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江湖。”七石门门主缓缓说道:“恩怨情仇,江山红颜,皆是江湖。天下有多大,这江湖就有多大。以势力武艺国家天下为筹码,为江湖之大者,以爱恨恩怨为筹码,为江湖之小者。师父,你难道能说,自己为这天大地大的第一者?”
浮萍一震,只见弟子双眸平静,顾盼之间却有一丝凛然大气的气势静静流露而出,不觉点头:“我若非天下第一者,也是武林之中的第一之人。”
“但是……后浪推前浪。”双净淡然说道。
她忽然想起了梅花大战袭泉时,站在擂台上的英气风发,那种绝望之间迸裂而出的决然和勇气,是连她都不得不佩服的。还有荆扇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追逐宏大愿望和忠心,以及花无双的心机和智慧。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人。
当昔日的璀璨逐渐沉淀,狂风大雨逐渐转化为细水长流的时候,后一辈的少年少女们已崭露头角。
很快就会有一段新的传奇在这个江湖上飞啸而过,创造出新的辉煌,新的故事。
无论这让他们多么嘘唏,多么惆怅,多么难以接受,但这就是江湖。
“不错。”浮萍抬起眼来,笑着看向自己的徒弟:“净儿,你终于明白了。但是……”她微微一笑,去弓拉弦:“你还是没有明白最重要的一点!”她说完便放手,只听腾!地一声,便是狂风大作。
双净未能反应过来,只感到一阵强烈气波扑面而来,急忙拿双手护住,却根本就站不住脚步,被那狂风直直往后甩了出去,摔倒在地。她心中大惊,不败女侠只是拉满了弓,利用内力来攻击她,根本就没有用箭矢她便被震得不能动弹,若是真正用利器面对付她,只怕自己……她挣扎着爬了起来,还未站好,猛然一闪,身后一声闷响,却是那棵高耸入天的树被浮萍一拳打上,竟开始崩裂。
七石门门主心中一凛,立即展开招式,全力以赴。
“看清自己,才能看清在这个江湖鼎立的位置!这一点我早就教过你了吧?!”浮萍左掌挥来,右掌疾跟而至,来来回回仿佛喷泉之水扑面而来,那速度和力道显然比叶氏拳法强了许多倍,双净被打得无法招架,只得处处躲避,时而攻击之时,却被对方轻易挥开。不败女侠厉声道:“专心点!”顿了顿又喝道:“你本是鸿鹄之辈,为何把自己的才华限于武艺之上,没有了一身功夫,便觉得自己无法翱翔于江湖?!”
闻言,双净不觉惊震,那话如雷贯耳,自己在过去五年来虽然也曾经这样激励自己,但方才从师父口中说出,这才觉得醍醐灌顶,切身领悟。
“你说江湖新的一辈已经崛起,那他人又是如何起航的?谁不是从零开始?!”浮萍怒道,宽袖如帆飘动,随着她的力道竟然也如锋利刀刃一般,把四处飞开的片片树叶全都划破:“叶双净,既然他人能够,你为何不能?说到底,沉迷于过去的辉煌事迹之人还是你自己,把本身陷入了一片迷惘之中!”
这番话说的双净阵阵失神,一不小心,竟被浮萍一拳打中胸前,站都站不稳,打落入一片草丛之中。勉强爬起来,却是全身冷汗,脸色无色,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
但不败女侠还是不愿放过她,一声娇喝,人已到了七石门门主面前。
双净猛然抬头,只见她双掌皆开,人已在自己头顶之上,知道那是一招‘天女落凡’,自己是怎么都逃不过了,闪电火花之间,有无数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却有一个无比清晰的浮了出来。
活下去,一定要活着回去!
一霎那,她用尽全身力气奋劲跃起,身影化成了一道直线,竟从浮萍身边擦肩而过,在穿越过她之时,连想都没想,闭上眼睛回手一拔,仿佛那是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一样。
只听一声轻微的‘喀嚓’。
手指已经触摸到那把银色冰冷的弓弩,把它握在了手里。
那一刻,用尽了全生力气。
她就在半空中坠了下来,重重地跌倒在草地上。
晕眩翻天覆地的压了下来。
双净趴在地上,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仿佛借着它给予力量,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浮萍站在她不远处静立,沉默地看着她。
“……哈……哈……”七石门门主用力的呼吸着,想要把四周的空气全都挤入自己的肺里。刚刚所接收到的拳掌马上无比清晰的发出了痛楚,她觉得头脑膨胀,眼前一片片金星迸撞。片刻,感到了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背,稳定了心脉和在体内乱闯的内力。
“……仅仅用了三招。”浮萍淡淡地说道,不觉轻轻地笑了出来:“净儿,你做的很好。”
“……呼……呼……”双净仍然喘息着,豆大的汗珠随着她的轮廓滚滚落下。
耳边有嗡嗡作响的声音,脑海里的画面,如走马灯一样的晃来晃去。
没有了一身武艺的叶双净,真的很惨。
若不是靠着叶氏世世代代的铸器手艺,七石门早就没落了。
但虽然很惨,回想这五年,首先想起的,还是那些美好温馨的事情。
伴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宁都和安行,处处护短的姐姐和姐夫,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着江湖上的大小琐事的重重楼。这些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奋战着,为的是让她的世界能够保持平衡与安详。哪怕她在那个山谷之中,凄凄楚楚地望穿天涯,看尽流年。
但那些已经结束了,现在的叶双净,可以重新开始了。
就如浮萍所说的,又是谁,不是从最初的地点起航的呢。
十六年的那一年,她见证了这个江湖的极限,探索了这锦绣江山的角落。
为何不能再次雄起?
