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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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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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柔和的眼光。她的心一颤。自己背弃家庭,放弃荣华,从京城来到这荒漠,不正是为了他这样的眼神么?
  在寒冷的早晨,狄青拉过她在水里泡得红肿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正如他这个人。雪鸿纤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
  他决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一定会名震边陲。
  “于都护回京了,这下你可有出头之日了。”她柔声道。狄青不置可否的笑笑。
  “新来的丁少将军,虽然年轻却很沉稳能干,相信他是个识人才的领袖。”说到这个丁少将军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狄青叹了口气,放开了手:“天亮了,你快回去吧!”他又重新俯下身去打扫马厩,再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因为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
  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出身贫贱。但是——雪鸿却姓赵!
  天璜贵胄之姓,当今大宋天子之姓!
  她是皇室中的一员。虽说她家这一支是当朝天子的远亲,势力已大不如前,可毕竟身上还流着天子的血。更何况,她的美丽聪慧在皇族中也大有名声,父亲已为她找了一个权势极盛的夫家,只要她一过门,她家这一支族人必将重新在朝野崛起。
  可她却背弃了家族,这个握有天下大权的第一世家——赵家。
  只因为她认识了狄青,这个刚从幽州营狱中释放,并马上要押去戌边的犯人,并为他离家出走,全然不顾皇室的脸上会怎样难堪!
  那一天云淡风轻,雪鸿与家人去郊外踏青,并一个人偷偷半道溜了出去。
  几个月后她就要嫁人了。不知怎地,她虽知未婚夫婿乃是当朝权贵,心中却一片空虚——她甚至没见过他,却要成为他的妻子,从此在侯门如海中打发以后的日子。
  她才只有十八岁,还不想这么早埋葬自己的一生!
  当她在溪边临流照影时,却发觉对岸有人在洗马!她马上把刚刚掬手喝下去的水全呕了出来——她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全吃过了,就是没喝过洗马水。
  那时的她年轻气盛,恃宠而骄,于是马上指着对岸的马夫一句一句骂了起来。骂人的话她早已偷偷学了不少,可家中严格的管教让她难有“施展”之时,这一次可好,她终于有机会一逞口齿之能了。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请丽动听。溪对岸那一群士兵全听得呆了。老实说,她那时不仅不象在骂人,柔和动人的声音反而象是在歌唱似的。
  这时,那些洗马的士兵一阵骚动。
  “好美的小妞儿!”逗逗她!”
  “叫她见识一下军爷的厉害!谁叫她骂人呢?”
  雪鸿骂得无趣,正准备走了,忽然对岸的马群发出一阵惊嘶,几匹怒马向她直冲而来!她回头瞥见涉水冲来的怒马,不由一怔。转瞬间,娇小的身影已没入了马群中,只听她惊呼了一声后,就没了声音。
  这时,对岸一个军士涉水冲了过来,大喝一声,一手挽住一匹马的尾巴,用力一扯,居然把两匹奔跑中的怒马硬生生地拉回几尺。
  他正努力去制服那些被伙伴故意激怒的马,忽听有人“噗嗤”一笑——
  雪鸿安安稳稳地一手扣住一只马的笼头,制住了两匹冲到她身前的马,自若地笑了。
  “喂,你放手吧,本小姐不怕!”她笑盈盈地对那个一身旧衣,头发凌乱的士兵道,“这些马全放过来也无妨,本小姐才不怕呢!”
  然而那士兵没有松手,反而拉着马退了几步。他的个子不高,浓眉直鼻,目光沉静而从容,气质就象一个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将。雪鸿正准备说什么,只见那伙洗马的士兵已全围了上来,动手动脚地挑逗。
  她火了,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对我无礼,小心你们的狗头!”
  众人大笑:“好辣的小娘们!”
  一个人伸手欲摸她的脸,却被方才制住怒马的士兵拉住:“大家还请住手吧……光天化日,怎能调戏良家女子?”
  众人只觉败兴,骂:“狄青,你又来了。装什么正经啊……去去,不玩就一边去!”
  听到这群人肆无忌惮的议论着自己,雪鸿火了,更大声地说:“你们听着,本小姐是当今央郡主!我有金牌在身,随时可取了你们狗命!”
  她放开了两匹马,从怀中掏出那面御赐金牌,正准备给那伙无礼之辈一个教训,猛听狄青大喊一声:“小心!”
  她正想问:“小心什么——”只见身旁马匹再次惊怒,后蹄立起,前足向她踢来!
  根本来不及闪避,她后腰上正正着了一下,只听“咯”的一声,有骨头断裂的轻响——娇生惯养的她一时间吓昏了,她被踢中了!要死了么?
