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玉弓缘续之坐观谁家衣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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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玉弓缘续之坐观谁家衣瘦-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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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想什么,那一刻,已是少有的温暖。想必是冷得过头,连做梦都这么真实应景。  

过了半晌,却听到旁边一人苦笑,“还不起来?要起风了......”不是做梦?我睁眼一看,给来人一笑,“是你啊——”  
月华下这人周身淡亮鹅黄的锦袍,头发束得整齐,垂丝般滑到胸前,也笑道,“我去找你道别,找不到人,就到这里来了。”瞅了瞅我,“你做什么?吸收日月精华?”刚刚醒,也没什么好气,横眉,“你骂我是妖精?”  
秦诗——我还是只愿当他是秦诗——也笑了,“我夸你是仙子。”见我展了颜,他抛过来一叠纸张,我忙伸手接了,问,“什么东西?”  
“这里的地契,房据,还有众人的卖身契。”我瞪大了眼睛,“你要把粉墙青楼送给我?”秦诗按下惊讶地就要跳起来的我,“连人带楼,一草一木,我都送给你。”  

我连忙坐好,努力消化——这位大哥,我知道你富可敌国,可是你送我什么不好,送座卖笑用途的楼子?送一堆风情各异的欢场莺燕?我要来做什么啊?难道要我做老鸨?连吞四五六口口水,几乎呛着,“我又没用——”秦诗悠然道,“你收了吧,难不成要我带回去?况且我把它送给了你,你想要卖了抵了或用作他途都可以,如何?”怔怔地放下手,“谢谢。”  
秦诗上下看了我几眼,又道,“我把秋碧留给你——皇兄的人到底有多少,在哪里,我并不能确定,这丫头忍毒二术都略有涉猎,我留她在你身边,也好放心。”我这回是真笑了,“怎么?方才还想掐死我呢。”秦诗淡淡笑了,“我要是真想掐死你,你该死了百十次了——”伸手牵了我手,柔声道,“下来。”  

当哄小女孩么?我撇撇嘴,撑着他手跳了下来,始终觉得有些不对,“你就这样回去了?人没杀成秘笈没到手,你皇兄会不会降你的罪?”他哈哈大笑,“怎么?你不忍心?”袍袖一拂,大步走在了前面,“回去了,那边找不到你,已经要翻天了。”  
跟在后面,想起个问题,他还没有回答过我。  
“秦诗——”  
前面的不知为何停了脚步,堵住我的路,我也只有停,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这个问题,我在太阳落山前问过一遍,他答了很多,可是细细一想,原来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再问。我想知道原因——不信有人真会无条件地对我好。  
秦诗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半晌的沉默,让我觉得已经很漫长。然后我听到他开口。清润温柔的嗓音。说让我呆立当场的一句话。  
他说,“因为我爱她——”  

没有明白,走上一步,却看到花径那头,世遗站在那里。秦诗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他。  
那句答话,不是对我说。是对世遗说。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因为我爱她。 
手足一僵,半点笑容,停在嘴角。这样望去,我们三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世遗看着秦诗,秦诗回头望我,我略微一怔,抬起了头。  

今夜有月,有风,梧枝栖影,绿水横波。我得到的,原来已经多过我该得的了。  
秦诗淡淡一笑,满袖月华,仿佛随着他转身而四散,消失。  
“什么我都没有他早,”他笑容目光,水一样淡,“至少这句话,我抢在他前面了——”  
接着洒开衣袖,朝花径的另一端走去。 拂袖而过。  
这一擦肩,各自宽大的衣袖摩挲而过。一时有风,略微惶然。  

这个光华灿烂,以寂寞为风流,以优雅为风骨的亲王贵胄,用最完美无缺的姿势,与我擦肩而过。当时他的一个笑容,今后要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别时烟花旧。  
相望已相违—— 

剩我两个,隔条花径,一时无语。先说话的,竟是他,不是我。  
“你那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慢慢道,“你说再见,是什么意思?”再见?  
啊,是说为谷之华疗伤之时——“你还记着?”缓缓一笑,“我随口说的。”衣带当风,倒真是有些冷了,难为这一句话,他还记着,念念不忘。紧抓住领口,这才发现秦诗的银褂披风,还在身上。怔一怔,不知该作何感想,低了头,慢慢走过花径。  
经过他身边,忍不住抬头看他。好像永远不变,又好像时时在变的一个男人。透澈明亮的眼睛,高兴快乐忧郁悲伤全部承载于内表露于外,看一眼,就能沉进去。他之于我,如同一服砒霜,这个人生过到口干欲绝之时,我曾饮鸠止渴。深知毒性,又难以自拔。  

