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没有?”
“恩?”
他不满的盯着我,自己下床,踉跄着站稳。
“香无,你说,是谁在跟踪我们?”
“我怎么知道,你我仇家那么多,来这些我只觉得少了。”
“在越楼的客栈里——”
“那人不是我。”他打断我,冷眼一瞥,“听着,我只说这一次,我没那么闲。”
“我知道。”
“你知道?”哼了声,“你不是相当肯定我会这么做么?”
“你没理由让自己伤成这样。所以我觉得,是你的仇人。”
“我的仇人都死了。”
“万一你没杀干净呢?”
他猛的回头看着我,深锁眉。
“我的仇人,是别人杀的,一百二十三口,一个不留。”
我愣住。别人杀的?他会让别人,动自己痛恨的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信不信随你。”
他翻身上床,外面的一侧隐隐的,给压出些红色的印记。
“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自己报仇?”
“我倒想,可是回去时,全都给人先下手为强了。”
“会不会是——你师父?”
“师父?”他再一哼,转得更里,背影瘦削,肩胛处骨骼突出,“我宁愿是他。因为在我回去时,他也给人害死了。”
大脑停顿。我发现,我竟一直不明白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明白。
“你——不是风袖的传人么?”
“如何?”
“那你师父的功夫应该在你之上才对。”
“师父的功夫,我万不能及。”很少听他如此佩服的说一个人,应该是没有。那便不是谦虚。我坚信,这个人从不明白谦让二字的意思。
“那他——”
“用毒。”他的声音沉下去,“巨毒,一滴致命。”
坐起身,嘲弄的看着我,“要知道,我们风袖门的人,对毒,一窍不通。所以,厉胜男,若你某日看我实在不顺了,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用毒。那样,我毫无反击之力。”
强忍了怒,盯着他,他回头不看我。
“你就不能——认真的说话么?”
“我是认真的。”他覆又躺下,身体不太灵活,“你要杀我,随时可以。当我欠你的,总要还你。”
微微侧头,只露出半个耳朵。
“还不睡么?我很累。”
“睡哪里?”
他不耐的拍拍床沿,“和我睡。”
慢慢上前,一脚踢上他的伤口,似乎用力大了些,自己有些麻。
他哼了声,努力忍了,回头怒瞪着我。
“你再说一遍!”
“怎么,叫你和我睡很委屈了你?城里不知多少姑娘排了队等着看我香少一面。”
“那我谢你了,大恩领不起,我怕——折寿。”
转身要走,谁料竟一阵晕旋。站不稳的摔下去。
身后一阵气过,直接将我裹了上床,睡好。
抬眼,香无苦着张脸与我相对。
“干什么?”
“你——先抬抬贵体——”他一咳,没忍住的低叫了一声,“你压着我的伤了——”
刚挪开,想说什么,他竟已睡着。低低的鼾声响起来,和着晚色,有些清冷。
笑一笑,困顿之意升起。在了解所以事情之前,我还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回复:云海续——上善若水
与其说是自然醒来,倒不如说我是给马颠醒的。
开眼时天色大亮,自己正正好的坐在马背上,给人圈着。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掌着我,身上那股奇怪的味道是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
“我们去哪里?”
“你不记得了?找药。”
“等一下!”我猛的清醒,手一下扯了缰,马嘶鸣的停了脚。
回头,越楼果然还在,紧跟着,睡眼朦胧。
“他怎么办?”
“自然是我们去哪他去哪。”
“不行!”
“什么不行?”
“九分的手段你我都清楚,越楼到了他手上是凶多吉少。”
“关你什么事?”
“他是你徒弟。”
他笑着催马继续前进,风轻云淡的一句:“说得是了,他是我徒弟,不是你的。”
这天的路荒凉,四周无人无村,连个小屋也没有。日近黑的时候马开始别扭,不肯继续。
香无托我下来,丢在一边坐了,自己与越楼捡了柴火烧烤。
我裹着衣裳,还是抵不了的冷意上泛,微微一挪就是扯筋动骨的难受。
香无准备妥帖,回头看看我,上前揪了只手握住。
“今晚再给你些真气,足以苟延残喘到九分那里。”
“那——真是——谢谢你了。”
半时辰后,香无收了气。回身吩咐越楼两句,大步向外走。
“去哪?”
“找吃的。”
我低头。他很快消失。
确定已离开到足够听不见脚步的距离,我叫来越楼。
这小子对香无虔诚得紧,需要慢慢教化。
“你是怎么——拜他为师的?”
