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豆儿实在是伤得不轻,抬回房时,已经开始烧了起来,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中。再看他的伤,腰线以下一片血糊,肉和裤子都已经分不清了。
薛叔心疼得直掉眼泪,萧子衿也是心疼不已,强忍着泪水,对薛叔道:“薛叔你莫太急,我已经叫人去请郎中了。豆儿估计是下午受了寒,引起了高烧,这才昏迷不醒。屁股上只是皮外伤,只要好好医治就不会伤及性命。”
郎中来得也快,把过了脉又看了看伤势,只说伤得重,又加上高烧不退,不太好办。遂开了些外敷、内服的药各两种,先服了看看效果。薛叔不敢怠慢,千恩万谢过后,跟着郎中去抓药。
好在萧富海虽然没能还给憨豆儿清白,但给他医治,所以萧全也尽量给了方便。否则,郎中哪有那么好请,薛叔又哪能随便地出府抓药?自于诊金嘛,却是萧全私下给了。萧子衿当然明白,萧全与憨豆儿没有什么交情,不可能会大发善心,必然是萧富海私下里吩咐过的。
待薛叔抓回了药,正待要去熬,萧子衿将那一包药抢了过来,道:“外伤药不用熬,薛叔你先给豆儿上药,我把这内服的药拿到厨房里去熬了。”
萧子衿是想唤香儿去熬药。阿叶和阿朵对她当众护着憨豆儿的事极为不满,大晚上的,她也不便让她们俩去熬药,至于巧儿原先是夫人那边的人,若是这事传到夫人那里怕是不太好办。思来想去,也只有香儿合适。谁知她人才进到厨房院里,厨房里的下人们便都热情地迎了上来,请过安后,不等她说什么,便有个老妈子主动接过她手里的药包,笑道:“这是给憨豆儿熬的药吧,二小姐且说说这药的熬法,老奴这就去熬!”
厨房的管事也热情地道:“二小姐且先到屋里头来,眼下该做的饭菜都做好了,里头没太重的油烟味,就着灶火能暖暖身子。”
另一边,又有帮工递上来姜汤,道:“二小姐,喝碗热姜汤好怯怯寒,这大晚上的还劳你亲自过来,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啊!”
“二小姐可吃过了?咱们厨下还留有饭菜呢!”
鲁实虽在也在场,但为避嫌,自在一边看着,并不多话。原本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比较憨厚少言的,这样也比较符合他的个性。
这里的下人们这么热情,主要是因为下午看到憨豆儿受打,别人不信憨豆儿,可是一直与憨豆儿共事的这帮下人们哪个不了解他的脾性,也都相信,以憨豆儿的胆子绝不敢去偷大少爷的东西。只不过当时夫人下了令,萧大管事又亲自在场监视,哪个人瞧着不是噤若寒蝉?即使余心不忍,也根本不敢出言替他说一句好话。
而二小姐,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维护憨豆儿,硬是将憨豆儿从板子底下保下了一条命!虽说大家也知道这二小姐还是二丫的时候和憨豆儿交情好,可是再怎样现在也终归是小姐了不是,还愿这样为个奴才使力,看在这些同样是低贱奴才的眼里,少不得会感动。至少她拿他们这些奴才当人看了!
一时间,萧子衿颇有些不太适应。笑意吟吟地应着大家的话,她推辞了吃饭,只喝了姜汤。否则让萧富海、萧夫人知道她在厨房里用饭,又该怪她自降身份了。她叮嘱了香儿,待药熬好后,端去给憨豆儿服下。
离开厨房后,她又去看了憨豆儿。憨豆儿虽还昏迷着,但薛叔已为他擦好了外伤药,伤口处包上了纱布,穿不了裤子,便直接拿被子盖好。那模样看起来,倒不似刚抬回来时那般吓人。
萧子衿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对薛叔道:“厨房那边已经将药熬上了,稍后香儿就会送来。今晚,怕还要辛苦薛叔守着。有什么情况,薛叔就直接到寒香院来找我便是。千万不可有何顾虑,误了憨豆儿的性命!”
薛叔两眼含泪“噗通”一声跪在萧子衿面前,“今日若非二小姐搭救,豆儿必然小命不保!薛叔实在无以回报,就给二小姐磕个头了表心意!”
萧子衿哪肯受他这样的大礼,忙用双手托住,止住了他下一步的举动,道:“薛叔你说这种话分明就是叫子衿心里难受啊!豆儿今番遭此大难起因皆是在我,我也不瞒你,其实那紫雕符是萧夫人他们故意陷害的,否则怎么不偏不正出现在豆儿回家的路上叫他给捡了去?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子衿如今的身份叫她们气不过,又知道我与豆儿私交好,这才敲山震虎!
