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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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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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囿于门户之见,佛门中常有僧徒恃武欺凌道教门众。正一教受此荼毒,因而大兴练武之风。此后而至隋末,正一教出了一位千年罕逢的武学奇才张夸父当掌教天师,他不但将本教原有的武学发扬光大,而且蹊径独僻,研创了数门神功绝学,使正一教武学百尺竿头又进一步,隐隐然已可与释门武学宗源少林寺相抗衡,武林中自此始有“北少林,南正一”之说。张夸父做了天师之后,于“鹤鸣八法”虽系创教祖师之遗泽,却也只能自练体魄,不可临敌制胜此节,心中常抱惋惜之意,因此将其易名为“鹤鸣八打”,多加锤炼,终于使之成了正一教武学中一套强根固基的入门拳术。

    方肥所使的“太祖长拳”以其流传广远而成天下习武之士首选,“鹤鸣八打”以其易学易通而成修习正一教高深武术之钥,就拳理而言,二者所包含的都是武学中一些最为浅显的道理,就如同少林派的“少林长拳”,青城的“浑成掌”,峨眉的“佛光四式”等各家各派的入门武艺,彼此实无高下优劣之分,所不同者唯方破阵、方肥二人习武资质,学艺途径各异而已。

    叶家亮受聘为方府护院武师,原是瞧在银子的份上,为得是谋一生计,收方破阵为徒,传授技艺时未必尽心尽力。一套“鹤鸣八打”他自已不过得了六、七分真传,传授方破阵时又藏了一、二分,倒是方破阵天资聪颖,善学能悟,居然领悟了五、六分,只差人幼力小火候未到而已。方肥虽然顽劣,读书习文断断乎不行,但习拳练武居然是一点即通,一通则会,会而能精,天生的一块练武坯子,可他父亲未遇明师,自身所学在武术名家眼里实是不足一哂,传承相沿之下,他自然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此番相斗,他是占了习武时日远较方破阵为久,占了体健力大的便宜,否则,他又岂能和正一教上清宫门下弟子放对?

    那时二人拳来脚往,越斗越起劲,越斗越勇。方朋呆立一旁,只看得目不转睛。只见地上枯枝败叶不断被二人的拳脚之风带起,飞舞不止;二人发出的呼喝之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斗到分际,方破阵左腿斜插,摆个弓步,右拳横击方肥左胸,左拳收在腰间,伏留后着,正是“鹤鸣八打”第六式“梳翎式”中的一招“鹤嘴镐”。方肥看清他右拳来路,左手反钩对方手腕,用力一挥,将他摔了出去。方破阵变招极快,身子将倒未倒时,双腿倏地分开成一字形,已从“梳翎式”转化为“落雁式”,双拳齐出,击中方肥左右膝盖。

    方肥双膝被击,立足不稳,顿时摔倒在地。他此番与方破阵斗殴,两次被打倒在地,这小霸王心中的恼怒,那是可想而知。他爬起身来,双眼直要冒火,见近处地上有一段碗口粗细的树枝,于是跑过去拾起,劈头劈脸朝方破阵打去。

    方破阵见他状如疯狗,气势凶猛,不敢正面与他相斗,绕着数株毛竹躲闪。不料脚底下稍不留神,被草丛中的枯滕绊了一跤,跌倒在地。方肥见有机可乘,纵身扑上,将他压在身下,举起树枝照他后脑勺便要击将下去。

    正在这时,忽觉树枝被一股力道羁住,挥击不动。方肥回头一看,却是方破阵家的牛倌方十三,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树枝末梢正是被他抓在了手中。方肥原就认得方十三,不甘心就此罢手,一边用力回夺树枝,一边骂道:“牧牛佬,抓我树技作甚?快撒手,不然连你一块打!”

    方十三微微一笑,也不搭话,抢过树枝,往膝上一拗两段,随手扔在地上,俯身将方破阵扶起。方破阵道:“十三叔,你别管,他打不赢我的。”方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骂道:“狗娘养的,打不赢也要打,有本事你就别跑。”

    方十三素来与方破阵交好,也知方肥一向顽劣,此时本有意相助方破阵好好将方肥教训一顿,但方肥“打不赢也要打”这句话却很合他的脾胃,于是改了主意,对方肥道:“臭小子,算你有种,今日暂且饶你一回,下次再敢惹少东家,定要你好看!”

