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之为姓,实始于周际,召公姬爽采邑召地,即宋时秦凤路凤翔府一带。春秋时召邵一氏,后世分为二姓。《通志》氏族篇‘以邑为氏’有云:“召氏,或作邵。姬姓,召公食邑也’。只是这《通志》凡二百卷,乃宋室南渡后,兴化军莆田人郑樵所撰。《通志》体列仿《通史》,更有所创新,与唐杜佑之《通典》,元马端临之《文献通考》合称‘三通’,为后世史家所推崇。郑樵生于徽宗崇宁二年,此时尚处襁褓,正当吮乳之龄,《通志》成书问世更在五、六十年之后,方破阵又往何处觅此书来读?
霍梅意听得方破阵分辩之辞,不识个中缘由,对他的话竟是信以为真,不再向他搭话,慢慢走向左首,在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陷入沉思。
方破阵好生奇怪,心道:“难道我杜撰一通,便真将这胡人给唬住了,怎地他一声不吭?嗯,定然是对我口服心服,哑口无言了!”此刻他对霍梅意已不存戒心,当下走过去站在霍梅意身旁。
先前霍梅意骤然现身,方破阵惊慌失措,未及细看他的容貌,后来二人势成敌对,方破阵更是不敢仔细去瞧他;昨日下学途中,霍梅意脚程快捷、轻功绝佳,方破阵和方腊也未能看清斯人庐山真容。现下时近正午,帮源峒内虽是古木参天,遮天蔽日,但光线透过树木枝叶,仍是一点一滴地照进谷内。霍梅意脸上暗一块、亮一块,数点日光照在他脸庞上,方破阵一眼瞧去,于霍梅意的长相看得甚为清楚,心道:“这胡人已有好几个月没刮胡子,他到底有多大岁数,我可猜不出。”
再待细看,忽见霍梅意两道浓眉紧紧皱扰了来,鼻孔一张一翕的,眼眶内一对碧色眸子更是精光烁烁,游移不定,看情形,似在思虑一件极其重大的紧要之事,殚思极虑之下,仍然拿不定主意。方破阵不敢相扰,正要转身走开,霍梅意忽开口问道:“此处是个什么处所?”方破阵住步道:“此地唤帮源峒,是处深山老林,很少有人敢来,你……你若没别的什么事,我可要回去啦……”
当霍梅意听他说“很少有人敢来”这话时,目光如电,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方破阵心中一凛:“这胡人的眼光好厉害,就像是把刀子!”为其凌厉目光所慑,后面的话便说得不自在起来。
霍梅意哪去理会他要不要回去,道:“哦!很少有人敢来,怎见得?”
方破阵手指去四下里指了指,道:“你瞧这地方,路不像路、道不像道,东一条沟、西一条沟,地势要多凶险有多凶险;你再瞧那边,那棵油桐树底下落了许多油桐果子,烂了一地,也从没人来拣……”
霍梅意顺指望去,果见丈外一株油桐树下,有许多业已腐烂的油桐。他知这油桐果核含油极丰,炒炸后出油,可用来漆刷家什器物,具防潮防腐功效,乃农人山民生财之物,然而此地却无人采摘,任其腐积成堆,可见这深谷幽壑确是罕有人至。他默思片刻,忽从石上站起,双手握拳又放松,一握一放之间,似已横下心来,拿定了主意。
只听他断然道:“凭真主安拉之名起誓!老夫在此外住下,不走啦!邵十力啊邵十力,你纵然神通广大,手下虾兵鳖将一大群,此番也定教你找遍天涯海角,也找老夫不到!哈哈……哈哈……待老夫神功练成,又怕你何来?到时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上黑木崖斗你一斗!”说罢仰天大笑,笑声酣畅淋漓,拿定主意后的轻松心情,尽显无遗。
方破阵越听越心惊,暗忖:“他口中说的邵十力,莫非就是师傅说过的那位魔教教主?”霍梅意眼下已是二度提及邵十力,他先前提到时,说道邵十力乃秦凤路凤翔府人氏,彼时方破阵一心要哄骗他,未曾留意,这时听他再度提起,悚然惊觉,昨晚叶家亮陈述魔教时的一些言语,从脑海中流过:“……魔教如今在江湖中有这等声势,与教主邵十力一身通天彻地的武功,当然不无干系……”脱口说道:“你说的这位邵十力,可是魔教教主?
霍梅意内功深厚,笑声悠长未歇,骤闻此言,大笑声嘎然而止,目光向方破阵斜斜扫视过来,冷冷道:“你也知道魔教?也知道邵十力?”
方破阵在他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心中突突乱跳,道:“我……我说错话了么?”