且不说豆儿这场祸事是因我而起,就是与我无关,凭薛叔你从小待我如闺女,凭我与豆儿自小一道长大亲如姐弟的这份情谊,我救他还不应该吗?
薛叔你快快起来,叫子衿一个晚辈受你这样的大礼,可不折煞了子衿吗?”
薛叔在萧子衿的掺扶下,总算肯起来,叹着气道:“哎,薛叔早就知道,你如今成了二小姐,少不得要遭夫人的责难。却想不到,夫人她们居然这般狠毒,薛叔虽然是卖到萧家为奴,但一辈子在萧府兢兢业业,每日过得也都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差错。可是她们,她们却这般……哎,实在叫人心寒啊!再说二小姐,这十多年来,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恢复了小姐的身份,本是应该之事,就为当年的事,就能直记恨到现在?你娘,都已入了土了,还有什么好恨的呢!”
听到薛叔提及到自己的母亲,便勾起了萧子衿的好奇来,“薛叔,到底夫人为何会这样恨我娘?就因为娘怀了我?可若不是那个人做下的事,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事呢?”
对于当年的事,萧子衿知道的并不多。府里的知情人都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萧子衿曾经也问过薛叔,但薛叔总是避而不谈。虽然暗中多次打听过,但萧子衿只依稀知道,一直不孕的萧夫人其实是怀过孩子的,后来却意外掉了,似乎这事也是与自己的娘有关。但再深一些的事,萧子衿却不知道了。
第四十二章 往事如烟(1)
薛叔从前不愿谈及往事,一来,是因为当年萧富海下了禁口令,向来小心谨慎的薛叔自然不会刻意触及这条禁令。二来,是不想触及往事免得惹起伤悲。但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萧子衿年纪小,怕她知道这些事后引起不好的后果。
如今萧子衿已经长大懂事,行事各方面也颇为老成稳定,而且也已经得到了老爷的认可恢复了小姐的身份。所以薛叔觉得也是时候跟她讲一讲那些亦已经年的往事了。
薛叔到底是谨慎,刻意去掩紧了房门后,这才拉着萧子衿坐下,细细地说了起来。
“当年,你娘是咱们这萧府里长得最漂亮的丫头,多少小厮甚至管事都暗暗地喜欢她。你也该知道,你娘也是自小就被卖到这府里的,小姐、少爷的婚事都需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只是咱们这种卑贱得连性命都是主子的奴才?将来年长了,是卖出府去,还是配给小厮,那也只能按主子们的心意,下人们是作不得自个儿的主。你母亲的性格与薛叔我倒是颇为相似,认命!认命,可是偏偏命运,却总爱与认命的人开玩笑。”
薛叔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萧子衿发现他的眼神微微泛起晶亮的光,她不知道此刻薛叔是不是透过回忆,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清丽可人的小丫鬟——薛叔当年也曾是子衿母亲的爱慕者之一。但是萧子衿却又分明看到,那晶亮的目光慢慢地凝上一层水汽。
薛叔似乎也意识到了,扭过了脸去,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再转回头时,眼中的那层水汽已然不见了,仿佛让人以为刚才只是错觉。
“其实老爷当年也是喜欢你娘的……”
这一句话,却是让萧子衿大吃了一惊,打断道:“怎么可能?他若是对我娘有半分情义,后来怎么会,怎么会那样对待我娘?怎么会那么对待我?”
