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急得满头大汗,又听霍梅意说道:“老夫知道你们汉人一向不喝奶茶,没备着便罢。老夫听说那‘龙井’不错,泡壶来尝尝。”
那店主见他不再要“奶茶”,如释重负,凑身上前,献宝似的道:“客官有所不知,那‘龙井茶’只不过是名头响亮而已,若论色香形味,委实难比敞地邻县开化所产的‘龙顶’,那才是真正的好茶哩!客官要是不信,小的这就去泡壶来,您老人家品味品味如何?”
霍梅意右手一挥,不耐烦道:“泡来便是,罗唆什么!”
那店主喜动颜色,转身而去。不一会儿,端茶上来。霍梅意轻轻一啜,入口生津,齿颊留香,果然好茶!那店主见客人边品味边不住地颔首称赞,捡了个元宝似的开心,走回到柜台后,一望满地的大汉,却又拉下脸发起愁来。
地上的排帮帮众原以为舵把子一到,自己便可获救,不料想那胡番武功实在太过高明,舵把子同自己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也是一招尚未使尽,便被对方制住了**道,跌倒在地。此刻众人躺倒地上,能看则看,能听则听,早知那胡番不怀好意,已对舵把子施了恶毒手段,然而却不见舵把子有任何痛痒不适,大伙儿莫名其妙,都猜不透这胡番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李逵更是纳闷,眼见霍梅意手端茶蛊,口品香茗,神情举止,足具安闲自得之态,不由看得心头火起,喝道:“直娘贼,你倒自在!只是忒也小家子气,先前说要请俺李逵吃酒席,眨眼工夫便耍赖反悔,那也罢了。眼下你黑爷爷正口渴得紧,你却只管自己吃茶,也不叫店家替俺也弄壶来消消渴。”
霍梅意微微一笑,道:“你想喝茶,那还不容易,且抬头张开嘴来。”李逵不明其意,口中却着实渴得厉害了,闻言仰起头,张开一张血盆大口。
霍梅意放下茶蛊,拔正桌上那只陶制茶壶,令壶嘴正对李逵大嘴,右手按在整只茶壶上,潜运真力。壶中茶水受他内力激荡,登时从壶嘴中急射而出,如珍珠一串,似银线一条,在空中划了一道亮晶晶的弧线,一滴不撒,全都落在了李逵口中。
李逵喉间咕噜一声,吞下茶水,咂咂嘴,也分不出优劣好坏。一旁小禾拍掌叫好道:“霍公公,了不起,这才是真正的戏法,不象原先你说的,一点儿都不灵验。”
霍梅意端起茶壶,呷了一口,道:“此话怎讲?”
小禾撇撇嘴,不屑道:“你原先说要变个戏法,要令这位江大舵把子哭鼻子,可过了大半晌还不见半点动静,能算灵验么?”话犹未了,忽听江蟠儿一声惨叫,似被马蜂冷不防地螯了一下,整个人从地板上弹起寸许,随即又重重地落下。
霍梅意又呷了口茶,对小禾道:“这不灵验了。”小禾吃了一惊,转眼向江蟠儿望去。只见江蟠儿这时四肢不住抖动,脸上肌肉扭曲,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苦楚,心想:“还真灵验啦!”
她只想得这麽一想,江蟠儿已自呻吟出声。片刻后,惨呼声渐渐响了起来,他额头上更是布满了汗珠,原本一张红润的脸孔也已变得煞白。那惨叫声中还杂夹着一种奇异的声响,这声响似乎就发自江蟠儿身上,便象是有个小鬼钻入了他体内,正拿着一柄钢刀在刮着他的骨骼,咯吱作响。
小禾望而生畏,扯了扯身旁的方破阵,轻声道:“少爷你瞧,这人怕真是要哭!”方破阵双眼盯在江蟠儿身上,一言不发。
江蟠儿身上痛楚渐渐加剧,那“咯吱”声也愈来愈响,他整个身躯都在不停地翻滚,口中哀号不已,便象是坠入了十八层地狱,正经受着剜肉剔骨、剥皮抽筋等诸般酷刑的煎熬。又过片刻,痛楚更剧更烈,他喉中发出的呼嚎声也愈加凄厉,如阿鼻叫唤一般;双手一会在空中乱舞猛抓,一会又在自己身上不住地撕扯,像是要从体内挖出什么东西来。
店堂内众人除霍梅意之外,见他这副惨状,都是又惊又怕,不禁心生恻隐。小禾胆子小,用手蒙住双眼,但又忍不住好奇,时不时张开手指,透过缝隙匆匆瞧上一眼。
江蟠儿身子在地上磨来擦去,脸上眼泪鼻涕狼藉,模糊一片;身上那袭青布长袍早被他撕破,东一条、西一片;颈项、胸口、小腹上全是被他自己抓出的血痕;哀号声渐趋嘶哑,渐渐低了下去,变得有气无力。
小禾最终还是不忍再看,别过脸去,将头埋在方破阵肩后。
第03小节
方破阵自打江蟠儿走入店堂始起,便对此人心生不喜,待见这位排帮舵把子畏强凌弱,在霍梅意面前卑谄足恭,是一个样;转身过去,面对鲁达、李逵等手下又是一个样,更觉不忿。后来又见江蟠儿出言挑战,还当他身负绝技,可与霍梅意一战,不意此人枉为少林弟子,色厉内荏,正如霍先生所言,是个“狗熊孬种”。他对鲁达、李逵二人甚有好感,深觉两人行事孟浪,却仍不失为豪迈爽气的铮铮铁汉,只可惜生不逢时,偏偏跟了这么一位首领在江湖上讨生活,大大替二人不值。
这时他见江蟠儿痛不欲生,虽有成见,却也替他可怜,便向霍梅意求情道:“霍先生,这人也没怎么得罪你,你折磨也折磨得他够了,你大人有大量,还是高抬贵手,放过他吧!”心中却道:“其实都是你这胡人不好,要不是你掳劫我和小禾,鲁大哥便不会替咱俩出头,也就没了这场祸事!”