霍梅意向他凝视片刻,忽又长叹一声,恨恨道:“你没说错!倘若不是邵十力那老魔头阴魂不散,命他手下那些喽罗们苦苦追逼,老夫又怎会东躲西藏,大半年来都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弄得今日要做缩头乌龟,躲进这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来?”说这番话时咬牙切齿,满脸愤恨,想是这半年来他为躲避魔教追缉,吃尽了苦头,以致对那魔教教主邵十力恨之入骨。
方破阵又惊又奇,问道:“你怎么得罪了那……那邵教主?”
霍梅意大袖一挥,不胜其烦,道:“这事一时半会和你小孩子怎讲得清楚?喂,方胜,老夫与你做桩交易如何?”方破阵一怔,愕然道:“你和我做交易?什么交易?
霍梅意却不作答,转开头去东瞧西望,将谷内目力所及的山形地貌细细打量个遍,这才回头缓缓说道:“这处帮源峒在你眼里是穷山恶水,可在老夫看来,却是处风水宝地,最为难得是人迹罕至,老夫在此躲……躲……在此隐居练功,原本最是合适不过。可是有一事却让人大伤脑筋:老夫出谷不便,免得行踪再让邵十力手下那批魔崽魔孙发觉了,又来罗叱,扰我清修,可如此一来,老夫的日常饮食便没了着落。老夫生性懒散,做饭煮菜这些娘儿们干的事,那是半点也不会。老夫刚才所说的交易,是要你每隔三日,来此帮源峒替老夫做一顿饭,每隔十日,替老夫购置些日用什物。你伺候得老夫满意,老夫便点拔你几手功夫,让你一生受用不尽。你瞧如何?”
霍梅意武功之高,方破阵眼所亲见,霍梅意有此提议,他焉能拒绝?他自随叶家亮习武以来,兴趣勃发,练武之心即坚且浓,眼下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得出乎想象的大高手,自愿指点传授武功于他,在他而言,那便如同在酒徒面前摆了一坛阵年佳酿,又如老饕之闻肉香,如何不教他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他恨只恨自己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有旁人来服侍自己的份儿,自己却不会服侍他人,至于做饭煮菜,那就更甭提了,苦无交易的本钱!
霍梅意爱武成癖,是个武痴,推已及人,但想凡是练武之辈,只要一听自己开出的价码,没有不接受的,眼见方破阵一声不吭,怪眼一翻,怒道:“怎么?你不愿意,嫌老夫修为不够,不配来点拔你的武功么?”
方破阵双手乱摆,忙道:“不是,不是。您老武功高明,小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怎会不配指点小子武功?可是……可是……我从来只是只会吃饭,不会做饭,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去厨房跟老王学上一两手。”言语中对霍梅意不敢稍有怠慢,深恐惹恼了他,张口“您老”闭口“小子”,语气谦恭之极,且最后这句话中更是大有惋惜遗憾之意。
霍梅意闻言一怔,伸手在头上一阵乱抓,苦着脸道:“原来你和老夫一般,也不会做饭!这……这老夫事先倒没想到,真教人头痛!”
方破阵福至心灵,忽尔灵机一动,满脸喜色道:有啦,有啦!我有一个使唤丫头,聪明伶俐,最是乖巧不过,我叫她来替你洗衣做饭,服侍你的起居饮食,您老看成是不成?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霍梅意,唯恐他口中说出“不成”两字来。
霍梅意微一沉吟,道:“极好,便是如此,咱们这就说定啦。叫一位女娃子来伺候老夫,原就强似你娇……娇生惯养的一位公子哥儿。只是老夫隐居于此,这事你二人决不可再向第三人提起,如若不然,老夫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绝不相饶!”言语至此,已是声色俱厉,跟着将右掌提至胸口,斜斜向丈外一株柏树拍出。那株柏树直有碗口粗细,枝繁叶茂,青翠欲滴,被他运内力击中,只听“咔嚓”一声,竟自应声折断,飞出老远。
方破阵只看得瞠目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霍梅意收回手掌,竖起一根食指,森然道:“你二人只要将老夫的行踪向外人透露一个字……”遥指远处那株断柏,续道:“那颗柏树便是榜样,你小于骨头虽硬,总硬不过它吧!”方破阵此时对他的恐吓毫不在意,霍梅意显露的武功越高明,他越是欣羡,越是兴奋,连声说道:“不说,绝不说!谁说谁是王八蛋,出门教雷公劈死!”
