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怜悯的抱起我,我瑟缩着,心痛如绞。
“从来,想娶你的,都不是我。可惜,我没能阻止师兄。若不是他那天赶到,你早就死了,知道么?”突然一下,我发现他眼里露出些悲哀的神情,“也是那次,师兄竟然准备离开我,他怎么能离开我?你说,他怎么能离开我?”使劲的摇晃着我,他把头埋入我的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能为了你,恨我?”
意识蒙淡,我的头沉重得想要落下。
世遗哥哥——我想,这次难道,真是我,错了么?
听得一阵脚步声起,我挣扎着从他肩上两寸的空隙看去,越楼站定着,一手举剑。
“放开我师娘!”
“不准叫她师娘!她不是!”惩我猛的怒回头,依旧抓了我。
越楼急速上前,一剑刺过,他不耐烦的回手去挡,“住手。”他说,剑落。
惩我呆然的停住。
我手里,一把匕首没胸,直直的插在他心口。
他给的匕首。
曾经他说,我会需要。那时以为是要对付香无,结果竟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了他。
我微笑。
“该住手的人,是你。”
他不可置信的愣着,低头,那一腔的鲜红喷出,溅了满脸。
猛一掌打在我胸口,我飞落出去,越楼接了我,骨摧神伤。
他就这么看着那匕首,凋然的像尊塑像。微微的一笑,看我,竟是恢复了那般的干净无瑕。
“厉胜男,你赢了。“他说,”但是,你永远——也不要再想见金世遗,永远——”声到末尾,成了诅咒。
“师兄——”他说,伸手向前,仿佛看见了什么,眼中光亮,一瞬却又暗了下去。
我转头靠着越楼。
“我们走吧。”他说。
“世遗哥哥——在哪里?”
“他吃了药,在师父房中,睡得安好。”他音调悲伤,我却没来得及细想,心中石落,如巨山轰塌,歪斜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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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尾声
那一日,秋色艳好,阳光醉人的温暖。
我醒来,身上还是疼痛,却不至像几日前那般要命。
忘了说,我叫厉胜男,那个漂亮的男子告诉我的,他是我丈夫,叫金世遗,也是他告诉我的。
不知为什么,我不记得。
只是听他说,竟然就相信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明亮的,不容质疑。
那天,周身如火烧般的疼痛,辗转中被人摇醒。第一眼,看见了他。
他的手很凉,握上去很舒服。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
“不记得——也好。”当时,他苦笑,我不明白。
“好什么?”
“没什么。”
“你叫厉胜男,是我娘子。”
“娘子?”一愣,“那——你叫什么?”
“你记好了,我叫金世遗,是你丈夫。”
心一惊,这话端的熟悉。
他说,我为他死过一次。
那便是很爱了,可惜,我不记得。
他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反正我们还有时间。他说,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火焰岛。
而我,当真是疯了,竟就这么答应。
甚至于,向往。
我央他今天带我走,这个偌大的庄子没有人烟,住起来骇人,他便答应下来。
骑马。黑色的一匹,毛光顺滑,我看得爱不释手。
他马术很好,圈着我,稳当于前,一路安逸。
经过个绸缎铺,他停下,进去一会儿,出来时拿了件东西——一顶帽子,绿色的,看得人扎眼。
“为什么做成绿色的?”
“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
“一个——朋友。”他咬牙道,声音里说不明白是什么,“是他——留下的礼物。”
“什么朋友,我认识么?”