霍梅意不为所动,说道:“老夫这手‘刮骨阴劲’施诸人身,一炷香之后,痛楚便会自动歇止,眼下他已没原先那么难受,又何须你来替他求情?方破阵,你过来。”
方破阵心道:“但愿如此!”问道:“什么事?”口中说着,脚步已然移了过去。霍梅意待他走到身前,倏地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手法姿势、点戳部位,与先前如出一辙,不差毫发。
这一下事发猝然,方破阵、小禾一呆之下,随即明白发生了何等样可怕之事。一旦明白过来,登时如坠冰窟,直吓得毛骨悚然,魂飞魄散。方破阵大祸临头,一时吓得傻了过去。小禾更是花容失色,惊恐万状地望着霍梅意,战战兢兢道:“你……你……”惊吓过度,再也说不下去。
霍梅意见他俩一个呆若木鸡,一个满脸惊恐,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得意,悠然道:“小禾,你别急,老夫可没拿你家少爷怎样?”
这时江蟠儿痛楚已止,精疲力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与人大战了一场,形同虚脱。小禾泪眼婆娑,手指江蟠儿呜咽道:“还说没……没拿少爷怎样,你这大恶人,你……你在少爷头顶戳了一指,少爷待会定同这人一般,也要受尽折磨,呜……呜……”想起适才江蟠儿痛得得死去活来的惨状,不寒而栗,大哭起来。
霍梅意咧嘴一笑,道:“你对你家少爷倒是有情有义。实话对你说了吧,老夫刚才使得是‘刮骨阴劲’,这门功夫施为任意,可轻可重,一旦施于人身,便如蚁附膻,劲力深入经脉之中,不经老夫亲手化解,永生不退。对付这位江大英雄,老夫用得是重手法,因此只一盏茶工夫便发作起来,令他刮骨似的疼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你都瞧在眼里了,也不消老夫多说。而戳向你家少爷的那一指,老夫却只用了三分劲力,要到十日后才会发作,日后也是这般,十日一发,永生如此。因此你大可放心,不必哭哭啼啼。”
小禾跺脚道:“那还不一样,总归是要发作的,这下少爷可被你害惨啦!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家少爷?我恨死你啦!你恶人有恶报,日后自有老天爷来收拾你!”
霍梅意听她诅咒自己,居然也不生气,仍是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脸,笑道:“死妮子,你家少爷还没发作,便这般心疼,若真个发作起来,那你还不把老夫给活剥生吞了。”此人为老不尊,到得这时居然还有兴致开小禾的玩笑,说她心疼少爷。
小禾又是心酸,又是害羞,掏出手绢抹去泪水。
霍梅意接着又道:“别哭,别哭。老夫不是叫你放宽心,你没听见么?老夫运‘刮骨阴劲’在你家少爷身上,所谓‘能者万能’,老夫既精熟此功,自然也有化解之法,你大可不必空着急。”
小禾闻言犹如喜从天降,忙不迭道:“怎生化解?你快说,快替少爷化解!霍公公,小禾先前胡说八道,您老也别往心里去,全当是小禾在乱嚼舌头,我给你赔不是啦!”说着向霍梅意敛衽为礼,真心诚意地赔了个不是。
霍梅意哈哈大笑道:“你又不懂武功,就算老夫说了,你能听懂?”
小禾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连声道:“我懂,我懂……求求你,快替少爷化解了吧!”
方破阵此时已回过神来,听霍梅意说自己身上的“刮骨阴劲”不致立刻发作,稍稍放心,见小禾真情流落,对自己如此关爱,又觉欣慰,道:“小禾,你别求霍先生,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才不会替我化解。”
小禾急道:“谁说的?你怎知霍公公不会替你化解,咱们又没得罪他老人家,他干吗非要和你过不去?”
霍梅意眯起双眼望向方破阵,问道:“方破阵,老夫早说你见识不凡,果然不差。你倒说说看,老夫在你经脉中输入‘刮骨阴劲’的劲力,究竟是何用意?”
