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方丈(第二章)(3)
大将军如坠雾里:也许,也许她们正是自己的老母和媳妇么? 他费力地思索,他想,如果不是自己的老母和媳妇,那么她们婆媳又是在为谁招魂呢?儿子?丈夫?父亲? 他转过脸去,目光一路追随着她们。 蓦地,一声苍老而悠长的呼唤,把他从似梦非梦的状态中骤然惊醒: “回家吧——娘的儿!” “回来喽——” 大将军骤然之间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一下子楞在了那里! 那声音!那招唤魂魄归来时拖着长长尾韵的声调,怎么和自己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他记得儿时父亲和兄长战死远方时,自家母亲也曾牵着自己的手,打着这样的招魂幡,在荒野踉跄奔走时,母亲也是用这样声音,一唤一答为父兄叫魂的…… 大将军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惧来!一时如同得了热病一般全身发抖:天哪!莫非……莫已我魂断沙场了么?莫非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捷根本就是一场虚幻之梦? “回来吧——娘的儿!” 招魂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将军一面紧紧地捂住耳朵,一面狠狠地朝马背打了几鞭,想逃过这可怕的幻视和幻听。 然而,背后那苍老的声音却随着山风一直一停地追逐着他的耳膜,久久不散—— “回来吧、回来吧……” “娘的儿、娘的儿……” 不知何故,他的坐骑带着他转了一个大圈,末了竟又重新返回到刚才的屠场——这遍野尸体中,哪个是那位婆婆的儿子?那位女子的夫君? 哪个是那未出世的婴儿的父亲? 哪个又是我? 蓦地,平地吹来了一股黑风,挟着一股子浓浓的血气,伴着毛皮烧糊的焦味迎面扑来。 大将军突然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直吐得翻肠搅胃、天昏地暗。他的神志彻底混乱了。他强令自己直起头来,却觉得一阵阵的头昏目眩,金星乱冒。 一时间,他似乎看到有无数的鬼魂正摇曳着残缺不全的血躯,无数睁着眼的头颅在地上乱石一般翻滚着,朝他凄惨悲厉地哀号着:“娘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年轻的大将军眼前一黑,一头栽下马来……  '返回目录'  
少林方丈(第三章)(1)
宇文护无意扫了身边的武帝一眼,突然发觉武帝的神色有些紧张,不觉疑心顿生。 他止住脚,紧盯着武帝的眼睛厉声喝问:“陛下!为何神色惊惶?” 武帝心内一紧,忙道:“皇兄,我……” 一阵丝竹之声袅袅飘来。 与武帝一齐来劝谏太后戒酒的宇文护,望了望含仁殿前的台下,见只有两个值守的侍卫,周围并无陌生之人和可疑之象时,方才扶剑跨上台阶。 含仁殿外,阳光明丽而温暖,慵懒地斜洒在殿前的青砖平台上。四处的花圃里开着姹紫嫣红的牡丹、芍药和西蜀海棠。微风中飘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和草叶嫩茎的青气。几个宫伎坐在殿前的雕廊下,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抚着箜篌,还有两个捧着笳竽,正在演奏胡笳十八拍,音乐袅袅萦徊于宫殿四处。陛下与李妃所生的儿子宇文赞,冯姬三岁的儿子宇文兑哥俩爬在门外砖地上,跟宫人们斗蛐蛐儿玩。 一切都是那是那般清平而祥和。 望着老母娇儿,武帝的心底不觉闪过一丝担忧:奸相享有仗剑着履入宫上殿的特权,且一向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一旦事败,必将血溅满门…… 宇文护此时无意扫了武帝一眼,蓦然发觉武帝的神色有些紧张,不觉顿然生疑,一时止住了脚,紧盯着武帝的眼睛厉声喝问:“陛下!为何神色惊慌?” 武帝心内一紧,忙道:“皇兄,我……” 宇文护扶着腰间的宝剑,目光灼厉地盯着武帝的眼睛:“唔?” 武帝望了望大殿,犹豫不决地说:“皇兄……弟实在担心,万一太后识破今日酒诰和劝戒之事是弟撺掇皇兄所为,一时当着嫔妃的面责骂起来,岂不令人难堪?” 宇文护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窝囊的嗣君,不仅无能且胆小怕事,而且也一向惧怕他母亲叱奴太后,如今还怕被太后责骂而在嫔妃面前失了他做大丈夫的面子,实在让人好笑。此时宇文护反过来温语安慰道:“陛下,既然已经来了,只管依计而行就是了。太后若是责骂起来,臣自会为陛下拦挡的。” 武帝轻舒了一口气,不觉面露喜色:“这……如此,就承劳皇兄为弟担待了。” 