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碧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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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碧玉钗-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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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不多时已循夏虫停鸣之声追至灵堂之外。果然,灵堂窗外立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    

  冯夫人早年因病神经失常,多年来一直自闭于后宅不与人见面,昨日大殓,在冯瑶环的执意要求下,才命几个妇人将她扶出至灵前,然而冯夫人却什么也不明白,依旧傻笑,继而大哭。只可怜了冯小姐,无可奈何之下扶母亲回房,回到灵堂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泪人儿一般。此刻,冯瑶环已打发下人走开,正独自一个人坐灵前晕晕欲睡,那黑衣人看得分明,纵身从窗口跳了进去!    

  一声怒叱,许年夺门而入,手中剑从后面直取黑衣人头颅。黑衣人正举剑刺向尚未回过神来的冯瑶环,听见背后风响,急收剑低头。许年的剑势身法从来以快取胜,饶是黑衣人躲得快,头巾已被削了下来,蒙脸布也被从后面刮断。黑衣人低低惊叫了一声,向侧边退出几步,许年已抢上前横剑护住冯小姐。    

  一头白发从黑衣人头上披撒下来,衬得黑衣人的脸越发凄美,这是一个中年妇人,宽宽的额头,大大的眼睛,往那儿一站浑身透着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是一种揉和了野性与高贵的韵味。    

  “不要伤她!”冯瑶环惊叫一声,猛地从后面扑上来抓住了许年持剑的胳臂。许年不料这一抓,险些被扑倒,还未站稳,那黑衣女人已趁机一剑劈来。许年不及细想,甩臂推开冯瑶环,已不及出招,索性抬臂挥剑去格。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黑衣女人向后震退几步,剑险些脱手。她慌忙看剑,剑身无损。这一举动倒让许年楞了一楞,自己所持不是宝剑,剑身亦无损,可见对方所持也不过是平常之物,为何如此看重?    

  “什么人?胆敢深夜行刺!”许年喝道,眼神却瞥了瞥被推倒在地的冯瑶环,只见她坐在那儿发楞,一脸干着急的样子。许年不免有些不快:这个女孩子如果只是出于妇人之仁的话,实在是个累赘。    

  黑衣妇人不答话,一抬手,将剑插回背上的鞘中,然后往腰中一拉,拉出缠在腰间的一条长鞭,破空抽来,似有金帛之声。只听鞭声,许年已知不妙,一把抓住冯瑶环肩头,带她纵身跃开。“哗啦”一声响,冯瑶环原先所在处的厅堂西南边幕布如被刀切般从中断开,大半块落在了地上。    

  这厅堂并不大,许年也不好近身,见又一鞭抽来,只好将冯瑶环推向房中一柱后,那黑衣人不理许年,长鞭直追瑶环,慢得一步,长鞭卷在柱上,剥下一大片漆皮。鞭梢处划过瑶环胸前,“刷”的一声,将孝服前襟撕开,露出月白的抹胸。瑶环惊呼一声,抬手胸前,却只听见“啪”的一响,一样碧绿的东西从被划开的胸袋中落到了地上。    

  许年万没想到竟又在这个时候看见那支该死的碧玉钗!这钗玉质甚硬,落地未碎,冯瑶环脸色已变得苍白,伸手去拾,许年脚一勾,将钗踢了起来,抢到手中。不错,这钗与冯年瑜喉中的一模一样,只是,钗身无血,即使是不可能洗干净的镂空缝隙中也毫无血点,这是另外一支钗!    

  黑衣人见了碧玉钗,发出可怕的冷笑,将鞭子越发不要命地抽了过来。许年不及细想,一把揽住冯瑶环的腰,向后面的窗户急撞,一头撞开窗棂,空中打了个翻落在院中。他本是公公出身,对于男女的界限无所谓讲究,这一揽倒救了瑶环的命。方落入院中,只听一阵叫声传来,原来家人不放心大小姐独守灵堂,本就离得不远,已听见这边的打斗之声,操着家伙赶了过来。黑衣人向外看了一眼,只见灯火通明,已知今日刺杀无望,仰天凄凉地大笑两声,身形在窗口晃了一晃便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护那女人?”许年举钗问冯小姐。冯瑶环咬着颤抖的嘴唇,显见十分不安。“许年!这是冯家的事。”冯吉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也及时赶了过来。许年楞了一楞,极不情愿的让开。的确,对于冯家而言,他是个外来的客人,是个外人。冯吉走过来,从许年手中拿过碧玉钗仔细地端看。“凶器分明保管得好好的,这是另外的一支。”冯吉说,抬头问冯瑶环:“小姐,你不打算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冯瑶环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巧合而已。”“若是巧合,怎会如此相象?虽然是大小姐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如果不说清楚,只怕也不好向大家交代。”冯吉虽说只是冯府师爷,但他多年来一直是冯年瑜的左右手,在这冯府是话出口落地能砸坑的人物。他沉下脸来说话,冯瑶环也不能不应,然而冯瑶环只是深施一礼,“冯先生,此事真无蹊跷。”冯吉脸色越发阴沉:“大小姐看来是累着了,来呀,送大小姐去后面歇着,事情弄清楚前暂时就不要出来辛苦了。”许年皱了皱眉,冯吉明摆着这是要软禁冯瑶环的意思。瑶环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低下头,也不拒绝,随家丁往后院去了。冯吉转头用冷冷的眼光看了看许年一眼,“你可看清那个女人了?”许年微微颌首。冯吉令家人收拾灵堂,与许年走到院墙边无人处谈话。“什么样子?”冯吉问。“中年妇人,似北方女子。”许年答道,反问:“你如此对待冯小姐,不觉愧对棺中人吗?”冯吉脸上挂着一丝老练的笑意:“我将她软禁不过是要加以保护而已,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许年听着他的话,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与七年前相比,冯吉早已成了陌生人,不再是那个在北伐大军中认识的豪爽朋友。    

