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似已认定我是被冤枉的了,就不怕私情影响断案吗?”秦海青楞一楞,随既咯咯笑起来:“这个陈县令大可放心,我私情归私情,断案归断案,若是被我查出弹劾你的戏班一案与你确实有什么瓜葛,可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陈太炎不以为然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听你语气倒是不像。”“是吗?”秦海青从窗口折了回来,走回到陈太炎身旁。“怎么?”陈太炎忽觉不对,秦海青手一抽,已从腰间拔出一薄刃匕首架在陈太炎喉间,软语温言道:“不要以为我是那样没出息的人!”陈太炎只觉一股寒气从匕首传来,抬眼看去,秦海青眼中一丝儿笑意都没有。“我只是说笑而已,青妹不要介意。”陈太炎倒抽了口冷气。“呵,怎么又不叫‘秦姑娘’了?”秦海青眼中又闪出俏皮的神色,收了匕首走开。
“我奇怪的是,就算是京中有人看我扎眼,怎么会让你来,你不是不管这种平常的事吗?”陈太炎摸摸脖子,问道。“平常?”秦海青笑道,“就算是平常事吧,我帮帮老友总还是可以的。”陈太炎鼻中哼了一声,“真是这样?还是我恰巧碰了不该碰的人,结果把你惊动了?”“你还是少管这些事情的好,我是来查刑案的,你要问政事的话,我什么也不清楚。”秦海青坐回位子喝茶,一边将语题扯开去,“对了,我忘了问问你,你在这儿干了许多年,是不是干得很顺手呢?”
“本来是不错的,不过昨天晚上有个黄大善人来报官,说是丢了不少银钱。”陈太炎含笑答道,用试探目光扫了秦海青一眼。“哦?”秦海青好象是吃了一惊,“有这样的事么?昨天晚上我散步去了,没有赶到这个热闹,真是可惜。不过倒是听人说,有人给黄大善人的佃户送回了租钱。”“呵呵,原来是有人替他做了善事,不过此人也太嚣张了一些,给本老爷添了大麻烦。”陈太炎将茶杯放回了桌上,笑道。“反正你的麻烦事成堆,添一个不多。”秦海青不予置评。陈太炎闻言叹了口气,道:“对了,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位朋友似乎有睡懒觉的习惯。”秦海青摇摇头:“此人是我找来帮忙的,是否真的有用还不知道,不过看上去他的本质不错,也还有些小聪明。”陈太炎望了望秦海青,欲言又止。秦海青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于是安慰道:“陈大哥稍安勿躁,我既然来了,定然会尽力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三
再说那李浦,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只觉得腹中饥饿,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屋去找吃的,却在长长的回廊上遇见踱着方步而来的秦海青。“饿了吗?”秦海青见他东瞧西瞅的样子,心里已明白了大半。“你可有吃的?”李浦楞头楞脑地问。“跟我来吧。”秦海青转身带他向厨房走去,一路笑道,“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李浦冷笑道:“主人待客不周,我又何需客气?”秦海青推开厨房门,招呼伙头:“这位是老爷的贵客,给他弄些早餐。”李浦看了这总是笑眯眯的女捕头一眼,实在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扭身要走,伸手拦住,“你总不会让我白吃白住吧?”秦海青白他一眼,“又不是吃我住我的,我心疼什么?”李浦一楞,秦海青将他的手拨拉到一边,已走出门去。“若真有些过意不去,吃完了到门口去找我得了。”
早饭时间已过,伙头草草将几个馒头热了,加上一碗稀粥,一碟咸菜便端上桌来,李浦饿得过了,也不在乎好歹,痛快地吃喝个光,然后心满意足地踱出门外。平日里与官府打交道不多,反正今日也无计划,索兴就看看那丫头玩的什么花样。出得门口,那秦海青正站在一算命摊子面前听先生为人算命听得有趣,见李浦出来,迎了上去,显然心情甚好。
“陪我去散散步如何?”她问道。“若还是去昨天那种地方,我劝你还是晚上去好。”李浦不客气地说。秦海青摇摇头,“那种地方我已没兴趣去了,我们去一个大彻大悟的地儿。”李浦笑起来,秦海青奇道:“你笑什么?”李浦笑道:“你难不成要去烧香还愿?没想到秦捕头竟是如此有情致的人。”这回轮到秦海青笑了,“我的情致可能会怪些,去了再说吧。”
出了城门,路上渐渐荒凉起来,李浦心中有些犯疑,不禁问道:“你要去哪里烧香。”秦海青不慌不忙地走着她的路,不紧不慢地接他的腔:“我几时说过要烧香的?”李浦心中一紧,停下脚步,“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往前走,你自已去逛罢。”秦海青回头看他一眼,也停下了脚步,抬眼向前看了看,“不远了,再几步就到,已经到了这儿,难道要走回头路不成?”