悄拔起眉眼,宛转,停住。“你瘦了——”叹息一样,目光掠过他眉骨,宛然一笑,“我也瘦了——”  
他一震。却没想我还有下文——  
“所以,我们都该歇歇了。” 

他嘴角一动,良久,才笑了起来。  
无声之笑。笑声渐渐变为剧咳。  
我一惊,他却一把往唇边一抹。襟上披红。月色下,那分明是血。  
我忘记了他有伤。  
抓住他袍襟,怔仲地看他衣袍上的血。他反手就抓住了我的手,逼近一步,只觉背后一片冰凉,已经牢牢贴住了假山石壁。  
又来......我几没跳起来,左右看看,黑漆漆的没人可叫,只有苦笑看他。他身子一靠近,顿时我成了瓮中之鳖,手脚都没地方舒展。“放手了——给谷......给人看见不好。”他充耳不闻,抬高我下颌,看住我眼睛。“我要是够狠,昨天晚上就强要了你——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混帐话。回房!”  
我脑子一懵。我被威胁了?我居然被金世遗威胁?啊啊我被威胁了。接着我迷迷糊糊被他拉着手一路拖回西苑。  
 
  
  
 走到门口,我才醒起。“这不是我房间!”他皱皱眉,“这是我房间。”“我今晚睡这里?”对方不耐烦地点头。不详的预感。隔半晌。“那你睡哪里?”趴在床上,斜眼看打地铺的世遗,倒真是睡不着。  
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不让我睡自己房间,硬把人拖来这里,敢情这地板有什么特质?睡得特别香暖舒服?略微动了动身子,立刻听到了世遗的声音,“怎么了?不舒服?”哀号~睡觉能一个姿势到天明么?我又不是死人。  
“没——”我干笑,下巴枕在自己胳膊上,“就是有些事,我想不明白。”  
“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倒不像是讽刺,反而有些无奈。  
“我看得清的从来都是事,不是人——”  

黑暗之中,看不见对方,说起话来,也莫名轻松。白日里不敢说的,不想说的,都想一吐为快。“谁让你看不清了?秦诗?”我笑一笑,“他?他很容易看透,因为他根本不怕别人看透他。”抿抿唇,“我是说你。”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是看不见我动作的,只好说,“你变了——”  
他哂笑,“你也变了。”我没防备,一时失笑,“劫后余生,你死一次,看看你会不会变?”  

他在那里沉默了半晌,寂静当中,仿佛有指节的响动声。过了很久,才苦笑道,“我好像真是疯了......”我怔了怔,“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明明活着,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好像这个世间的事情,忽然都和我无关——礼仪?道义?真假?善恶?那有什么用?乔北溟的绝世武功又有什么用?我要来做什么?”他长长吐出口气,接着道,“其实我如今,已经很简单——”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生死二字,原来已经淡去模糊。手指伸出,触到床榻上自己的头发,轻轻握住。  
他说了那一句,霎时一片静默。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手里发丝柔软冰冷。不知为何,觉得要抓住什么——好像没有勇气单靠自己,认真去听这句话。恍然曾经,那个执着到玉石俱焚的人,那个要跟到炼狱也在所不惜的人,该是我。  
那个茫然不知所措,想避想逃想装不知道的,该是他。  

他说得对。他变我变。只是我们一起时,却没有变。今日之我是他,今日之他成了我。  
想了半天,坐起身。  
这话,曾是我最想要追求的。如今说不想是骗人,只是要我伸手去拿,竟然还是害怕。莫名多了种谨慎。果然是变了——以往何曾如此缚手缚脚,犹犹豫豫?  
伸手出来,摸到火石。轻轻一擦,烛火恍惚亮起。  

没敢看世遗,默默卷起裤脚。脚踝细瘦处,长长的一道淡红色的疤痕。  
手指抚上,轻声道,“这是天魔解体时留下的——曾有人帮我重接经脉,只是这里,皮肉可愈,内里难全,我的脚,终生将行走都有困难。”  
淡淡一笑。不等他说话,手慢慢游走,按到肩胛,肋骨。  
“这里,撞到过船只底木,断过了,接得不及时,一冷一动,都会痛,痛了,还会麻痒,终我一生,都不能动手握剑。”  
手到心口。 
握住......  
“这里,虚寒入体,百缠千绕,经脉全部淫浸寒气,”慢慢笑了,“所以,我不能难过,不能伤心,不能——再哭笑自如。”  

一口气说完,垂眼去看他。  
他望住我压在胸口的手。  
我缓缓站起来,走到窗前。  

“我是厉胜男,但不是当年那个厉胜男——能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为,”出乎意料地冷静,只是声音略为嘶哑,窗台下我的手,白瘦得仿如不见天日唯余惨白,“要握这只手,要想清楚,不要到握住了,再后悔——” 
“不是想不要,就真的可以不要,”世遗听了这句,惨笑道,“想清楚有什么用?有些事,已经是别人改变不了——连我自己......也改变不了的了。”  

我怔了怔,指尖于窗槛上滑过,隐隐约约听到后院里,叮叮咚咚地有琴音传来。很轻,很静,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谁初冬融雪的梦。  
“有什么事......”垂下头,将窗棂拨开一点,那乐曲声,清晰了一点,却仍然低微断续,“有什么事,你不能改变?”  
 