“认识。”
他不再说话,目光深邃的盯着前方,扬鞭。
疑惑的坐着。突然耳边低低传来些话语,遥远而又清晰。
“我香无带出的女人,若给人不明不白的杀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行了,放手。”
“一直,是你不明白。”
“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游戏就没得玩了。”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我爱他,可是,我不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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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熟悉,咒语般萦绕着,仿佛就在声后。
惊回首,陌上花开,寂静无声。
三年后。
或许是火焰岛的生活太过清净,我天生反骨作祟,所以日日纠缠了那男子带我出来。
他是无可奈何,仿佛怕了那人世的纷扰,执意要与我埋骨在那荒凉的地方。我不喜欢,发了几次脾气,他终于服软。
说好的,一人让了一步,出来三月即刻回府。
这些年什么都问了个通透干净,就是挖不出当年的两件事,他忌讳致极。
一件是我为什么死,一件是那帽子。
绿色的,恁的碍眼,他却保存良好,甚至于有着瞻仰的习惯。
每次问及,他要么岔开要么含糊,总是不得要领。久而久之,我竟也习惯。
习惯成自然。
那匹黑色的马载了我三年,自然是亲热的同行。零零总总加起来,他看着我苦笑。
“胜男,你不如直接请几个挑夫,将这小岛上的东西全搬了去,省得自己辛苦。”
我只是不睬。
阔别三年,少了人气。
脚沾上京都那片土地时竟兴奋得微微有些颤抖。
“你别跟着我。”
“你慢些。”他盯着我,一步一小心,惟恐出来个猛兽将我生叼了去。
我不耐的回头瞪他,他自觉的禁声。
“那个——我想四处逛逛——”保持风度的看他,他回以懵懂无知的眼神。
“我陪你。”
叹气,“我想——一个人逛逛。”
“迷路了怎么办?”
“火焰岛上那么多岔路我都淌过来了,大庭广众的怎么会。”
“我不放心。”他好声劝我,一如这几年常做的那样,明亮的眸子,我招架不住,一瞬间竟就慌了神。
定了定,我正待开口,却给他抢了先机。
“那么——我在那边的客栈等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他手一指,远处的客栈,大旗高扬,上书:欢喜客栈。
尚未回过神,他在我额上轻轻一点,径自走了去。
手僵在半空,——其实——我想说——你要陪也可以的——
总是如此,一句话不听完,听也只听一半。说了多次还是这样,叫人闹心。
也好,我乐得悠闲。
转头而去,街面人拥。
好奇的看那些不曾见过,又或许见过而忘记的东西,新奇不已。
不知不觉中转过几个街口,停住。人突的变得稀少。
几只鸟飞下,看看我,接着离开,伴随着蝴蝶。
玩心大起,仗着他教我那些三角猫的功夫腾空追了上去,直在叶间穿寻。
闻着股幽香,梅花。
于是落下,竟到了一家人的院落里。
未站定,我吓得一下跌倒。
一座坟,印记班驳,孤立得有些触目惊心。
来不及多想,我跳起身想逃,身后却传来阵浓郁的梅香味道。
想必是疯了,给那味道勾引着,直步进了门。
无人。无梅。安静非常。
跟着墙走,四壁光滑毫无修饰,有些过分的简洁,名为突兀。
走廊最后一间房虚掩,味自里出。镇定下心神,我上去推了开,有种奇怪的枝桠声响起,惊了那些觅食的鸟。
“请问——”话未完,一个声音打断我,低沉诱惑。
“你找谁?”
愣了下,注目一看,有个身影坐在帐后,蜡烛昏明。
“我是追鸟儿追进来的——”
那人不知为何,猛的一颤,急急撩了帘出来,脚下踉跄着,红衣着身。
借着阳光,我看清他的相貌。
漂亮绝伦。
只是那双眼,无神的,禁锢在某个方向。像是在找寻什么,然不可得。
他一晃,我不自主的伸手去扶,他握了我,站定。手心里冰凉的浸出些汗水,微抖。
“你——叫什么?”他甚至于失礼的反抓住我的肩,很是疼痛,我挣脱。
后退,警惕的看着他。
“你叫什么?”他上前一步,双手在空中抓觅,我突然心生怜悯。
“厉胜男——不过老实说——我并不记得。”
他猛的停了,僵硬着,然后放下。
点头。
“你——扶我过去。”
他说,不容我质疑的口气,像是命令。
我拉了他的手,扶他坐下。
他微笑。明媚耀眼。
突然疑虑,为他添上盏茶,小心的问:“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牵着他的手掌了那杯,他淡淡的应。
“那——你叫什么?”
“香无。”
“香无——”我重复着,心里异样伸起。
“先生——是一个人住么?”
“是的。”
“那——院子里的坟——”
“舍弟的,三年前一场变故所至。”他依旧安静,不见悲伤。我却先红了一半脸,唐突了。
尴尬的看着他,找不出话说。而心里,却又明明想说什么。
“先生的眼睛——”
才一问,猛的又闭嘴,直恨自己多言。他大方的挥挥手,笑得自若。
“为了救人。”
“救什么人?”
