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看三哥还是想看陈显哪——”
女孩子们又笑起来,仿佛人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忧伤。
这时,大将军示意我到一个贵妇人跟前行礼。贵妇人表情严肃,大约五十来岁,她问道:“这次负责训练新兵的是你?”
我道:“是。”
“平儿也入伍了。萧大将军在巴州,希望你能把平儿训练好。这些孩子都是大陈未来的栋梁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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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赐(2)
大将军忽地一笑,道:“夫人看罗艺这样文质彬彬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身瞅着他年轻了些。孩子们都很骄傲,对资历太浅的将领未必服气。”
“还有在下呢。”
萧夫人严肃的神情有点缓和:“罗喉啊,老身可是拜托你了啊。对了,老身还有件私事和你商量。”她又示意打赏,一个丫环上来给了我好大一个红包。
我看看大将军,他只是微笑。我便接过红包退了出去。
暗思
我一个人坐在周府花园的树丛中,默默向天祷告。我看着天空的星星,心中默念道:娘啊,您会庇护孩儿吗?娘啊,您和爹都走了,你们在天上团圆了吗?娘啊,告诉您一个秘密,今天我遇到一个叫阿蕊的姑娘。娘,您说,像我这样的身份能够得到阿蕊的微微一笑吗?我闭上眼睛,觉得空气中充满冷冽的气息,似乎是老天在提醒我不要这么无知和狂妄。难道我永远只能躲在角落胡思乱想,难道我不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找到阿蕊,告诉她我喜欢她?啊,她一定会嘲笑我的,嘲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她真的嘲笑我,我也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
我正在想着阿蕊,忽地听见一声悠悠的叹息:“这个叫罗艺的孩子,是你新收的将领?”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暗暗惊诧,却不敢动弹。那声音十分柔和:“好年轻的孩子,你如何忍心?”
“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该从军以后建功立业。罗艺年纪虽小,却有雄心壮志,也是个有悟性的孩子。我培养他,何尝不是为了他好?”
我听出大将军的声音,更加惊讶,那个和他谈话的女子,又是谁呢?
“看见他的模样,就想起当年的新安和平安,也是这般大小吧。”声音带着哽咽,“男人都是这样狠心吗?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的感觉?为了你的雄图大业,就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沙场厮杀,于心何忍?”
大将军长叹一声:“夫人,你想多了。”我这才明白说话的是大将军的夫人。
“夫人这次到镇江来,是不是终于原谅罗喉了?”
周夫人的声音有些低:“原谅?夫君为天,做妻子的怎么敢对夫君大人有什么不满?”风声中夹杂着周罗喉沉重的呼吸声。我真想找个机会溜掉,要是被大将军发现我偷听他们夫妻的谈话,还不把命丢掉?我四处看看,夫人的声音又钻入耳朵:“我是为了仲安和小珠子的事情来的。秦太傅对仲安放荡的行为十分不满,如果仲安再不收敛,只怕小珠子这好孩子不会嫁给他了。他也白白惦记一场。”
“小珠子还小吧。”
“也不小了。再过一年该满十五岁了。当年我也是十六岁就嫁到你们周家。”
“仲安刚满十八岁,再放他两三年自由身吧,夫人。”
夫人的声音更加细微:“我是喜欢小珠子的,你们周家的男人觉得无所谓,旁边还有好孩子等着娶她呢。仲安现在只管胡闹,总有他后悔的一日。”
我登时好奇起来。在窸窸窣窣的仿佛衣服摩擦的声音中,大将军的话音带些嘲笑:“周家男人的好处,秦旭那种古板的家伙懂什么?年轻的时候放纵些,本来就是周家男儿的特色。想我当年十五岁交结豪杰,我爹比秦太傅还要古板,指着娘亲骂我说,这个儿子要给周家带来灭门大祸。结果如何呢?”大将军的笑声听起来特别骄傲,“他老人家看中的好孩子平平庸庸度日,我这个不羁的儿子却成为大陈的大将军。仲安可是一等一的上品男人,错过了是他们秦家的损失。”
“你别拿着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流事得意,难道那个女人的教训还不够吗?”夫人的声音充满了讽刺:“现在她可是尊贵得很。你建立再大的功勋也比不上别人一根小指头。”
“嘘——”大将军的声音充满了温柔,“夫人,六年你不肯来镇江,终于到了,何苦……”
我听花园里再无声音,才蹑手蹑脚溜出周府。