  “我问你,冯年瑜生前和北边的人有没有结下什么仇?”许年问。“我又不是冯年瑜,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冯吉不正面回答。“哼,我看未免。”许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虽不明白,但这钗子明白是北边来的。既是一对,最简单的推测就是用来做信物的东西。你别的不知道,冯家是否与北边人有过什么约定多少也会听说一点吧?”冯吉沉默了,用一种极深邃的眼光看着许年,许年并没有退缩,直盯着他的眼睛。    

  许久,冯吉开口了。“是的,我听说冯年瑜当年若不是因为这事还不至于被贬出京。冯家小姐与刑部尚书崔浩之子有指腹为婚的契约,崔浩之妻为蒙族女子。十年前,崔浩得罪了权倾一时的王公公,被满门抄杀。只逃出夫人和七岁的公子,夫人与小公子失散,那小公子只身逃到冯家躲难,冯家不收,公子没有办法自刎身亡,冯家交出公子尸身才逃过一劫。崔夫人知道后留下血书,说是公子之死冯家也逃不了责任,日后定要来报仇。后来王公公害太上皇土木堡落难,满朝清理王公公同党,冯家因为有这一件不光彩的事,被人指为奸党。皇上知道原委后,念当时冯家拒绝也是无奈之举,小公子自刎也是没有料到的事,只是将冯家贬到了曹州。此事知道的人不是太多,冯小姐不说,恐怕是家丑不能外扬。如此说来,难道是崔夫人来寻仇了?”许年问:“崔夫人的名字你可知道。”冯吉点点头:“蒙珠尔嘎。”    

  八    

  秦海青是被邻院的那阵叫骂吵醒的。    

  曹州城外的一个小村是她的落脚处,两年前秦海青无意中曾救过这处房子的主人一命,查事回来后,秦海青突然想起这个人来,很顺利地便在他家住了下来。昨天夫妻俩走亲戚去了,秦海青正好乐得独居,宛如主人一般。    

  夜猫子也是要补觉的,折腾到后半夜才回来的秦大小姐实在是烦死了邻院的喧哗,拿薄被巾蒙了头也止不住吵声入耳,在床上翻来翻去仍然没有办法静下来入睡,索性气呼呼地翻身坐起来听外面到底吵些什么。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原来这邻居是乡里的一个秀才,养了一个独子也是读书人,一家子读书人坐吃山空,家境甚是贫寒,一直没有办法给儿子娶上一门媳妇。乡里恰有个商人,靠从松江贩布、湖州贩绸积累了不少家财,此人亦有个独女,因长相甚丑也是多年未嫁出去。商人有心将女儿嫁与秀才儿子,秀才虽瞧不上商人三教九流的出身,而且认定女子“无容即无德”,可是人穷志短,又贪着商人家的嫁妆,终于还是别别扭扭地接了媒。谁知世上事多变幻,商人在一次投机买卖中蚀了老本,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而老秀才昔日做私塾教师教过的一个弟子中了举,送厚礼谢师,秀才家竟一夜之间复又丰实起来。老秀才对与商人联姻一事不免有些后悔,也不知听了谁的馊主意,偷偷儿托人为自己的儿子另说了一门亲,待得明日要成亲了,木将成舟,这才派个人去商人家退婚,商人家一听此事便炸了锅,第二日一大早女主人立刻上门来问罪,秦海青听见的,正是商人妇破口大骂秀才家的不仁义。    

  “哪里找了个大摔瓜样的狐狸精就娶了,我家女儿哪里不好!你家只管要些钱财,读书全是白读的,竟不知道钱那个东西,原是好动不喜静的!明日我家钱来了,管叫你们一边悔着哭去!什么圣贤老子,原来都是些个见钱眼开的角色!”商人妇原本是乡间农妇,做了暴发户家的女主人,一些儿的乡俗习气不改,站在老秀才家的院子里跳着脚直骂,老秀才哪里经过这样不合礼数的架势,几句“之乎者也”应下来,已被商妇骂得个狗血淋头,气得手脚发颤,白眼直翻说不出半句。    