  一只手一把把她拉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另一蹄。她正失声惊呼,话音未落,那只手抱住她的后腰,把她扑在地上,贴地急滚到了一边。更多的马蹄在她耳后踩下!
  雪鸿又惊又窘,见救她的正是刚才制住马群的那个士兵,心下莫名一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这臭手,也来碰我?”
  狄青一怔,目光随即闪过一丝冷意,却默默立在了一边:“郡主见恕。”
  金牌掉落在地上,各位军士见调戏的竟是当朝郡主,个个也不由大惊失色。
  雪鸿气愤愤地骂着,刚要起身,突地后腰一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当她醒来时,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郡府中熟悉的陈设,还有侍立在一旁的丫环吟翠。
  “小姐醒啦!”吟翠喜极而呼,房外立时一片走动声——父母进来,哥哥进来,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全进来了,七嘴八舌地说:“未央可醒了!”“哎呀呀,小小年纪就伤了腰,老来要腰疼呢!”
  雪鸿的头都大了,她刚刚醒,实在怕了那些好心人。可父母在旁,恪守家教长大的她,也只有含笑一一回礼,客气几句,将那些人滴水不漏地应付了过去。
  她拼命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脸上始终带着淡雅的笑意。最后还是娘解了围:“未央,你的腰伤刚好,还是躺下歇歇吧!”于是房中的亲戚们都退了出去。
  她听话地躺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翻过了身,问吟翠:“我睡了几天啦?”
  吟翠关切地道:“小姐昏迷四天了,王府里的人都担心死了!”
  “我的妈!昏迷了四天?”雪鸿脱口惊呼,却立马掩住了嘴,双眼滴溜溜地转——这话有点不合体统,可别被人听见了才好。
  吟翠笑了:“小姐别怕,房里没人呢!”
  雪鸿舒了口气,长这么大了,一直养尊处优,头一次有这样的“险遇”,真……挺刺激的。
  吟翠又吞吞吐吐地说,仿佛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小姐,你昏迷了这些天,别人都急坏了——可那边丁家却没什么动静,连过来问也不问一声——真是没良心!”
  雪鸿的脸红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口里却嗔道:“人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忙么!”
  吟翠气呼呼地道:“什么忙不忙,没过门的媳妇伤了也不问一声,我看哪……八成他们巴不得你死呢!听说丁家那少爷,在外头被一个苏州唱评弹的女戏子给迷住了,三天两头吵着要退亲!真是的,以小姐你人品、相貌,当皇后也足足有余,那小子居然不知足!可恶!”
  雪鸿脸色渐渐白了,低下头,望着绸被上那双蝶穿花图,发了呆。
  吟翠一见郡主伤心,忙调转话头,劝道:“小姐也不必伤心。放心,这门亲事是万岁爷亲自许下的,丁家虽说权大势大,总不成抗旨悔婚罢?放心好了,小姐!”
  雪鸿不说话,手指绞着帐上的流苏,叹了口气。她不会开心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又想起了什么,问:“爹追查我受伤的事了么?”
  “当然了。那家伙好大狗胆,居然敢调戏郡主。大人当堂打了他一百棍,发配到牢里去了,说不定秋后要处斩呢!”吟翠气乎乎地说。
  未央郡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追问:“‘那家伙’?该是‘那些家伙’才对!——难道只逮住一个、漏了其他人?喂,那倒霉鬼是谁?”
  吟翠想了半天:“听说叫什么‘狄青’,是个乡下来的新兵。”
  “哇!”雪鸿顾不上腰疼,一下子从床坐了起来,拍着床榻大叫,“怎么抓了他?反而放了其他人?他妈的,简直是非颠倒么!”一急,她又出口成“脏”了。
  吟翠向她用力挤眼,可雪鸿看不见她的暗示,仍在发作:“爹爹好糊涂!”
  “未央,你又放肆了。”一个声音响起在门口,厉声道,“堂堂郡主小姐,说话成何体统!”
  一听那个声音,雪鸿全身一震,马上收住了口,垂下眼:“爹爹,孩儿知错了。”
  郡王哼了一声,挥挥手,又问:“刚才你说什么,那人是冤枉的?可同去那些士兵,都一致指出是他干的啊!所以我才狠狠责罚了他。”
  “可恶!”雪鸿明白过来那些兵竟众口一辞地诬陷好人,气白了脸,只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说到他舍身相救之时,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可仍老老实实地说了。
  “爹,你说那些人可不可恶?快放了人家,再给他些银子吧!”她央求。
  郡王沉吟许久,才起了身:“爹明白了,你放心好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雪鸿招过了吟翠,悄悄道:“今晚我想去牢里看看那个人,你吩咐老俞留着侧门,让我出去。”
  吟翠吓了一跳:“小姐,你刚出了事,又要出去?老爷知道了不得了!”