喘气,他忙给我取了些草垫枕好,又搬些火来。
“是我父亲救了他,所以他答应我父亲要收我为徒,可惜我太笨,学不到师父半成的武艺。”
“不是你笨,根本是他不肯教。”我停一停,略微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你说——你们救了他,什么时候?”
他皱眉沉思,“大约——一年前。那天下雨,师父受了伤,一个人迷迷糊糊的闯进了我们客栈里。爹爹拿药来给他,他开始不信,我自己吃了一个给他看,他才半信半疑的听了我们的话。”
“那是,他肯留你们活口已是奇怪,更何况还吃药。”我憋闷着气说,他忙拿了水给我。
“师父好后执意要报答我们,爹爹实在推不掉,便要他收我做徒弟。”
“你跟他学了多久?”
“三个月。”
“后来怎么不学了?”
“因为师父说有要紧的事要做。”
“什么事?”
“好象是要去找一个人。”
“谁啊?”
“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人。”
嗤鼻一笑,“你怎么知道不是好人?”
“师父说的。”
“他说你就信?”
“师父不会骗我。”
叹气,看着他分外认真的眼神。香无——你自己造孽也就罢了,何苦连累这样不通人情的孩子。
“越楼——”我迟疑一下,“如果你师父有一天——要你死,你会怎么样?”
“那我就去死。”他答得毫不犹豫。
咳嗽,我无奈的盯着他。
“不对,你不是为他活的。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明白么?”
“不是很明白——但越楼知道,如果师父师娘有任何需要,越楼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推搪。”
“等等等——”我止住他的激动,“你听我说,你师父,不是一个好人,他会害死你的,知道么?”
“师娘!你怎么这么说!师父是你的相公——”
“那是被逼的。”我笑,“你不了解我们的事情,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趁他还没回来,你快点走,有多远走多远,总之不要再回来。”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们!”
“不是你丢下我们,是我一定要丢了你。我和他的恩怨我自己解决,我不想搀合进旁的什么人。”
“师娘,你是不是——生师父的气,才这么说?”
“我没那时间。”
“师父是好人!“他突的站起来。
“你——怎么听不懂呢——叫你走,你就走!”我也来了气,一把石子过去,他跌倒。
“我不走!”他爬起来,对着我叫,“我就不明白了,师父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还这么说他!”
“因为——”
“因为她不喜欢你师父。”香无接了我的话,冷冷的出现在身后,手里拿了三只兔子。
我一愣,黑着脸转过来。
“越楼,我去烤东西,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考虑怎么逃跑。”他轻飘飘的送来一句,旋而走人,太过潇洒,让人生厌。
“我不走!”越楼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句,他微微侧了身,没有停顿。
回过来,越楼对着我。
“你见过死人,但你有没有见过死后还动的人?”
他一颤,显得恶心的看着我,“当然没有。”
笑笑,我有气无力的道:“可是,我见过,而且就在你这好人师父的船上,一个个的,都是他的杰作。”
越楼迟疑的看着我,火光映着他的脸,显出健康的气色,我有些羡慕的盯着他看。
他低声对我道:“我只知道,师父在你昏迷的几天,焦急得完全像个疯子。“
没顾我的表情,他继续道: “而且师娘,具我所知,师父他,根本没有船。”
没有船?我惊呆。看着他,想说却说不了。
他没怎么留意我,微微一笑,“师娘,师父其实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只是他喜欢在别人身后做些别人看不见的事罢了。”
我点头的当,他走开。
突然开始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香无没有船,那第一次我被掳的漂亮画舫,是谁的?
如果那船不是香无的,那那些奇怪的丫头下人,那些给人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人,又是谁做的?
他是懒散的人,没有理由专门偷了艘画舫,还搬来那么些人来吓唬我。
但是若然如此,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地方给人刻意安排?
头痛,用手按按,血管突现。侧头过去,无意的一瞥,竟又愣住。
我看见——香无在笑。
他笑过很多次,无奈的,冷戾的,猖獗的,只没有一种像今天这样,是舒心的笑,毫无城府。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他,在火光里,显得纯良无杂。
没留意的,我轻轻一笑。
连续赶路,香无奇怪的不和我多说一句。实在不得以,也总是一言半句的敷衍过去,正眼不瞧。
越楼费力的想要调和,总是无用,看得出,他对香无那份崇拜一时间很难打消。
而我,不知不觉的,竟已离开金世遗一个月又三天。
想想,也还真是遥远的事情,仿佛,有很多东西,都已经记忆模糊了。
莫非是在鬼门关的时候,我误沾染了些孟婆的茶水么?