    方肥心知今日讨不了好去,便断了续斗之念,眼珠子一阵乱转,寻思:“前些日子过六月六,爹爹买的炮仗还未使完,待我回家偷他几枚出来,回头再找破方胜算帐!”向一旁的方朋使个眼色,扭头就走。方朋双手依旧提着裤子,步履蹒跚,走过去将裤腰带从竹梢解下系上,向方破阵讪讪一笑,跟在方肥身后去了。

    方十三对方破阵道:“小东家,方肥这小子霸道蛮横,他再来惹你,你便来告诉我,我帮你揍他。”方十三自义塾跑出后,眼见红日当空,时近正午,便去后山赶了牛群,途经竹林,恰在将方破阵从危境中解救出来。若非事有凑巧,方破阵此次非头破血流不可,然而他此时脸上却毫无感激之色,扳着脸道:“十三叔,我不是说过要你别再叫我什么‘小东家’么?多别扭!你再叫,我只是不理睬。”

    方十三笑道:“那也得你别叫我‘十三叔’才行啊。”方破阵道:“不叫你‘十三叔’也成……”想了想,接道:“嗯,你比我大三岁,我就叫你十三哥吧,成不成?”方十三道:“行,咱哥儿俩就这么说定了。”方破阵这才松脸露出笑容来。方十三又道:“好兄弟,你等我一等,待我把牛赶过来,我同你一道骑牛回家。”方破阵道:“我和你一块去。”

    二人手挽手来至竹林外,将正在草地上埋头啃草的水牛赶在一处,方十三指着领头的大牯牛道:“好兄弟,咱们就骑这头。”

    方破阵见这头大牯牛一双弯角大如磨盘,身高体壮,牛背离地面足在四尺多高,摇头道:“不行,太高,我可上不去。”方十三哈哈一笑,将他抱上牛背,跟着自已左手在牛背上一撑,也跃了上去。方破阵不惯骑牛,在牛背上摇摇晃晃,颠来倒去的总是坐不稳。方十三从身后环臂搂住他,指点道:“你两脚**牛肚子,身子坐直,就稳当了。”方破阵依言而行,果然不再晃荡,平稳如常。

    两人一骑,缓缓而行。转过一处山角,方破阵想起方十三在义垫窗外所说的话,说道:“十三哥,你说读书识字是为了长大要杀人,这话可不对了。”

    方十三一呆,没想到他突然会冒出如此一句话来,想了想方道:“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杀坏人。”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杀坏人没有错!”方破阵道:“你说长大了要杀坏人,但世上这么多人,好人坏人混在一起,你又怎么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方十三道:“是啊,好人坏人本就不容易分清,所以眼下就要读书识字,明辨是非。能辨清是非,自然就能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方破阵道:“十三哥,你说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方十三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做官的没一个是好人!”

    方破阵虽说已开蒙进学,但终究年幼识寡,方十三说读书是为要杀人,他固然极不赞同,但要同方十三辩驳,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辩起,只得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当官的怎会没一个好人?象……”一时想不起有哪个当官的是好人,随口道:“象常来找爷爷议事的县太爷陈大人……”方十三脸一沉,打断他话道:“陈大人就不是好官。”

    方破阵讨个没趣,不再与他争辩,回过头来道:“十三哥,你说我是为什么读书”方十三默默想了会,道:“做官。”方破阵笑道:“你想的和我爷爷一样,我爷爷也常说我现下好好念书,长大了便能做官。十三哥,我长大做了官,定要做个好官,你说好不好?”

    方十三道:“好啊,那你眼下可得好好念书,可别象阿肥。那小子在课堂上尽想着捣蛋,不会念书。”方破阵道:“我才不象阿肥,他成天挨先生板子。今日背‘大学’,我通篇只错了三个字,先生还夸我记性好哩。十三哥,你说怎样才算是个好官?”方十三道:“心里装着穷人百姓,不欺侮穷人百姓就算得上是好官了。”方破阵道:“我懂了,日后我一定不欺侮穷人百姓。”方十三道:“这便好。”叹了口气,又道:“天下不知有多少穷人百姓的孩子想念书,却没那份福气,可有书念的却偏不珍惜,若是将我换作阿肥……唉!”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之意。

    方破阵素来便知方十三十分好学,听他口气,明白他是在感慨自已的身世,安慰道:“十三哥,你别泄气,我再去求求爷爷,定要让你和我一般,也能去义塾读书。”方十三神色黯然,苦笑道:“不成的,总归是不成的。我是什么身分?你爷爷怎肯……嘿,不说了。”

    这方十三的身世甚是可怜。他三岁丧父,八岁丧母,全赖舅父抚养长大。他舅父是方有常的佃户,家境也不宽裕,时日一长,舅父至亲倒也没什么,只是舅母却渐渐没了好脸色,常常指桑骂槐,对他心生嫌厌,借口为难。方十三人虽稚幼,性子却极其倔强,心想不呆在舅父家中,自已未必就会饿死,一怒之下,居然独自一人跑去见方有常,将自已卖与方府,做了牛倌。