两人来到殿外时,宇文护朝殿内望去,见叱奴太后此时正歪在殿内阳光照着的一个美人榻上,穿一件明黄底子、百蝶戏牡丹的织锦襦袄,下面系了条秋香色的碎花罗裙,眼睛似闭非闭地听着曲儿。李妃和冯姬在身边服侍着茶水果点。殿内,一个半人高的白铜香炉里笼着玫瑰熏香,一支大口陶罐里插着一大束的各色蔷薇。除了李妃和冯姬之外,还有两个服侍煽炉烹茶的青衣小宫女。 见年轻的女眷和武帝的两个幼子都在,宇文护完全放松了戒心,面含微笑地踏过高高的朱红门槛、进殿拜见太后。 太后见太师宇文护进了殿,赶忙坐直了身子,令赐坐上茶。而武帝却因一直没有亲政之故,照例在太后和太师的面前是没有座位的。 宇文护对太后行拜见之礼并寒喧家事,武帝怀抱觐见太后所用的玉珽,恭恭敬敬地在宇文护身傍略靠后的位置侍立着。 因宇文护自小丧父后便一直跟随叔父太祖入关,太祖当年南征北战,宇文护以长兄之居而掌理太师府家事,后宫走动时,因是彼此至亲,太后也不令内眷回避。李妃和冯姬仍旧服侍在太后左右。 宇文护落座后,微微打量了太后一眼,果见她神情间带着些淡淡的醉意,殿内也飘着些似有若无的酒香。宇文护谢了坐,问了太后安好,太后也微笑着回了礼,又问候了宇文护的母亲阎夫人近日吃得可香、睡得可好等话,又问了西巡路上的辛苦。 两下寒喧了一番家事后,宇文护便从怀中取出酒诰,开始一字一句很是认真地读起来。 太后面带微笑,很是认真地听着。 正在这时,站立在宇文护身后的武帝突然举起手中的玉珽,朝着宇文护的后脑勺拚尽全力猛地砸了下去!宇文护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  '返回目录'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少林方丈(第三章)(2)
武帝手中的玉珽随之砉然断为两截! 一半仍在武帝手中,另一半飞了出去、撞在殿柱的石基上钪琅一声跌得粉碎。 太后面对如此惊变,不觉惊惶地大叫了一声!李妃忙和冯姬将太后扶到后殿去了。 武帝望着手中剩下的半截玉铤不觉一楞——这是为着今天的这一击专门准备的一支玉珽:约两尺长,黛绿色,厚而沉,系上等硬玉所制。 只为着这一击,武帝私下不知演练有几百次、预想过几千次。单单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望着倒在地上,身子仍微微有些抖动的奸相,武帝蓦然惊醒,抱着剩下的半截玉铤,朝着奸相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直到奸相不再动弹时,武帝扔掉断铤,一把抽出奸相身上佩剑,气喘吁吁地命卫士何泉进殿,立即斩掉昏死在地上的奸相头颅。 何泉哪里料到殿内已发生了这等变故?望着倒在地上的宇文护,直惊得浑身发抖——这可是整整把持了朝廷军国大权十七年,一个眼神便能决定大周国主生死废立的太师大冢宰啊! 在武帝的再次催促下,何泉方才战战兢兢地接过陛下递上的宝剑,朝着奸相一连几剑下去。谁知,因何泉打骨子里畏惧宇文护的威势,加上手臂又抖得厉害,连着几剑下去竟然都没能刺中要害,反倒把昏迷中的宇文护给刺醒过来,一时就见他在地上蠕动起来。 此时,一直躲在帘帷后面的武帝的胞弟、卫王宇文直一个箭步冲出,一把夺过何泉手中的宝剑,一脚踏在正在蠕动的宇文护背上,举剑朝着他的颈项狠狠几剑下去! 转眼,逆贼便已是身首两处了。 污血一下子溅在了四处微曳的帷幔上。 武帝嘘了口气,拉过身边的帷幔拭了拭溅在手臂上的血渍,神色沉定地诏令卫士严密把守含仁殿,只许进不许出,封锁宇文护被诛真相。尔后诏令速传下大夫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和王轨三人进宫,径到含仁殿劝谏太后戒酒。 待三人匆匆进宫赶到含仁殿时,方才知晓宇文护已被武帝诛杀的真相。三人不觉暗抽凉气:在奸相擅权的十几年里,他们一直都是武帝的左右心腹。往日也曾多次秘议:奸相及党羽已把持朝廷主要军国大权,若欲除掉奸相且不引发大乱,必得攻其不备骤然杀之……却不曾料到,这位整整蜇伏十三年、几乎被朝中所有文武认定懦弱无能的嗣君,如此翻江倒海之政变,竟连他们这三位心腹都未泄露半点的情况下,转眼便已独自转定乾坤! 三人暗叹:面前这位,实乃真天子、大英雄也! 神色沉静的武帝令三人仍以探视和劝戒太后醺酒为名,分别诏令宇文护手下两个总理宫禁兵马的儿子赶到后宫含仁殿来,先后立地诛杀。 含仁殿里,浓浓的血气一下子遮住了白铜香炉里融融沁人的玫瑰熏香…… 奸相宇文护的主要羽翼被翦灭之后,武帝宣诏:掌管大周军权的同父异母的五弟、大司马宇文宪,还有一向忠心太祖、为人耿直的大将军尉迟运,大将军长孙览等立即进宫,径到含仁殿探望太后。 众人以为太后得了急病,匆匆进殿后,方才惊悉宇文护及主要党腹已被武帝以僭越之罪下诏诛杀。 齐王宇文宪虽是宇文护手下重臣,并为掌管军权的大司马,虽臣服于奸相,但往日也曾念及兄弟情份,多次在宇文护与武帝之间调和周旋。