方破阵恨恨道:“你是想我和小禾甘愿遭你掳劫,乖乖地随你而去,以便供你驱使,再也不敢逃跑!”
霍梅意用力一拍手,道:“一言中的!”方破阵这话,正说中了他施展“刮骨阴劲”的用意。
今早在“黑松林”岭背,方破阵曾想霍梅意生而为人,就得吃喝拉撒,且又要参修“太阳神功”,自己纵然一时遭他掳劫,也不打紧,日后瞅准机会仍可逃出生天,是以当时假意应承,愿将“交易”继续做下去。只是他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能想及此节,霍梅意老奸巨猾,又怎会想不到?其实他对方破阵的心思了如指掌,只不过是没当场点破罢了。重返威坪途中,他虽与方破阵主仆说说笑笑,暗地里却早想到了应对之策,心想自己在黑木崖时,曾练过一门明教本派武功“刮骨阴劲”,眼下正好用来制服方破阵,令他不敢再生兔脱之心。
原来这门“刮骨阴劲”为明教上代宫教主所创,能运自身阴柔内力附诸他人之身,令身受者备受苦痛煎熬。宫教主之所以研创“刮骨阴劲”,其立意便在于驾驭宰制部属,好令属下陷处樊笼,不致生出反叛之心,永世都对教主忠诚无他。因此,明教凡分舵舵主以上职分的首脑人物,都曾中过这门“刮骨阴劲”,只是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对明教忠贞不贰,体内“刮骨阴劲”未发作前,宫教主已替其人施功加以克制,并未遭受过那令人毕生难忘的苦楚。
邵十力接任教主之位前,乃是明教云门堂长老,私下早对宫教主这一举措大大不以为然,深觉单靠威刑勒令部属就范,实非英雄豪杰行径,换来的多半是口服心不服,未必便能得到属下的真心拥戴。是以一待继任教主,执掌教中大权后,他便宣布废除此条教规,解除了一众部属体内的“刮骨阴劲”。他在明教中威望素着,深得部属爱戴拥护,也赖此举颇多。“刮骨阴劲”失其所用,日后倒成了明教一项拷逼问供的利器,《刮骨经》也被存入了芸台。
霍梅意偶阅《刮骨经》,发觉并非修习内功之经文,“刮骨阴劲”也不是一门内功心法,而是一门教人调运自身已有内力,施着旁人之身的巧妙法门。他修练内功进展缓慢,练此等导引真气以为外用的功夫却是轻而易举,稍作参习,便也运用自如。
他既身怀如此毒技,拿来用在方破阵身上,自是再也适合不过。也是江蟠儿祖宗不积德,“三生有幸”,适逢其会,被他顺手牵羊地拿来当了一回预演的道具,结结实实吃了一顿大苦头。霍梅意令他吃这顿苦头,原有两层意思:一是欲借排帮巨舸匿迹藏身,本有牵制羁勒排帮首脑之必要;二是要令方破阵、小禾眼见为实,亲眼目睹他这“刮骨阴劲”的厉害。
小禾听了方破阵这话,恍然大悟,想起霍梅意原先曾说要想个法子制服少爷,当时自己还一再追问,事后也曾费心去猜测,直到此刻,方知霍梅意心中早就有了主意,想出来的法子竟是如此恶毒可怕!她一明此情,不禁忧惧大增,说道:“霍公公,咱们早已答应你不会逃跑,你又何必在少爷身上施这般可怕的法术,又何必多此一举!”
霍梅意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小鬼头,当老夫是三岁小孩么?你们那点儿花花肠子,老夫岂有理不清、摸不透之理?”说着掉过头去,面对方破阵续道:“你这小子,在老夫面前充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当老夫会轻易信你?呸,趁早收起你那想逃走的心思,乖乖地跟了老夫去。倘若这丫头侍候得老夫开心,老夫便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你,包你日后名扬天下,纵横武林时难有敌手!”
他这番说将出来,方破阵一一听在耳中,先是嫩脸一红,继而心中怦怦乱跳,最后想到要与家人分离七、八年之久,又不免沮丧泄气。
小禾问道:“霍公公,你说有法子克制这法术,当真么?”她一心一念,只担心少爷身上的“刮骨阴劲”,明知霍梅意不会加以化解,那便退而求其次,但愿这胡人真有法子克制这骇人听闻的“法术”。
霍梅意怒道:“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俩乖乖地跟着老夫,不再妄想溜走,届时老夫自然有克制‘刮骨阴劲’之法。可要是你俩自行逃走,那时这小子身上的‘刮骨阴劲’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可就怨不得我老人家啦。”
方破阵与小禾面面相觑,都想这下可真是山穷水尽了,再也休想从这胡人魔爪中逃脱!那“刮骨阴劲”附在脉络中,便如同一道坚固难破的枷锁套在了方破阵脖子上,霍梅意不来开锁,便永生不去。二人相对苦苦一笑,犹似两只泄了气的皮球,显得格外的没精打采。
正自烦恼,忽听地上李逵大声骂道:“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