈妈向沐长风道:“你真的想让本届花魁来陪秦公子?”沐长风笑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么?我的银票难道是假的?不过我倒想先知道本届的花魁是何许人也?”
听他此言,杨妈妈登时满面得意之色,道:“说来也当真凑巧,自上届花魁咏蝉被周本禄那厮以十万两银子强行纳妾之后,城中四大勾栏院都瞄准了一个初到成都的绝色美人,那可是个顶尖儿的‘清倌人’,心高气傲得紧,终于被我风月楼千方百计先挖了来。这位婉玉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仅一个月光景,便令风月楼收入倍增,名扬天下,连洛阳和长安各地的同行都要出高价请她出马前去助场呢!”
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位婉玉姑娘心气儿极高,又是个黄花闺女,她看不中的客人谁也没办法。连周本禄来了两次,她也未曾理睬,听说姓周的那厮气得脸都发青了呢。沐大爷应该晓得这些吧!”
沐长风冷笑道:“杨敏,我离开成都这么久,今次再见到你,才真的感到你变得越来越能干了!”
杨妈妈白暂的脸蛋一下子全没了血色,胸口起伏不定,泫然道:“你是讥讽我变得市侩了吧。我是变了……只有你一直没变,还跟以前一样……”忽然抹了抹眼泪,低声道:“我会尽力说服婉玉姑娘来陪你们,不过我确无把握她能点头,我这便去了,请你们稍待片刻!”起身掉头而去。
沐长风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向秦川道:“秦老弟,咱们喝酒!”仰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脸上隐隐似乎多了两道泪光。
秦川暗暗嘀咕,这位千古狂客脾气古怪,多半是有甚么伤心之事。但以他的疏狂性情,若不愿说出,问也徒然。
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得环珮丁冬,脚步细碎,一阵淡香轻袭,门帘掀处,一个妙龄女郎袅袅娉娉的走了进来。
沐秦二人均感眼睛一亮,只见这女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衣衫,体态婀娜,肤光胜雪,眉目如画,莫可逼视,实是一位容色绝丽的美人。
沐长风斜目侧睨,颔首道:“你便是婉玉姑娘?”那丽人秋波微转,檀口轻启,轻轻的道:“沐大爷、秦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说着向二人敛衽为礼,盈盈拜了下去。
沐长风点了点头,微微欠身,赞道:“端的是丽质天生,颠倒众生,十足十是个天姿国色的绝代佳人!杨敏这丫头的眼光委实不俗。婉玉姑娘请坐。”那丽人打横坐了。
沐长风向秦川道:“秦老弟,人家婉玉姑娘给你见礼,你怎么也不还礼啊?”秦川面红耳赤,低下了头,不敢出声,抱拳向那丽人奉揖还了一礼。
那丽人婉玉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款款执起酒壶,为二人斟了酒,浅笑嫣然,道:“杨妈妈说未能亲自来向二位敬酒,甚是失仪,让婉玉代为致意。小女子先替杨妈妈敬二位一杯。”说完举杯先干了。
沐长风哈哈一笑,狂态复萌,一饮而尽,说道:“听姑娘口音,好像是江南人吧?”婉玉点漆般的双眼中亮光一闪,长袖掩嘴浅笑,轻声道:“怪不得杨妈妈说沐大爷是个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呢,一眼便瞧出来了,小女子乃是江南金华府人氏。”
沐长风细细打量着婉玉,猛地伸手一拍桌案,朗声说道:“李太白诗曰:‘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姑娘果真人如其名,婉若美玉,我见犹怜,妙哉,妙哉!”一瞥之下,见秦川兀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笑道:“秦老弟,看来我带你来此喝酒是找对地方了!”
秦川一怔,不解其义,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沐长风转向婉玉道:“听杨敏说婉玉姑娘才貌双全,雅擅音律,沐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冒昧请姑娘赏脸弹奏一曲?”
婉玉款款的站了起来,转入吊屏后,从内室抱出一具古琴,放在桌上,道:“二位远道而来,本该奉上一曲,只怕有辱清听。既然沐大爷不嫌蠢笨,小女子只好献丑了。”便在上首坐了,轻抒素腕,调了调琴,弹将起来。
秦川但听得琴声丁冬,音调古雅。他少时曾约略学过些音律,入峨眉山习武以来,可谓不弹此调久矣。此刻听这丽人转轴拨弦之间,甚有韵律,细听之下,但觉节奏流畅,曲调优美,个中更似有无限柔情蜜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闻者沉浸其间,低徊不已。
婉玉一曲既终,划弦而止,盈盈一礼,又回到自己座上。
秦川但觉如醉如痴,举杯忘饮。沐长风拊掌大笑道:“这曲《长门怨》,乃汉武帝时陈皇后作也。当年陈后退居长门宫,愁闷悲思,闻司马相如工文章,奉黄金百斤,令为解愁之辞。相如为作《长门赋》,帝见而伤之,复得亲幸。后人因其赋而为《长门怨》也。皇后名陈阿娇,亦即‘金屋藏娇’之‘娇’,故而此曲又名《阿娇怨》。想不到此曲由婉玉姑娘妙手弹来,竟有如此雅趣!难得,难得!”
婉玉从盘中取出一只橙子,剥了开来,分与沐秦二人,微笑道:“沐大爷果然识见渊博,小女子佩服。适才献丑,倒让秦公子见笑了!”后一句话却是向着秦川而说。
秦川一呆,只见婉玉秋波流盼,秀眉微扬,凝视着自己,绝不稍瞬,嘴角露着微笑,不禁脸上一红,左手微颤,竟泼出了几滴酒来,溅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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