武帝心下有数,清知宇文护大势已去,他和朝中文武群臣一样,也自会急转风头的。因见齐王进殿后神色惊惶、满脸冷汗,反倒好言抚慰一番。遂命他以大司马身份,率尉迟运、长孙览、王轨诸将军立即带兵进驻太师府,搜缴奸相所藏朝廷兵马符玺,抄斩奸相诸子诸孙及余党,并尽数抄没罪犯所有家资。 众人奉旨正要出门时,武帝突然又叫住:一并抄斩旧日宫中庖厨宫监李安! 因见武帝又格外诏敕抄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宫监,齐王不解地问了一句:“陛下,李安不过一介普通宫监,杀他为何?”  '返回目录'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少林方丈(第三章)(3)
武帝厉色道:“奸相丧心病狂,指使李安毒弑长兄明皇帝,莫非五弟一点都未曾闻听?” 齐王顿时惊得脸色刹白,一面喏喏称是、一面奉命而去。 奸相群党尽皆诛除,武帝令内史拟敕诏诰天下: 太师、大冢宰、晋荡公护,志在无君,奸恶荼毒。丧心病狂,,连弑二主。三方未定,强邻四侵,疆场无戎旗之资,征夫乏谷米果腹。护等奸党,恣意贪掠,奢糜无度,高门峻宇,华车宏屋。任情诛暴,肆行威福,致黎民凋残,役赋如虎。诏令:群凶党孽,尽皆诛除!以正典刑,荡清妖雾…… 如此,把持大周军国大权整整十七年的宇文护和宇文护诸子诸孙近三十人,加上奸相羽翼十数人,一天之内便被武帝以奇谋翦灭殆尽。  '返回目录'   。。
少林方丈(第四章)(1)
“弟子祖居山城,姓周名翰成。求师父允许弟子入少林为徒,修学武功,将来马上天下,报国救民!”小伙子合十应答。 大禅师挥了挥长而宽大的僧袖冷冷一笑:“缘木求鱼!罢!罢!” 沉厚的少林寺大门在大禅师的身后訇然合拢…… 年轻的大将军被一阵凉风渐渐吹醒后,见自己躺在一片无人的矮树丛,前后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他的马儿在一旁悠闲地啃着地上的草叶。 大将军拽着马缰,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回过头去,遥遥望见西面那残骸遍野的山岭于落日余晖下血气蒸腾着,在山岙子上空滚涌翻卷、漫天遮地的朝大将军这边渐渐扑来。 隐隐中,就见那血烟中似乎裹挟着数不清的少肢断手的鬼魂们,越卷越近,从低声呜咽到大声号啕,一路惨叫着,悲啼着,一路朝他卷来。那哭号声渐渐喧嚣成山洪海啸一般,一浪一浪,此起彼伏: “娘啊,我要回家——” “娘的儿,回家吧——” “夫君,回家啦——” 大将军突然头疼欲裂:“天哪!罪孽啊!” 血雾翻过,刹时,大将军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如同被人浇了烧红的铜汁一般,嘶嘶啦啦地冒起火烟来。 伴着那位老母亲断肠裂肺的招魂声、年轻女子的悲咽声,众多肢体残缺的鬼魂哀号啼哭着,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再也挥之不去了…… 年轻的大将军口干舌燥,五内如烤,他发疯似的打着马,想要寻找一处清凉之水狂饮一通、镇镇自己躁热的身心。 可是,每当他寻到一处清水流溪、迫不及待跳进水里之后,便发觉所有的河水不仅一概灼热烫人,而且无一例外全都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和尸体皮毛的焦糊味。 那晚的月亮一如暑天的骄阳,月光下的一切全都泛着烟火和血气。 大将军惊恐发疯地到处寻找清净之水,希望能洗去难耐的灼热和满身的血腥气,能镇一镇冒烟的喉咙。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耳畔隐隐提示:朝前走,一直走下去,只有那里的水才是干净能清凉的…… 于是,他便不停地打马一路走、一路寻,马累倒了,他丢下马独自步行走。从黄昏走到夜半,从夜半又一直走到凌晨…… 就在一颗心将要被烤焦烧着之时,就在东方那颗启明星的辉芒闪烁于暮蓝的晨空时,蓦地,他听见从密林掩映的深处,隐隐传出几声悠长如水的禅院钟声: “咚——嗡——……” “南无阿弥陀佛……” 一阵山风拂过,山寺众僧们的早课诵经之声随风飘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故无恐怖,远离颠倒……”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亡时罪亦亡……” 刹时,大将军觉得自己一颗灼热、狂乱、骇怖的心骤然清凉宁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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