双净咬牙,挣扎地爬了起来,轻轻拂开了浮萍的手,单膝跪地,右手按住左胸,恭谨地垂首:
“弟子……恭受……师父教诲。”
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浮萍略带欣慰的微笑和点头。
“起身吧。”
双净咬牙站起身来,仰起头的时候,阳光从叶子隙缝之间,掺透地撒下。
属于叶双净的一代传奇,已经过去。
路下,仿佛又有遥远的道路,向未知数的未来展开。
不败战·长风破浪会有时 2
雨过风来紧,山塞花落迟。
风吹竹林,扬起了郁葱碧绿的层层波浪。
“喝!”两道人影交叉而过,清脆的铿锵声音响起,几缕银光闪过,便有火花从双方长剑之间落了下来,几番来回,两人分别落在了四处摇曳的竹子上。
“……!”玄生捂着被刺伤的手臂,殷红赤血晕染了袖子。脚尖刚刚落在树枝之上,他便马上往左边一闪,耳边一阵风声传来,还未反应,就有一把利刀向他挥来。他转身避开,高高跃起想要撤退,对方却比他更加迅速,只听后面呼!地一声,才刚转头,另一把剑就向他迎头劈来!
锵!
钢铁相交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竹林。
“呜……!”玄生蹙眉,咬紧牙关的顶住了那把蓝剑,却是落了满身的冷汗。
不愧是父亲。无论是身手敏捷还是内力都远远在他之上。
一阵较量之下,比起惊惶佩服,更有一股恼怒在心中涌起,他低声一喝,左手已经出击。
两人对持片刻,知道都不能持久,同时高喝一声,再次分开,退到身后的树上打量着对方。
楚夜大侠眯眼,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次子。
只见玄生全身都散发着冰凉萧杀的气息,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尖锐如鹰的眸目警惕的看着四处,那姿势和身影仿佛一面镜子,照出来的是许多年之前的自己。
蓦然,一阵风吹来,树叶都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树枝微弯,左右飘动。
几张秋叶飘然旋转而落,但还未到地上,便猛然被切碎成好几块!
空中响起了铿锵清脆的声音。
玄生拔起背上的双剑,一黑一白的剑刃犹如夜晚白昼那般清冽分明,只见他持成十字,却又蓦然挥为两撇,一阵石光闪电,迎上了父亲□的双剑。
玄生用自己的武器仿佛左右手,但青蓝双剑对楚夜来说,却仿佛轻如羽毛,只见半月城城主从下逆上的攻击,猛力直冲,逼得玄生连退几步,见父亲左肩之处有个空隙,低喝一声,右手持着黑剑上刺,楚夜大侠弯身避过,稍退半步,未等次子再次攻击,左手已挥剑砍来。
玄生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不觉脱口而出:“不好……!”