“一个——朋友。”
“为什么要用眼睛?”
“我的眼睛,是一副药。”
“什么药这么厉害,要用人的眼睛?”
“毒药。”
“什么毒?”
“仙人泪。”
我一惊,大抽一口凉气。
“怎么,你知道?”他放了杯,转过来对着我。
“听我丈夫说过,是没有解的毒药,很是害人。”
“恩——”他点头,沉默着,“有解的,这世上什么都有解有结。知道为什么叫仙人泪么?”
“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只能看着哭的东西。”我自以为是的答到,他摇头。
“不对。这毒本是没有名字的。取仙人泪是因为这药只能用仙的眼泪人的眼珠才能解得。”
又是一愣,看着他空洞的双目,我喃喃的道:“先生当时一定——很疼吧?”伸手,却停在半空,这姿势未免轻浮。
“不疼。”
他豁达的迎着我的动作,眼睛在与我手距离一寸的地方停下。
“你的手心很温暖。”他笑,“我能感觉到。”
“先生为什么愿意把眼睛给那朋友?”
“因为,他对我很重要。”
“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应该过得不错。”他点头。
“他为什么不照顾您?太忘恩负义了!”我怒言,一手拍在桌上,他安慰的拉住我。
“他有自己的幸福要忙,我不想打扰他。”
“可是——他这分明是忘了您的大恩——”
“我不求他记得,”他打断我,莞尔,“况且,他身体里有我一部分,就像时刻陪着我一样,又怎么能说忘记?”
我懵懂的点头,他又去喝茶。
他喝茶的样子优雅,三指捻了茶杯,贵族般舒心。
“对了先生,我刚才闻见梅花的香味,但是在您这院里没见着——”
“你喜欢梅花?”
“喜欢。”我笑起来,“生病以后才有的习惯,还逼着世遗哥哥给种了一院。”
“世遗哥哥——”
“哦,他是我丈夫。”
“他对你好么?”
“好!”我答,随即红了面,低头下去,“还——好啦。”
他貌似欣慰的点头,轻轻提唇。
看着他,我竟不自觉的将这些年来火焰岛上的趣闻全说了个遍,仿佛遇见离散多年亲近的人,说得忘了时间。
他只是听,偶尔发几个问题,兴趣盎然。
我想,他或许只是寂寞,所以由着我这么个陌生人东扯西拉的半天。
末了,我停下,口微干。
他幽闲的起身,我赶紧扶了,走到里屋。
一盆梅开得正好。
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梅,桀骜的,三分萧索三分清冷。
“你喜欢,就拿去。”
“不行——”
“我说行就行,拿去,帮我好好照顾它。”
“可是——”他一指过来点住我的唇,放开,略带严肃的道:“再推就是看不起在下了。”
我无奈,小心抱了那花,致谢连连。
他与我同出,到了坟前,上面无字。
“青尚,”他说,他弟弟,原来有个这么雅致的名字,“我带个朋友来看你。”
我忙的一鞠躬。
“行了,走吧,天色晚了,再不回去,你那世遗哥哥该着急了。”
“那先生——我以后还能再来看您么?”
“可以,来陪陪我着兄弟,也是好的。”
回了客栈,门口遇见金世遗,正翘首等着。见我来了,一把拉过,上下检查一番方才放心。
“怎么那么晚?”
我没注意他的话,愣愣的想。
“哪来的梅?真漂亮。”他看着那花赞道。
我回神过来,猛的拉了他向那院子跑去。
“胜男,你要去哪里?”
一刻钟才找到,我累得上下气不接,径直推开了门。
“先生?先生?”无人应我。
似一切未曾发生,似一个梦,却又真实如我手上的花。
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走,没有一点解释。
只带走我刚才用过的那杯,定是余热缭缭。
失神的左右看着,一阵辛酸。
摸摸自己的眼睛,雪亮的。又出现他刚才送我出门的情景,挥手再见,定在脑中的是那样微笑的模样,仿若流年。
慢慢靠过去,挨着这个将陪我一生的男子。
他奇怪的看着我,突的手忙脚乱的举袖。
“胜男你在找什么?胜男,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难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