还是,我根本,已经不想记得?
过了座山冈,香无勒马停步。远远的有个村落,似有人烟。
“到了。”他说,像在自语。
进了个小店,几明窗亮,打扫得很是干净。
有几个客人坐着,低声闲谈吃饭,生活惬意。
小二殷勤的领我们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倒上香茗。
“要吃什么?”
“随便。”
“我——不想吃——”
我和香无同时一愣,看着越楼,他说是——不想?
“没生病。”香无冷冷的拿手一测他的额,放开。
“我——只是不想吃。”他声音黯然,直看着窗外。
仔细瞧瞧,他眼眶有些濡湿。我了然。
“不想吃就不要勉强。”
“我没关系的,师娘。”他反倒不好意思,埋头去扒拉碗里的饭。香无双眉锁紧。
不知不觉,小店里满了座。
我专心看着窗外人来,心里一片茫然。
小二殷勤的声音响起:“几位不好意思,人太多,座不够,不知你们介不介意和这位公子同坐?”
香无奇怪的缄默,他又问了一次,我不耐烦的抬头。
“当然——”后面的话哽咽在喉,我彻底傻掉。
金世遗,正完好的站在我对面。
慌乱中想要站起,手一滑碰掉了筷子。
弯腰去捡,他先我一步,握了在手递过来。我的头低下,不敢接,也不想接。
“脏了的东西,不用麻烦。”香无戏谑的一句,轻巧的抢过丢在我面前。
“我——不舒服——我想上去休息——”忙不跌的站起来,香无一把抓了我的手,凑在唇边一点,“好凉啊。娘子,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师娘你不舒服么?”越楼来搀我,突的给金世遗打开。
“你是谁?”他问的越楼,盯的香无,后者只轻轻一笑。
“我是师父的徒弟,你又是谁?”
“我?”他回头来,看着我,我不由自主的又低了眼,“我是厉胜男的娘家人。”
家人?口鼻一紧,有泪没止住的落下,我忙的转身悄悄擦了去。
“越楼,这没你的事,你先下去。”香无挡过来,轻慢的笑着,“有朋自远方来,我们做主人的,怎么说也要好好招待一下。你说是吧,娘子?”
娘子二字,给他叫得万分可恶。
越楼疑惑看着我们,顺了楼梯上去。
“金大侠,跟了一路也很累了,坐下来歇歇。”香无貌似大度的一举,自己倒先坐了下去。抬个眼角瞥我,嘲笑之意表露无疑。
这时候再不坐下,倒显得我小气。
“你——怎么样?我是说你的伤。”他开口,手无觉的过来,香无眼尖的一掌拍下,隔开。
“说归说,别动手。”
金世遗瞪他一眼,还是缩了手。
“我很好——劳你关心。”
“那个九分——到底在哪里?”
我抬头看他,他怎么知道的?
他见我如此,猛的一顿,有些尴尬的开口:“那个——我在路上听你们说的——”
“你跟了一路?”
“小人。”香无嗤笑着一句,悠哉饮茶。
“我——只是有些担心——只要你们找到药,我看你吃了,我便安心了。”
什么时候起,他跟我说话如此小心客气?呆楞的看,他的相貌依旧,我却已经如此憔弱。
真是好笑。
“你不用担心——有他陪我,一定没关系的——”
我回头,香无面无表情。
“金世遗你不会想跟我们一起去吧?我想,这很不方便。”
“我没跟你说话。”
“笑话,我娘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又算什么?”
“我说过了,我是厉胜男的家人,我要保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香无,包括你。”
头重得抬不起,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安静。
香无叹气,猛的抓了我的手站起要走,金世遗上前阻了我们。
“干什么?”
“我只觉得无稽,一个伤她最深的人,居然可以放肆的谈论——保护。”香无如是道。
二楼三间房,我和香无一间,越楼一间,金世遗住在我们对面。门稍不合拢便看得清楚。
“想过去就说话,我不拦你。”香无吹着茶,坐得舒服。
我恨他一眼,狠狠的关了门,却看见他一直坐着,向这边张望。
“我很累。”
“我不累。”
“废话。”不理他,我翻身上床,辗转反侧。
“睡不着不要硬撑,陪我看看画。”香无笑道,一把拉起我。
“看什么?”
“看这个男人。”
他从包袱里抽出那卷,珍藏得很好。
“其实——你救过我,所以我有些事,需跟你说明白。”
“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