话未落下,只感到身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的树叶树枝也纷纷往他们所在的地方飘去弯曲,玄月低喝一声,斩刀挥出,顿时飞沙走石,一股无法形容的怒啸剑气从他划出的圆圈迸出,玄生来不及抽身,立即被甩向往身后的树丛,耳边喀嚓之声不断,竟是整个人往后飞去,把好几棵树的树枝都折断。
“啊啊啊啊……!”只听砰!的一声,他终于摔在一棵较粗的树杆下。
有血从额头上缓缓流下,遮盖住视线的色彩。玄生喘息着,扶着剑站了起来。虽然全身疼痛,但他却不知不觉地笑了。
真是,很久没有找到能够和他好好打一场的对手了呢。
楚夜大侠看着他,淡淡地开口:“你这招‘飞鹰翔云’仍有破绽,出剑三次后若能先退后攻,借对手之力形成刃利气波,气势必定更大。”
闻言,扶着树干站起来的年轻男子不觉冷笑:“当初学习此招的时候,如果有人在旁提醒,今天的你,还能有站在此地啰嗦的机会么?”他说这话时,口气冷森,微带怒气,玄月听了不觉一愣,再次叹息了一声。
玄生并不理会他脸上的无奈和惋惜,站直身子,挥剑指向他,白色的天剑犹如一道月光握在他的手里,周围碧绿的叶子光影照耀了下来,有青色的杀气漂浮在顶端,他看着这个和自己有同样血液的人,冷冷并且不服气的道:“继续!你还得回答我的问题。”
“玄生……”
“我说继续!”调整气息内力,玄生一步踏前,高高跃起,从上端攻击而下。顿时,仿佛锋利的刀片一样的杀气从天而降,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把楚夜大侠给完全笼罩,玄月双剑交叉架成十字,左右上下的保护了自己,然而他的次子却看中破绽,大喝一声,挺剑向他急刺冲去,此招为‘三月春雨’,剑必须使得柔婉百变,如蛇弯曲移动,使对方无法抵挡,全靠手腕运转之力。
玄生在靠近父亲之前,侧身一闪,左手紧握夜剑伸至他的背后,欲劈左肩;楚夜大侠斜身闪开,手上青刀自左向右横刺而去,刀柄之处直击儿子胸口,刀刃一挥,往下狠砍,当!地一声,却是被玄生用天剑的刀柄顶住,见状,楚夜大侠不觉暗道不妙,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旋转长剑,顿时天剑的刀刃顶在了他的脖子之处。
抬眼,看到的是玄生冷漠如陌人的眼瞳,逼在他脖子上的剑,又用力了一分:“说!当初为何离开?”
“我……”楚夜的脸上忽然就有了一抹凄楚的苦笑。他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思考从何时说起,最后长叹一声:
“我和你母亲初次见面,便是在被浮萍打败之后的时候。”他淡淡地看向了别处,似是看见了当时的画面,目瞳中,有一丝绝望,仿佛那时候的失败再次覆盖而来:
“我那时被浮萍重伤,绝望之际,便跃下了悬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却被你母亲救了下来。”回忆之际,他不觉笑了起来,仿佛一转眼,就可以看见那个进山采药的清秀少女,背上背着一大筐绿色草药,低着头温顺地为他包扎。
“我在深山中疗伤了半年,出来之后才知道浮萍已经从江湖里消失了很久,我遣人四处打听,但连天下桟都没有任何和她有关的消息。我便带了你母亲去了半月城,我以为自己就此便能够忘掉浮萍,和你母亲在城里平静的度过一辈子的。但是……”
“她又出现了。”玄生握紧了长剑,声音里有一丝愤然,但更多的是讽刺:“所以你就抛下了玄氏世世代代守护的半月城,把你作为城主和父亲的责任丢给了那个救了你命的女人,不管城内所有寻找庇护的人们,也不管整座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安全,追着那个女子而去了?”他冷笑:“若是传出江湖,恐怕半月城在一日之内便会被前来报仇之人踏为平地。”
“你不懂……”玄月向后一退,离开了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叹了一声说道:“那种感情,你不懂。”他平静的望向自己相似的脸庞:“若七石门门主毫无缘故的消失,然后又出现了,你不会放弃一切去前往寻找?”
玄生不语。但他心里却为这样的假设而不知不觉的震动了一下。
虽然知道不是真的,但他的胸口还是免不了紧缩了一下。
方才在幻觉中所感到的痛苦,以及还以为失去双净的绝望的感觉还在胸口,他甚至不敢去深想那个假设。
但是……
“我是不懂。”玄生摇了摇头:“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他看着父亲,眼神平静,已经没有了感觉被背叛被抛弃的愤怒,唯有淡淡的悲悯:“不负责任的爱,强迫他人的爱,我是不懂。”
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剑,没有了和这个人再次交手的愿望,哪怕他有多强大,哪怕他能从这个从未教他任何事情的父亲身上学许多新的东西,他都不屑了。
“你说你爱不败女侠,但是,你根本就不懂……”玄生看着脸色微变的父亲:“不懂她,不懂爱。你只是想要把她变成你想要的样子,若你真爱她,你应懂得,那是一个未能翱翔遨游于江湖才会幸福的女子,怎能被人被情所困?你若无法陪她远走高飞,便应忍痛放手。”
他别过脸,不去看父亲的表情。
想到的是双净的脸,等待五年的女子,为他废尽一身武功的女子,毫无怨言的陪他走过大片山水的女子,面对他的狠心离开但仍然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女子。
其实他也是不懂的,在遇到她之前,他是不懂的。
无法理解为何一个人能够付出如此的多而不求任何回报。然而现在,他却能够明白的。
一阵沉默,树林里唯有风吹过的沙沙声音,淅淅沥沥的响起。
从没有一刻感觉自己和眼前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