薛叔道:“当年,我曾好几次看到老爷在树后偷偷看你娘晾衣服,那种眼神……薛叔也年轻过,怎么会看不懂呢?可是那时,老爷刚刚当上知县,而且是因为靠着夫人娘家出了大钱四下疏通才得以当上这个知县。夫人又向来好妒,老爷即使有心看上了哪个丫头,也不敢声张,最多只是吩咐了管事少给你娘派些活。萧夫人不容受孕,几年下来,她自己也觉得理亏,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夫人一狠心,这才挑了身边一个最老实的丫头给老爷做了通房,也就是如今的二姨娘。二姨娘怀是怀上了,最后却也只生下了个女儿,再加老爷本就不太喜欢她,虽说是扶做了妾,但老爷也渐渐开始冷落她了。
有一回,不知因何,夫人和老爷置气。老爷气闷下,便出去饮了酒,醉熏熏地回来,脾气还老大,不让一个下人跟着。也不知道是真的走岔了路,还是有心的,居然就到了你娘那里……你娘又哪里能反抗得了呢?事后,她不敢声张,甚至不敢哭泣,只有害怕,只能认命……”
薛叔的讲述很平淡,但却很真实,萧子衿静静地听着,仿佛能看见,那漆黑的夜里受了欺负的母亲,独自一个人蜷缩着瘦弱的身子害怕得瑟瑟发抖。她不敢泣出声来,怕别人听见,她是那么懦弱,懦弱得只能死死捂着嘴,默默地任泪水一个劲地淌着。
“你娘不敢和别人说,只能跟我说。我思量着,咱们是下人,莫说是萧府了,无论放到哪到大府里头,出了这事下人也是没资格说理,只能忍下。我劝了你娘一番,叫她莫想不开。你娘也是懂事的,她知道若是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这事就包不住了,到时她连死也死不安生。
原以为只要不声张,把这事当没发生过,就还能继续做个安份的下人。哪里能想得到,就那一回,你娘居然就怀上了你。等发现时,已经快两个月了。你娘吓坏了,问我怎么办,我也是手足无措啊!若是不打掉,那事就包不住,叫夫人知道了,那可是场泼天大祸啊。可若是偷偷买药打掉了,谁都知道老爷望子心切,私自打掉老爷的孩子,这事传将出来,也难保不是一桩大错啊。你娘无奈只好去找了老爷,老爷只是叫她莫要声张,容他想想再说。
老爷还未想好怎么处理这事,夫人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顿时雷霆大发,风风火火地就打上来了。她只怨是你娘**老爷,气得她居然不惜身份,亲自对你娘又是打又是踢。当时我真怕你娘的身子受不得这种打,谁知道你娘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可是夫人一下子气倒了。事后才知道,那时夫人也已经怀上了孩子,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而这番折腾下,夫人的孩子没能保住,非但孩子没保住,郎中还诊断说因流产伤了身,原本就不易受孕的夫人,却在忽然怀孕又流产后便再也无法怀孕了。”
萧子衿冷哼一声:“她那是活该!我娘明明是被欺负了,她却将错都怨到我娘头上。恐怕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我娘受欺,所以降下了报应,让她的孩子未出生便流掉,还让她再也不能受孕了。”
“嘘!”薛叔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忙又去门缝边看了看,确定门外无人后,方才松了口气道:“这话可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萧子衿道:“薛叔,你且放心,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憨豆儿的药还得熬上一会才能好,香儿即使送药来,也不会赶到这个时候。你继续说吧。”
薛叔也觉得自己有些小心过头,但这些年来,他就一直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在这大府里夹缝求生。
“老爷因夫人受刺激流产的事后悔不已,明知你娘怀了他的孩子,他也不敢出言维护。如果不是他膝下无子,盼子心切,只怕当下便要将你娘送走。后来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了夫人,夫人居然也同意让你娘生下孩子。后来生下了你,一心盼子的老爷难免有些失望。但他还是给你取了个好听的名子: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想来老爷还是对你娘有几分情的,否则又怎么会用这两个字为名呢?”
萧子衿冷声道:“可他最后还是没能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我娘郁郁而终,我被当成下人般养大。这就是他所谓的情?他的情可真是凉薄啊!”
第四十三章 往事如烟(2)
薛叔知道萧子衿对她父亲的怨恨已深,其实何尝是她,连薛叔自己也有些恨啊。若非是老爷,子衿的娘又怎会早死呢?可是下人只是下人,即使有些怨恨主子,也只能深埋心底,任其烂掉。
他叹息一声,又继续道:“夫人流产,又再无法受孕,她对你娘自然是极恨的。能让你娘生下你,已经算是仁慈了,哪里能让你娘过好日子?老爷一向不敢得罪夫人,这事上,又自觉对夫人亏欠了,所以根本不敢将你娘纳为妾,甚至连你,他也只能狠心地不闻不问。
事后很多年,我才知道。其实你娘最初怀孕的事,是三姨娘给捅到夫人那里去的。当年,三姨娘还只是夫人身边的一个陪嫁丫头。有一回她到浆洗房送衣服,看到你娘在旁边呕吐,便开始起疑,后来又意外地偷听到我跟你娘的说话,这才知道事情的经过,转而跑去告诉了夫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担心说话会被人听到!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后来夫人不孕,萧家眼看后继无人,她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还是给老爷纳了妾。当然选的还是她身边信任的丫头,也就是三姨娘了。对于丫头来说,将来的出路不是被转卖,就是配给小厮为妻子子孙孙皆为家奴。而能当上妾,那是最上等的出路。三姨娘自然是很得意,得意之下,在一次和丫头说话中不小心露了出来。那个丫头因为看不惯她的得意劲,所以又将这事又告诉了我们。可怜你娘,受了欺负,还白白被人当枪使。而三姨娘呢,分明是奸恶刻薄的小人,老天爷却让她生了儿子。她倒是极聪明,主动将大少爷过继给了夫人。这么一来,靠着夫人,她这府里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连二姨娘都不放在眼里。”
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