元宵夜的天空特别明亮,镇江街头人头涌动。有人在放焰火,焰火冲上夜空,又化为星星点点热闹地坠下。小孩子们的尖叫声特别响亮和快活。天空又是一阵明亮,我眼前闪过那张美丽异常的面孔,阿蕊!她的身边是那个叫远的男子。她的侧面被焰火映衬得光彩明亮。又是一暗,阿蕊消失在我眼前。我一拉穿雪的缰绳,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人潮拥挤,短短十来步倒像要越过千山万水般艰难。我只得下马,用力向人群中挤过去,好不容易来到阿蕊刚才站立的地方,她的倩影已经消失无踪。
刺客
我四处张望,肋下一阵寒风,我自然地用刀柄一挡,在嘈杂声中清晰地分辨出当的一声。我出手,想抓住那刺客的手腕。焰火闪耀中,周围都是忽黑忽白的人脸,汗水、笑容、怒喝,混合在一起如群魔舞动。那人手腕一翻,又一股锐利之气透向我肋下。我刀柄再沉,刀略略出鞘,寒光闪过,有鲜血冲出。人群又是一阵拥挤,我在人潮中再度出手抓住那人的衣襟,有喑哑的声音道:“好身手,不愧是周大将军手下第一等人才。”我一脚踢向声音出处,那人的衣襟刺啦一声被我扯下,他脱壳而去,也转身出脚,两脚正好踢中彼此,我脚心微震,猛地从靴子中拔出断刀,刀无声,那人的靴子是特殊的牛皮所制,上面缠着铁刺。我的断刀极快,又见鲜血涌出。我正待逼上,黑暗中仿佛见那人手中一挥,我急忙后退,烟雾大起,人群都吼叫起来。
我屏息拉着穿雪飞快退到街边一棵大树后,跃上树杈一看,有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从人群中急速穿出。我催动穿雪从旁边的小道闪过,在前面的巷子口前将那人截住。那人蒙面,声音嘶哑:“罗将军何苦紧追不舍?都是自家人,我只是奉上峰的命令给罗将军传消息。”
我紧盯着他:“什么上峰?什么消息?”
他右手一举,手指之间似夹着一个蜡丸。蜡丸抛出,我的断刀一削,蜡丸停在刀面上。我没有打开观看,仍然盯着他,鲜血从他的左脚溢出。我道:“你暗算我,自己却受了伤。我的刀尖上涂了毒药。”我盯着他的眼睛,见一丝惶恐从他的眼中闪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哈哈,罗将军是那等在刀尖下毒药的卑鄙小人吗?”
我笑了笑:“我是什么人,阁下如何了解?莫非阁下是熟人?暗杀是杀,沙场是杀,刀是杀,毒药也是杀,我是个不大在乎规矩的小人物。”
他忽地道了声:“王爷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微微一怔:“王爷?”
他的笑声嘶哑,似乎想掩饰本来的声音:“贺若帅想再试一试将军的身手。”
“也许把我的命试没了。”我有些愤怒。
“大隋要的将军,必是绝顶的人物。否则,用其为内应也许不成反败。罗将军请勿责怪。”
我淡淡道:“那么贺若帅可知道我罗艺的心事?”
他道:“将军放心,大隋用人,不问出身,但观才华。将军年纪虽轻,遇乱不慌,绝非常人。”
我还要说话,他忽地道:“陈军来了,在下告辞。”他衣袖一扬,又是烟雾。我拉住穿雪,略一迟疑,他已经逃入黑夜中。
那一夜之后,我过得很平静。神秘的刺客没有再来和我联系。元宵节之后三天,那群特殊的新兵入伍了。统共也就五十人。我本来以为会发生什么大事情,谁知一切都很平静。我把他们的东西全部锁进了库房,少爷兵们知道后也没有吵闹。
周罗喉在新兵进水师营的第一日出现之后,就没有在水师营露过面,他把一切都交给了我。开始几日的操练很正常,少爷兵们很快和其他士兵混熟了。他们对我也很恭敬,“罗将军、罗将军”的叫得都很亲热。
但渐渐的,我发现军营里有些异样,不少士兵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既好奇,又有些鄙夷。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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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窃
少爷兵入营第二十天就出了一件大事情——收藏他们东西的库房失窃了。封条半夜被撕得粉碎,两个看守的士兵被熏香迷昏,第二天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让老杜和三个士兵清点失窃的东西,老杜越清点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我们搀着他回到中军营,被派出去搜查的罗岭也和两个士兵来报告:“爷,看不出贼从哪里溜进水师营的。但是水师营外面的树林边上有脚印,还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珠宝。”
我想了想,问道:“他们知道失窃的事情了吗?”
罗岭道:“一大早就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半夜起来撒尿,看到白衣白马从水师营出去。”
我喝道:“放屁!树林里有新鲜的马蹄印吗?白衣白马,这么轻易进水师营,大家脑袋不早就掉了,哪里还等得到隋军进攻那天?”