    万年乡一万二千余户人家,方姓宗族占了六七成,论班排辈,方十三只比方有常低一辈。他有姓无名,“十三”只是同辈中的排行,进了方府后,方有常问明他是腊月廿三出世的,便给他取了一个名,叫“腊”。按族谱,方十三是方有常子侄辈,取名应如同方破阵父亲方庚一般,取一个“广”字头的字,但方有常欺他人穷势孤,硬是将他的辈分降了一辈。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宗姓辈份,于为人子者乃是错乱不得半分的头等大事,方腊自然极不情愿,然而凭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小,况且又是寄人篱下,除了万般无奈之外,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只是方有常如此作为,却使他明白了什么是“仗势欺人”,尝到了屈辱的滋味,在他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方府乃青溪豪门巨族,家教极严,方有常向来禁止儿孙辈与奴仆佣工交往,只不过一来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对方破阵平日的行迹难免疏于细察;二来方有常对这位天资聪颖,长相俊秀的长孙极为钟爱,平日对其意多不忍拂逆。因此,方破阵常找方腊玩耍,一来一去,二人倒成了两小无猜的总角之交,聚沙之友。

    二、

    牛群行出竹林,路边田间消没人影。江南仲夏农忙时节,乡农割稻插秧,田间劳作均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避开了正午日头最毒时。烈日灸背,方破阵与方腊二人挥汗如雨,,方腊伸足在牛肚上轻轻一夹,催牛快行。绕过第一处山角时,方破阵眼尖,远远望见前边道上一人双袖飘飘,大踏步行来。

    方破阵道:“十三哥,你瞧那人,走得好快。”方腊应了一声,见那人在炎炎烈日下,兀自匆匆赶路,心中也觉诧异。顷刻间,那人已行至二人跟前,待一细看,二人更是吃了一惊。只见那人身上穿了一件白袍,污迹斑斑,虬髯卷发,鼻高目深,相貌甚是古怪,身材更是比常人足足高出了一头,瞧模样,显非中土人士。哥儿俩从未见过如此相貌的异域之人,不免好奇,忍不住多看了那怪人几眼。

    山径狭隘,牛群塞道,已容不得半人行走。方腊心想大热天的,此人如此急急忙忙赶路,定是有要事在身,于是口中吆喝,要将牛群引领一旁,让出道来。不料那怪人骤然间拔身而起,如大鹏展翼,如雄鹰飞旋,从二人头顶飞掠而过。二人回头看时,那怪人已从空中越过牛群,转过山角,霎时不见人影。群牛肥壮,首尾相接之下,足有五丈之距,这怪人竟然能轻轻松松一跃而过,只看得二人咋舌不下,直要不信自已的双眼。一路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那怪人的来历,直至村口,也没半分头绪。

    入得村来,路上行人渐多,方腊勒紧牛绳,放慢行速。正行间,路旁弄堂内人影闪动,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从墙角扬起,甩出一只闪着火花的炮仗,“砰”得一声巨响,在牛群中炸开。牛群受惊,登时四下里乱哄哄横冲直撞。行人呼声迭起,纷纷躲避。方腊和方破阵身下的大牯牛扬起四蹄,向前狂奔直冲。方腊大声吆喝,怎奈牯牛受了惊吓,已不受驾驭。

    就在这时,前面道旁拐角处,四名轿夫抬着一顶绿呢大轿打横行过。眼看牯牛便要撞着挢子,方腊临危不乱,一把将身前的方破阵推落于地,跟着右手猛地斜拉牛绳。大牯牛鼻中吃疼,前蹄扬起,将方腊掀下背来,重重摔在青石板路面上。这畜牲吃惊受痛,奔跑虽止,狂性未消,瞪着一双铜铃般大的巨眼,在原地跳来跃去,眼瞅着方腊便要身受牯牛践踏,命丧当场。

    周围行人见状,惊呼声此起彼伏,自顾不暇,更无一人过来相救。那四名轿车夫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得呆了。方破阵坐在地上,见方腊势若危卵,不由得高声大叫:“救命!来人啦,快救命……”

    在此一发千钧之际,只见一条人影迅捷无比地飞将过来,手臂探处,已将方腊从牛蹄下拉出,接着反手一掌,击在牯牛背上。大牯牛吃这人一掌,说来也怪,竟趴了下来,张开一张大嘴,只有呼气的份儿。

    方腊一颗心怦怦乱跳,似乎随时都会冲出胸膛,他惊魂未定,但觉口中干枯苦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位救命之人。但见那人身着道袍,脚上一双六耳麻鞋,头顶梳着个牛鼻状的发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乃是个道士。那道士身旁尚有一同伴,手中牵着两匹骏马,身材魁伟,气宇轩昂,只是身上的一件白色长袍却已甚为肮脏,显是长途跋涉,多日不曾换过。

    那道人微微一笑,对方腊道:“小兄弟,没伤着吧。”也不等方腊答话,人已向后面街道冲去,意在阻止群牛伤残行人。他那同伴站在方腊身后,脸露笑容,既无上前相助之意,也无紧张担忧之色。

    那道士身法迅如奔雷,电光石火间,已冲入牛群。方腊也瞧不清他是如何施为的,只见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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