霍梅意虽说久处中土,但对汉人许诺赌咒之类的誓言,向来都不屑一顾,中原儒家的三纲五常、仁义道德等大义礼法,在他看来统统都是狗屎狗屁,浑不知“信义”二字为何物。方破阵信誓旦旦,他在一旁听了只是冷笑不已,待方破阵说完,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把抱起方破阵,腾身而起,双足连点,在峭壁间、乱石上几个起落,便登上了峰顶。
方破阵只觉腾云驾雾一般,霎时间便已站在了山顶,对霍梅意的武功不禁又多钦佩了几分。霍梅意从杯中掏出一锭元宝,往方破阵手中一塞,道:“你这就快快下山,拿这锭银于去买米买面……午后老夫在山下等你。”说完又吩咐了几句,命他采办日用物品务当齐备,不可短少。
方破阵接过元宝,放入怀中,作揖告别。刚往山下走得十来步,心中忽又忐忑不安起来,只觉此番与这霍梅意相遇,实是平生从未有过的奇异经历,真象是做了场梦,醒后兀自真幻难辩。这胡人居然肯点拔传授武功于他,他欣喜之余,自己也是有些不信,暗道:“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好事?帮着买些日用、烧几天饭菜,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他素不相识,他怎地便肯传我武功?莫非他和师傅一般,也是个说话不作数的主儿?”心下惴惴,情不自禁掉头回望。
一回头,便见霍梅意瞪着一双碧眼,也正好向自己这边望来,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停下脚步,大声道:“你老人家说过的话可算数,不会反悔吧?
霍梅意站在峰顶,咧嘴一笑,道:“那可不一定。”
四、
方破阵下得峰来,幸喜群牛不曾走失,眼看红日当头,已是午饭时分,不敢再行耽搁,将群牛赶回牛棚。
午饭时,父亲方庚并不在座,问起母亲周氏,方知是被祖父差出去催收佃租了。他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他今日未去义塾上学,生怕饭桌上父亲问起功课来,不好搪塞,已自担心了半日,父亲不在,那便得其所哉。周氏一个妇道人家,一向对儿子的学业不加过问,饭桌上不外乎替他挟挟菜、添添汤,絮絮叨叨劝他多吃几碗饭罢了。
匆匆用罢午饭,便去找小禾。小禾的住处,是他睡房旁的一间小屋。推门进去,小禾正好坐在床沿上,一手拿个绣花箍儿,一手捏了根针,在做些针线活儿。
小禾见他进来,忙将花箍儿藏在身后。方破阵已然瞧见,笑嘻嘻道:“小禾,你又在绣花,这次绣得是什么样儿?和上回一般,还是牡丹么?拿出来我瞧瞧。”小禾忸忸怩怩,始终不肯拿出来,红着脸道:“我笨手笨脚,绣着玩儿的,可拿不出来见人。”方破阵道:“谁说你笨了,先前我还对别人夸你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哩。”
小禾啐道:“呸!我才不信呢,你就爱胡说八道。”方破阵急道:“我没骗你,是真的。”小禾明眸一转,雪白粉嫩的俏脸上一付信又不信的神态,道:“你向别人夸我……夸我聪明什么的,和谁?我瞧你多半是在哄我。”方破阵道:“我往日里是哄过你,那是和你闹着玩,这次可真没骗你。今日在帮源峒,我遇上了一个怪人,和他说起你,说的便是这么两句话。”小禾一双秀目睁得圆圆的,道:“这可奇了,你上午去学堂念书,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了帮源峒?能遇上什么奇人怪人?还说没哄我!”
方破阵见她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便将昨夜方腊请自己相帮牧牛,自己今日帮源峒巧遇霍梅意的经过说了,为证其言,最后又道:“昨日夜里打雷下大雨,我去花园见十三哥,不留神跌了一跤,身上弄得一塌糊涂的,那些脏衣裳还是你早晨才收拾的,你忘了?怎么还说我在哄你!”
小禾见他一本正经,说得真切,只是事件太过离奇,兀自半信半疑,道:“好,就算你没哄我,那我再问你,无缘无故,你干什么向不相干的生人提到我?”
方破阵心知须获她相助,自己才能得霍梅意点拔传授武功,因此也不瞒她,详详细细,又将自己在霍梅面前提起她的原委说了,之后连连恳求,说自己实在是极想跟那霍梅意习武,定要请她相帮这一遭。
小禾信了他的话,却不允他所求。她一位十五、六岁大的少女,自是不愿去服伺陌生人,更何况,这陌生人还是个异族胡番,去处又是被村民视为凶险之地的帮源峒,她即便是愿意,也没那胆量。沉下脸来,说道:“还以为你是真心赞我呢,原来是有求于人,这才假情假意地说人家聪明伶俐!你也真是的,不好好上学,却跑去放牛,这哪是你该干的事儿?要是被老爷知道,哼,可有你好受的!”
方破阵见她说话时双眼望地,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皮,神色愀然不乐,便也没了计较,只站在原地嘻嘻傻笑。过了片刻,想起霍梅意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心中顿时如有一百只老鼠同时在抓,忍不住温言软语,又去苦苦央求。
小禾终究是奴婢身份,见小主人好话说尽,又是许诺,又是发愿,神情谦恭,言词恳切,不由得心渐渐软了,最后勉强点头应允下来。
方破阵大喜若狂,道:“好小禾,你肯帮我这个大忙,要我怎么谢你?”小禾道:“我是你的丫头,帮你做些事儿,应当应份,说什么谢不谢的。”方破阵连连声道:“要谢,要谢,一定得谢。往后不论你求我什么事,我没有不答应的!”
小禾淡淡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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