这时,长相俊秀的谢悠宁和傲慢的陈显走了进来,两个人个子差不多高。谢悠宁的下巴抬高,只剩下眼白对着我和营帐中诸人:“找不到失窃之物,你们当掉裤子也赔不起。告诉你们,别的不说,单是本大少那把瑶琴就价值连城。”
罗岭在旁边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砍根烂木头,加几根马尾巴毛,我给你做几十把琴。”
谢悠宁狠狠扫了罗岭一眼:“小蛮子,本大少这把琴你可知道来历?那是千年梧桐木取其中段之精华,用了神泉水浸泡,妙手琴师用凤凰之羽制作琴弦,乃是古琴,为皇上偶然所得,宝贝无比。因张娘娘的舞曲未曾取得好名,本少爷灵光一闪,想出‘玉树后庭花’之名,皇上大喜,方才赏赐此琴与我。你们赔得起吗?”
我见周围士兵还要说话,便喝止住他们,转向谢悠宁道:“把你们的东西锁入仓库,是我的主意,有什么责任,我自会担待。现在你立即回营,不得再来纠缠此事。”
谢悠宁身后的陈显面色阴冷:“好,既然罗将军开了口,末将等静候将军的佳音。”
见他们离去,老杜面色如土地坐到地上:“天啊!这次可怎么办哪!”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杀头是我第一个挨刀呢!”帐外一个士兵进来禀报:“将军,按照您的吩咐,末将查看了失窃最后的线索,就在营外小树林里,残余一些珠宝,好像贼人来不及偷走,掉下来的。”
我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贼偷什么不好呢?为什么偏偏偷走那把瑶琴?如果我是贼,决计不会要把琴在身边,吃不得,喝不得,还不能卖掉。”灵光一闪,我隐约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我拎起老杜道:“别哭了,我派给你一个任务,现在集合少爷兵们,提前练习驾船,记住,你只管在船上拍他们的马屁,顺便苦苦哀求他们放我们一马。牢记了,太阳没有下山,不要回营。”
老杜收住眼泪,奇道:“就这么简单?你有法子了?”
我笑道:“我去街上找袁大师卜一卦。”
老杜将信将疑地出了营帐,不一会儿就听见他们集合的声音。待他们离开后,我招手示意罗岭等几个士兵过来,一一布置。罗岭咯咯笑道:“爷,其实何必去请那个袁相师卜卦,那黑小子收钱是鹭鸶腿上都要刮肉的。”
我笑了笑。罗岭孩子气太重,我知道他不喜欢袁笑天,我却发现袁笑天这个人越来越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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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卦
“从卦象上看来,你们丢掉的这批东西应该还在营中。”袁笑天慢条斯理地卜了一卦,抬头告诉我。
我点点头:“其实我也这么想,已经命人去挖了。估计下午就能找到。贼喊捉贼的事情,大少爷们干得出来。”
袁笑天有些讶然:“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卜卦?这种寻东西的卦可是很贵的,一百两银子一卦。罗将军,你在我这里可是欠了不少银子了。”
我望着他,恳切道:“银子是小事情,只想请你帮我想个什么法子,绝了他们折腾这事情的念头才是。如今战事吃紧,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和少爷们玩花活上面。”
袁笑天略略想了一会儿,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皮肤黑,牙齿却很白,笑起来抖落了伪装出来的老成,看起来有些天真。
我很高兴,便道:“我再签欠条吧。”
他递给我纸条,我一看是两百两银子,一愣:“坐地起价?”
“出主意一百两,童叟无欺。”
我摇摇头,一边签一边笑:“你这么计较钱财,连欠单都那么计较,还真是少见。”
“嘿嘿,三千两银子在大陈可以买条人命,如何能少算半两?”
我心头咯噔一下,问:“我欠了你多少钱了?”
“两条命了。”
我犹豫了一下:“你那么有把握我能还你的债?对了,我平日常听人说什么运势,你能谈谈运势吗?”
“个人的运势还是天下的运势?若是后者,在下可不敢胡乱评论。”
“那你给我看看吧,你看十年、二十年后,我的运势如何?”
袁笑天提笔在“两百两银子”前面加了一个“一千”,这才严肃地看着我。我被他的眼睛瞪得心里有点发毛,他足足瞪了一刻钟,目光忽地空灵了,仿佛在一个神奇的世界漫游着,声音低微:“……大漠……狂沙……铁骑……你是将军……刀光血光……灿烂的服色……你将会有儿子,不止一个,还有女儿……”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罗艺……这个名字会让人颤抖……”
我忍不住问:“什么灿烂的服色?我可以统领多少军队?五万?十万?”
他的目光一收,冷笑起来:“天机如何可以泄露?”
我想:他娘的,升官发财有子有女,街头混混也能说的,偏偏让袁笑天这混蛋骗去一千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