  雪鸿白了她一眼:“笨丫头,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她想了想,又吩咐:“去药房拿一点伤药出来,仔细别让娘知道了。”
  吟翠叹了口气,乖乖的下去照办。小姐虽说听话,可却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女人,她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看着小姐打点好一切,换上一身劲装翩然出门,吟翠心下不由一沉。
  她预感到今夜不会平静。
  雪鸿走进大牢中时,不由捂住了鼻子。牢中湿气重,又夹着一阵阵薰死人的臭气与腐味,让她恶心欲呕。她向管牢的小卒晃了晃金牌,小卒马上起身:“郡主!”
  她捂着鼻子细声问:“那个叫‘狄青’的关在哪一号?快带我去!”
  牢头一下子闻声出来,可脸色已十分难看,连连陪笑:“郡主,这儿太脏了,还是请回吧!”他面上阴晴不定,仿佛担心着什么。那小卒已趁机溜了。雪鸿不耐烦了,把金牌往桌上一拍,厉声道:“快带我去,少罗嗦!”牢头不敢再抗命,垂头丧气地领着她往后走。
  他在一间囚室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锁。
  “你心里有鬼?”雪鸿一把夺过钥匙,心中疑云大起——这是一间单人囚室,一般只有死刑犯才关在这儿,狄青罪不至死,为何打入了死牢?她一下子开了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地上是一滩紫血。紫得发黑的血。
  “啊?”她失声惊呼,“牢头,他怎么了?”她一边说一边在稻草堆上跪下,去翻过那伏在草上一动不动的囚犯。他浑身是血,被打的遍体鳞伤。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可雪鸿只盯着他的脸发呆。
  这张脸已成了灰色,五官都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有一丝血,是黑色的血,象征死亡的那种颜色!他的手还紧握着一把稻草,指甲全刺入了肉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雪鸿回头大喊,“牢头,你要毒死他?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已因为极度的愤怒发抖。
  牢头不敢看她,低下头嘟哝了一句什么。
  雪鸿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盒,取出一粒丹丸,用手捏成粉末,喂入狄青的口中。这是她随身带着的大内灵药,只盼能稍缓一下毒性。她的手亦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仿佛自己的生死也悬于一线!
  她她回过头,狠狠盯着牢头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大声点!”
  牢头仿佛鼓足了勇气,抬头道:“是……是郡王吩咐小的这么做的!”
  “什么!……”雪鸿蓦地呆住,全身似失去力气一般,一下子坐到了草堆上,呆呆地望着地上,“爹……爹要杀他?为什么?”
  “因为他冒犯了你,碰过你——这件事若传出去,对你冰清玉洁的名声不好。你两个月后嫁入丁家,我不想他们有什么理由挑剔你。”
  牢门又打开了,那个小卒气喘吁吁地领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郡王!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儿,又看看濒死的狄青,不由皱眉,叱道:“未央,别碰他!小心弄脏了你的手!”
  雪鸿痴痴地道:“弄脏了……我的手?”她仿佛呆了一般,低声说了一遍又一遍。忽地抬头,冷笑:“爹,我明白了!你是为了女儿清白的名声,才杀人灭口的,对不对?”
  郡王点头:“不错,冒犯你的另外几个士兵我也会全杀掉。爹也是一片苦心。”
  雪鸿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大笑:“你的苦心?你只不过是挖空心思把我嫁入丁家,好攀龙附凤,借力东山再起罢了!你……你可真疼女儿,明知那个丁宁早已有了意中人,还费尽心思拆散他们!你这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郡王的目光已渐渐变冷,一字一字喝道:“未央,你住口!”
  雪鸿大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我沉默了十八年了,我要说话!”
  她的眼中,第一次闪出了无比的坚定与勇气!郡王不再说什么,忽地抢身上前,一指点向她的迷津穴。他的身手,竟是一流水准!
  宋太祖赵匡胤以棍法打遍天下,开创一片新江山,一身武艺自然不可小觑。他留下的拳谱和棍法在赵氏一族中百年流传,宗室里男子大都修习,而郡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然而父亲刚一出手,雪鸿微微一动,马上避开了这一击。她的步法极其巧妙,仿佛只是悠闲地踏了一步而已,姿态美妙,气质娴雅。她这的身手,竟亦已出神入化!
  郡王定住,打量着女儿。很久很久,才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练成的?”
  “那本书我也看过了!我一年前就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雪鸿冷笑,眼神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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