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班有灵气的孩子太多,也许对于她来说,选择踏踏实实的理科更有前途一点。
黄磊自以为没人发觉,鬼鬼祟祟地在常露韵那张表格上瞄了一眼,发现“理科”两个字,立刻就像是放了大心一样,连和陈嘉说话的声音都上升了一个八度,柳蓉看得真真的,却并没有点破,只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四个字——虐恋情深。
最后一门是化学,居然变态兮兮地弄出了一道“名词解释”题,柳蓉惊人灵光的记忆力救了她一命,写完以后草草检查了一遍,在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将近四十分钟的时候,十分牛皮哄哄地交卷走人,奔赴厕所解决国计民生问题了。
谁知她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就和里面的人一起愣住了——考试还没有结束,整个楼道里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她,还有卫生间里面五分钟前以上厕所的名义出来的赵彬彬。
后者手里拿着一杯化学书,正在急匆匆地翻找着。
神坛轰然倒塌,那一刻,柳蓉仿佛是发现了奥兹国的大魔法师其实只是个变戏法的侏儒的桃乐丝,大脑当场死机,空白一片,被当头砸了一下似的,她只能傻乎乎地看着赵彬彬脸上的惊惶那么显而易见,看着她苍白的脸慢慢涨得通红,然后猛地把化学课本扔在一边,逃回了教室。
柳蓉居然还十分无厘头地冒出一个念头——她找到那个定义在哪了么?
她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吞下了这个真相,就像无意中是推开了一扇窗户,看见了一个镶嵌在冰冷的水泥墙面上的,面目可憎的真相。
从那以后,柳蓉再也没有羡慕过她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忽然深刻地明白了小的时候,柳蓉妈时常挂在嘴边教育她的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想要得到,而不付出相应代价的。
那个最让人羡慕的人,往往是活得最痛苦的人。
七月下旬,柳蓉她们都放暑假了,到了高考快出分的日子,梁肃越发苦不堪言了,他觉得自己还没怎么着,他妈都快变成神经病了,一天到晚没事干,就拿着那高考成绩查询热线的小卡片,颠来倒去地看,偶尔鼓足勇气,飞快地拿起电话拨出几个号码,然后听见那边说“热线还未开通,请等待”就长出一口气。
他只能一天到晚跟一帮小丫头和小兄弟们泡在自己那家店里,还好盛夏的时候甜品店生意不错,也能让他有点事忙。梁肃算了算,自己这小店短短一年不到,竟然因为经营有道、店员都是免费而利润竟然颇丰,心里就没什么担心的,考得上大学就念,考不上拉到——已经算是有了第一桶金,他打算拿这钱去学校附近再开个小网吧。
柳蓉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梁肃就忍不住来招惹招惹她,逗她说话:“我说,都高二了,将来想干什么去?”
柳蓉说:“考大学。”
“上了大学以后呢?”
“找工作。”
“找什么样的工作?”
柳蓉眨巴着快要合到一块去的眼睛,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我哪知道,什么工作要我就干什么呗。”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挺没追求,就郁闷起来。
梁肃于是拍拍她的脑袋:“万一我考不上大学,就做买卖去,估计从现在开始,等到你毕业那会,我也应该算是小有所成的社会成功人士了……”
柳蓉嗤笑一声,表示他做梦。梁肃没理会,只是继续憧憬:“到时候你可以到我的公司来给我打工,给我当个高级秘书什么的,我给你开最高的工资。”
柳蓉这会有点清醒了,怪叫一声:“我读那么多书就为了给你打工?”
梁肃说:“反正你不给我打工也是给别人打工,看在熟人的份上,我还给你好待遇呢。”
柳蓉张嘴想反驳,可又想不出怎么反驳来,就更郁闷起来——是啊,读书出来干什么呢?就为了给梁肃这样不学无术的小青年打工么?
她隐隐觉得不对,可什么地方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很多年以后,柳蓉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梦想家总是要输给实干家,而实干家,又会输给有梦想的实干家。
然而输得最惨的,却总是那些迷茫的人——即没有梦想,也不懂得怎么实干。
这是和学历、和智商、和所有先天才华和后天的标签都没有关系的一件事。
第二十六章 顾清阳
高考分数线下来,一本线570,梁肃考了571,他们梁家人可能天生就有种关键时刻超常发挥的基因,梁肃读书还算用心,不过平时也就是二本的水平,没想到这回居然上了一本线,梁肃他妈简直要大摆流水宴了。
还是他老爸说了一句:“得啦,分数线够了管什么用?我打听过啦,咱们这里先出分数再报志愿,好多扎堆的,高出重点线好几十分的都能落榜,何况他就高了一分,报好了也就是个差不多二本,傻老娘们儿,瞎美个什么?”