  秦海青虽说在民间跑动甚多,但听乡间人吵架倒是头一回,只觉得粗俗不入耳,但也淋漓尽致。她原不知道“大摔瓜”指的何物,但用瓜来说人,多半不是好样子,想是商妇气秀才家嫌她家闺女不美,特意要将秀才家将娶的新妇损它一回。秦海青知道这事的原委后,本对商人家多有同情,见商妇的泼辣样子,也只能暗暗摇头,只道半斤八两,这门亲不结也罢。    

  村子不大,一家吵架,全村出来瞧,这时有与老秀才家交好的,实在听不下去,出来劝那骂架的妇人:骂过也算了,反正这亲也结不成了,秀才家陪个彩礼就是,何必伤了和气。那妇人正在气头上,便连劝架的人一块儿骂,劝架的人便也恼了,怒道:“他家总是今日要娶亲的人,大喜之日如此胡闹,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妇人双脚一跳,叉脚叫道:“真有报应,就该报了这没良心的!我怕它报应怎的!就真应了也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阳沟里做棺材!”一番话出来,围观者哗然,老秀才恨得背过气去,这边厢趴在窗口看热闹的秦海青却乐得只恨不得抚掌叫起好来。    

  秦海青整日与些黑白道人物打交道,这些年来也没少听一些所谓的“豪言壮语”,但多是“脑袋掉了一块疤”“死了也是好汉”之类的昏话,少有新意,没想到一乡下老妪跳着脚骂出的俚语,比之行走江湖的豪客竟精彩了许多。秦海青心中好笑:什么江湖豪客,不过是些装出的潇洒,却不知洒脱哪里是扮得出来的?    

  那商妇得了势,越发骂得起劲,只听得人人摇头,这边秦大小姐可也不乐意了,心道:你女儿将来还嫁是不嫁,如此一闹,人人知道秀才家不好,可也知你家女儿长得不好嫁不出去。闹够就罢了,如此纠缠不清,你家女儿以后还如何做人?再怎的也是你的心肝宝贝肉,也就不心疼?眼睛一瞥,见窗边叶蔓中结了几个豆豆,顺手掐下来,指头一弹,一个小豆子打出去,正打在商妇哑穴上。商妇突然间失了声,楞了一楞。秦海青眼见秀才的儿子正立在旁边手足无措,又是一豆弹去,秀才之子只觉膝弯一麻,“咚”地一声跪在了商女面前。场中情景突变,众人皆都楞住,有几个老好人明白过来,马上上前拉住商妇,直道秀才家已知不对,不要追究了才是,一边将妇人拉走,妇人着急手脚乱蹬,怎赖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别人拉走。老秀才只恨儿子不争气,拉他起来却是拉不动。秦海青见着直乐,心道:你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吃点小苦也好。反正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她才懒得操心。    

  觉是再没法睡了,秦海青索性起床,开门将门外篮中的菜拿了进来。寄住的这家主人是私塾老师,自己并不下地干活,每日收些村中人的蔬菜柴米做教资。村中人纯朴,虽说主人走亲戚去了,见此屋仍有人住,还是每天清晨将自家菜园里的鲜菜摘拨些来放在先生门口。今日送来的是几个萝卜,秦海青也不想做饭,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还是要到冯家看看,总有些放心不下的感觉。秦海青呼吸了一口乡间的新鲜空气,经过这几日的探访,她对冯崔两家的恩怨已是了然,此时只觉一丝惆怅直上心间。婚事的纠纷,有时几句吵骂也就罢了,有时却要赔入人命去,今日这乡间的叫闹也算是完满,若象冯家那样成了血仇就惨了。    

  一路走去步履轻盈,树荫下光影流动,秦海青穿行其间,心情倒也不坏。路上行人寥寥,路边的田陇间有农人劳作不止,远处河滩有一童子骑牛吹笛,间或传来几声水牛怠懒的“哞哞”叫声。不多时到了城边,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秦海青随一队商贾走进曹州城里去,放慢了脚步,径直往冯家去了。    

  说实在的,大白天的翻人家后院真不是大家闺秀该干的事,秦小姐自已想着也不舒服,走到紧挨冯府后院的那条巷子里去后,四处看看确实没人,侧耳听听里面没动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还是将衣襟一撸,抬脚便跳进了墙去。到曹州来后,什么讲究都没有了,若是让父亲和老头儿知道,还不笑死?    

  冯府四处静悄悄的,有些异样的感觉。未走几步,忽见几个家丁手持兵器成队走来,秦海青闪身躲在假山之后,见那几个家丁东张西望地走了过去。昨夜走时冯府的气氛并没有这样紧张,家有丧事,按理说冯府不该如此武力招摇,好象在防着什么来袭一样。莫非昨夜走后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念头一钻入,秦海青的心就是一沉,直往灵堂那边掠去。    

  冯瑶环可不要再出事才好。    

  灵堂周围没有什么异样,秦海青却也不好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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