李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前面一处乱坟岗,几个人影在里面晃荡,心下一凛,手已搭在剑上。秦海青见他这付模样,笑道:“这原是世间轮回必然的去处,怎么就不是大彻大悟的地方呢?”李浦冷冷地回答:“大彻大悟的地方是不错,这个时候来逛却是错的。”“不错。”秦海青迈开步子向那些人影走去,“做捕头不上这种地方才是错的呢,今日有生意上门,不想去瞅个热闹吗?”
李浦远远望见坟间走动的那些人的身形,看上去不似有高深的功力在身。秦海青扭头指了指人影道:“那些都是县衙的差人和死者家属,你怕了吗?”李浦迟疑半刻,跟了上去,“他们要挖坟验尸吗?”他问。“他们的确是要挖坟,验尸的却是我们两个。”秦海青答道。李浦听此言转头就往来路走,秦海青急急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令其动弹不得。“我可不想沾得一身的晦气!”李浦大叫道,“你是捕头,自个儿验便得了,为何拖我下水?”秦海青也不放手,将李浦拖回去,笑道:“这案子有些烦人,死的是男人,牵涉的是县衙,我不能用县衙的人,又不方便看个仔细,只好托你帮个小忙。”
说话间,已将李浦拖到一个坟头。见几个衙役和仵作打扮的人已手持锹镢站在坟头等着。秦海青放开手,对坟边站着的一群人拱了拱手,“可否开始了?”李浦定睛看去,不觉呆住了。坟边那群人的中间,立着一个妙曼的少妇,一身缟素衬得苗条的身段煞是好看,秦海青正是向这少妇行礼。只见那少妇微微点了点头,眼中落下两滴泪来,更衬得她如梨花带雨般动人。李浦看得痴了,忽听秦海青大呼一声“开坟”,不禁惊了一惊。秦海青扯了扯李浦衣袖,“这样瞧人家的遗妇,未免失礼。”李浦回过神来,再看少妇身边之人,个个面有愠色望着自己,方觉失态,低头随秦海青走到一边,静等开坟。
“这官司怎么和衙门扯上的关系?”李浦小声问秦海青。“这坟中人原是本地戏班班主七龄童,陈知县母亲大寿,请戏班到家中演戏,不料班主突然发疾而终。朝中有人参本,说县令以前曾与班主七龄童结怨,班主如今死在县令家中况且死因不明,只怕这中间有些过节,于是京中便派我前来查看一下。”秦海青回答。“这倒奇怪了,按理说以陈知县这样的小官,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参本,还要从京里派个人来查。你到此处,只怕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李浦狐疑地问,见秦海青只笑不答,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无趣,我不明不白被卷入岂不冤枉?”他念道。秦海青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非要你干,不过你若不干将来落个不知恩图报的名声可不好。”李浦一楞,“我哪里不知恩图报了?”秦海青反问:“你昨日睡的谁的床?今日吃的又是谁的饭?”李浦一时语塞,过了半晌,问道:“你如此处心积虑为陈知县操劳,难道和他是旧交?”秦海青点点头:“我们小时曾在一起念过学堂”。李浦笑了:拖长了语调念道:“明白了,原来如此,听说陈知县相貌俊美,风度非常,看来是真的了。”秦海青何等聪明之人,怎不知他话中之意,皱了皱眉,望着慢慢露出的棺材,懒得多与他解释。那李浦却似得了暗示,笑得更欢了。“只是听说陈知县已有娇妻爱子,可惜呀,可惜。”秦海青意味深长的打量李浦一眼,“你似乎对我带你来此处颇有怨言。”“不错。”李浦不客气的回答。“呵呵,你对官场的人了解不少,怎么就看不出一件事呢?”秦海青笑问。李浦奇道:“何事?”秦海青脸上的笑模样突然间不知所踪,她抬起腿一脚将李浦踹向挖开的坟边,怒道:“我象是个做妾的人吗?”李浦已防她发怒,脚尖一用力,平着向旁边掠开丈余,笑骂道:“好泼辣的女人!”