 
  
 
 他站起来,同样立到窗前。我伸手推窗,他就握住了我的手。  

从窗间望出去,远处花丛后面,灯火徐耀,仿佛有人。  
我抬头看他。  
事到临头,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没有其他:  
因为没有想过要得到,所以并不怕得不到。  

“就是这件事——”一手被握住,他的手臂,从我身边穿过,关上了微开的窗,“这只手,我早已经握住了,只是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手一紧,整个人便从背后被拥住,他低下头,声音便在耳边了,“现在要我放?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无力。手上身上,从一片冰冷,渐渐转暖。  
呆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而他只是默默在我身后站着。  
站得累了,不知不觉,竟将整个人的重量靠了过去。  
身后的怀抱,宽阔而坚厚,沉重的呼吸声,平静安稳得让人想睡。  
我不动,他也不动。  
如山般温柔支撑。  

动动唇,半晌,仰起头。 
这个角度,月光微淡,看得见他的眉眼,鼻,唇,淡淡地都蒙上光华。  
微微勾起嘴角,看了半天,悠悠地说,“一梦到老......就好。”  
他气息一沉,道,“什么梦?”  

“从你眼睛里,能看得到我,”我看进他漂亮的眼睛,得意地笑,“是厉胜男,不是别人,不是之华——你肯握我的手,就这一刻,我就够了,这个梦,够我做到天长地久。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果然,是忘记了谷之华。  

这个时候,我不提,他就会忘。过去,是一个香囊让他记起,早晚都要记得,不如现在说,免得以后,要来怨我小气。谷之华就在后院。我不要明日起来,他们见到了对方,再要他解释什么。  
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我明白,我在他眼中,的确与以前,不一样了;只是谷之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时半会儿要消失殆尽,并不可能。  

没有把握——重新推开窗,风稍稍冷冽。  
有些事,我已经没有把握了。 

宽不过几尺的窗槛,各据一边。手停在推窗的动作上,莫名地轻松,道,“你听——这琴声,淡远悠扬,那么好听,只是过了今日,未必会再有......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们的事,已成昨日事。当初是我为你身死,你便以为不能失去的是我;而你觉得对谷姑娘的感情转淡,是因为她好生活着在你身边——江湖多飘摇,谁知险恶生?谷姑娘若是好好的,我信你会陪着我,但她若遇难有虞,你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那么冷静坚决地握我的手?”  

他怔了怔,默然道,“要说道理,我从来说不过你......”  
“这不是道理,”我叹口气,缩回手,拢到袖里,并无不甘,只是有些疲倦,“是人情和世道——你没失去过她,所以不知道失去她会有多痛......说不定,那会比失去我时,还要痛得多......”  
他一静,半晌,才道,“你——在逃避我?何必扯到之华?”  
轮到我怔仲,好像和他说话,我再怎么能言善辩舌灿莲花都没有用,他自有本事一句都不听我的,岔到黄庄大道上去......  
 
  
   
 心头一气闷,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啪”地拉上窗,自顾自爬回床上,见他还立在窗前,没好气地道,“还不睡?看月亮?”他回头看我一眼,柔声道,“你睡吧,我守着。”  
怪不得硬要拖我一起睡,感情怕刺客呢?“不用守了,”我笑了,“今晚一定是太太平平......”他犹疑道,“秦诗不动手,不代表那些天皇亲信不会动手。”  
“秦诗还在,他们要动我们,至少会等他走——不然日后说起来,他们就不能独占功劳了......”  

头沾着枕头,今天我说的,已经太多。疲累得筋骨都酸痛了起来,没在意世遗说了什么,有没有真的去守了一夜,睡意已经涌上来了。  
隐隐约约,外面的琴声,由清乍温暖,转向萧索缓淡,渐渐的,听去,全是寂寞寒冷。  

琴起一夜,梦里萧歌。 

早上起来,翻了个身,背脊隐隐约约地痛。  
不知不觉,竟已日上三竿。看来昨天,真是累了......  

回过头,世遗还靠在窗边,看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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