四
李浦正欲多奚落两句,忽闻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因未有准备,已吸了两口,立刻恶心不已,急跑到一边,觉得胃中难受,直想呕出来。耳边听见那美妇人嘤嘤哭起来,原来那几个衙吏已将坟挖开,将棺材板掀起。时值六月,那坟中尸首下葬几天,已经腐化,其味甚是难闻。衙吏们虽说已见多不怪,此时也纷纷闪避,反正此次不由他们插手,乐得在一边作壁上观。却见秦海青不知何时已用一块丝帕遮住鼻嘴,向戏班一行人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夫人再见班主的面,只怕是会过于悲伤,还请各位扶夫人去边上歇息一会罢。”戏班一行人早已被臭味熏得昏头转向,见秦海青如此说,便借坡下驴,将美妇搀至一边。秦海青从怀中又掏出一方布帕,将右手裹住,约摸那棺内的腐气散得差不多了,走上坟头,斜眼看看李浦,见他如避瘟神般退得远远的,笑问道:“不来帮帮我吗?”李浦道:“你先看看,待我准备好了再来。”
棺材深埋地下,衙吏已在边上挖了一道深坑。李浦见秦海青跳下去,弯腰将用布帕裹住的手伸入棺中,仔细地查看起尸体来。他心中一阵反胃,但自己已经答应了的话却也不能反悔,遂学秦海青的样子,从怀中将夜行用的蒙面巾掏出,罩住自己的鼻嘴,听见秦海青在坟中只呼“小李子”,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你给他仔细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是否有伤迹。”秦海青头也没抬地说,一边用手拔弄着棺中人已腐了一半的脸,出神地打量他脸上的某一处。李浦是个爽快人,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赖也没有什么意思,心中一横,便要去解尸首的衣服。手刚伸出,秦海青忽地伸出未裹布帕的左手将他的手格开,“不可直接触碰,用布将手裹起来。”她用一种极郑重地语气小声说,递过两块布条,“人若死成了这付模样,没毒也带上几分毒了。”李浦吃了一惊,乖乖儿接过布条裹了手,仔仔细细从上验到下,却没有发现什么伤痕之类的疑处,只闻得死人身上发出一阵阵恶臭,熏得他几乎要昏倒。
“你确信?”秦海青淡淡问道。“若是不信你自己来。”李浦抱怨道。“那我何苦请你来?”秦海青听出他的不快,抱歉地笑道。一边扯下手中布帕,“我们上去吧。”李浦早已等她此话,飞身一跃便上了坑边,快步跑到人群边远处,翻江倒海地呕起来。秦海青从坑中出来,远远望见李浦的模样,心中倒也颇有些过意不去。待交待完等候在一边准备再次封坟的衙吏几句,嘱咐戏班人将已伤心得晕过去的戏班遗孀送回去后,便向李浦那边走过去。
李浦呕完,咬牙切齿地将手上布条剥下来,摔到地上。“抱歉,让外行干这件事,的确是勉为其难,若有什么地方我可报答的,请开口便是了。”秦海青拱手深掬一躬。“做也做了,还说什么抱歉!”李浦怒道,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秦海青,问道:“你常做这种折腾死人的事吗?”秦海青未料到他竟会有如此一问,楞了一楞,答道:“一般是不做的,各处都有仵作。不过干这行,做这种事也是不能免的。”李浦呆了半晌,悻悻地念道:“若是这样的话,与你计较也太没意思了。”秦海青见他如此,心中也释然,便道:“既是如此,中午我请你吃酒,算做陪罪吧。”“啐!闻了那种味道还能吃下饭吗?”李浦无精打采地嘀咕。“的确,有些臭过了头,若是正常的话……”秦海青眼望坟那边,似在回应李浦的话,又似在自言自语,突然,她又兴奋起来,一把扯起李浦,快活地笑起来:“你不饿我可饿了,我们上酒楼好好聊聊去!”
五
秦海青看来是个快活的姑娘,一路走去步履轻盈,想是看惯了生死的事情,对刚刚令人不快的工作似乎没有放在心上。李浦可没有秦大小姐的好心情,见她如此快乐,无端地心生一股惆怅,不自然便轻轻叹了口气。听得叹气,秦海青很注意地看了看他,李浦摆摆手,意即无事。从坟地出来,他一直无语,秦海青并非丝毫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去扰他,自顾自玩赏沿途风景。此地虽说偏僻,却自有一番江南水乡的优然恬静之美,秦海青折下一根柳枝,做了个绿叶幽幽的圈子顶在头上遮盖阳光。看她在前面无忧无虑地走着,玩着,李浦不知不觉看着看着便慢下了脚步。
“怎么?”秦海青觉察到他的举动,回头笑问。阳光从柳枝间斑驳撒下,落在秦海青的身上、脸上,一时间,面前的秦大捕头有些不同寻常的甜甜的感觉。李浦疑是自己看错了什么,不禁呆了一呆。秦海青眉尖一挑,一丝狡黠的笑意浮现在唇边,“在想那个美人?”李浦心头一颤,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戏班那个娇弱女子的模样,嘴上却不示弱:“的确是个美人,个子不是那么高,模样不是那么普通,脾气也不是那么刁钻。”“这不是拐着弯子在骂我吗?”秦海青也不恼,呵呵笑着拍了拍李浦的肩,说道:“再怎样的玉骨冰肌的美人,百年之后也不过是枯骨一堆,化为尘土。”这两句话虽是轻描淡写说出,在李浦心中却是重重一锤,竟使他突然楞住了。“你刚才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罢?”秦海青不再嘻笑,柔声说,“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时也与你一般想法,所以说这是个大彻大悟的地方。但我们既然还为生生死死、美人白骨一类的事情心中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