梁肃他妈就又睡不着觉了。
给考生考虑志愿的时间只有两三天,第三天学生们就要到学校填志愿表,梁肃他妈就三天没睡着觉,一天到晚捧着那一份大学简介死盯着看,简直比当年新中国研究原子弹还玩命,看着那爷俩没心没肺该吃吃该睡睡的样,她就气不打一出来,梁肃妈压力大,只能以没事找事来转移压力。
把梁肃跟他老爸折腾得恨不得出去住旅馆,十分苦不堪言。
古人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原来其实不是一句扯淡的话,八月初,一本院校录取分数线下来的时候,梁肃他妈给他报的那个本市学校的分数线居然不高不低,正好571,一个礼拜以后,八中发来通知,让领录取通知书去。
梁肃头上就明晃晃地贴了个标签,上书——文盲世家老梁家的第一个大学生,沉寂多年的祖坟上冒出的第一缕青烟!
梁肃他妈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大摆流水宴了,三姑六婆十八姨太都给叫来了,连战争了大半辈子的梁家奶奶都带着二叔破例出席。梁奶奶是真老了,一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仍是那么一张板得死死的晚娘脸,却在梁肃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她看的时候,也露出了一点笑模样,点着梁雪的脑门说:“跟你哥学学。”
梁肃妈喝多了敌友不分,敬酒敬到了梁奶奶一桌子上,婆媳两个终于休战,两两相对无言地喝了一杯,颇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江湖豪侠气,梁肃他爸受了那么多年的夹板气,都快受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来了,看见这场景,简直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激动得差点无语凝噎。
老梁家祖坟上是真的冒青烟了,还是两缕!
梁肃开网吧祸害青少年的计划就这么搁浅了下来,他考察过自己未来大学附近的地形以后,就用这钱在那边又开了个分店,把原来的小店交给了蔡宝光他们那一票无业青年打理,梁老板负责另一家,以及开工资、定期考勤、设立战略目标和营销计划等一系列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还挺像那么回事。
后来柳蓉问过他,你不是要当个实干家么,怎么分数一下来,又跑去上大学了?
梁肃深思熟虑了很久,才回答:“要是我上不了,说明我不是那块料,没那个命,就该早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跟一棵树上吊死,但是结果我考上了,那就一定要上的——一来是上大学能长见识,也扩充人脉,二来……这个社会不就认这个么?上大学意味着你有一个不错的起点,意味着将来人们都拿你当个文化人看,不是一身铜臭气的土财主,路子更宽,何乐不为呢?”
虽然只是个勉勉强强的一本B类学校,不算什么名校,可那是一个社会认可的标签,特立独行固然是勇气,是个性,但那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遇到更大的阻力。可以顺流而下,为什么非要逆流扑腾呢?
柳蓉就觉着梁老板不应该去念什么“地球物理”,应该去念哲学,以他这时不常文艺沧桑一下的能耐,说不定将来也能混成个名垂千古的神棍。
乱哄哄的一个暑假过去,柳蓉她们彻底进入了理科班,一中是免会考学校,这意味着她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在政治历史地理课上补作业补觉补各种东西了,意味着有一小半的课再也不会有作业了,意味着那些不喜欢文科的偏科孩子——比如柳蓉,彻底解放了。
七班转来了六七个原来的班被拆了做文科班的同学,柳蓉交作业的时候偶然听见白玉跟小张老师抱怨,说插班进来的这几个都没有成绩很拔尖的学生。成绩拔尖不拔尖柳蓉不知道,不过有个长得特别拔尖的。
那个女生叫沈白兮,她一进来,柳蓉就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她长得和胡蝶有点像,都是瓜子脸大眼睛的女生,却比胡蝶那傻丫头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总之和她比起来,连王碧瑶和赵彬彬都失色不少。
常露韵就低声跟她说:“这是原来四班的班花,腿好细……”
柳蓉就知道她看人必先研究腿的毛病又犯了,于是也没理会,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给胡蝶发了条短信:“我们班今天新来了一个姓沈的女孩,跟你长得挺像,缘分哪。”
胡蝶一节课以后才回过来:“是不是叫沈白兮?她名声不好,你离她远点。”
柳蓉惊悚了,想不到一中还有这么驰名外校的女孩,连胡蝶都认识,于是忍不住问她:“她怎么了?”
胡蝶语焉不详:“反正你离她远点就行了,我初中的时候认识的几个校外的男生都知道她。”
柳蓉偷偷地别过眼去,发现沈白兮很快地就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副嘻嘻哈哈了无心机的模样,和胡蝶就更像了,说话声音特别好听,柳蓉看见连赵彬彬都忍不住回头往她的方向瞄了一眼,王碧瑶倒是目不斜视,腰杆却挺得更直了,像操场上的旗杆似的。
等这些新来的同学,开始慢慢的和班里的土著们彼此适应的时候,期中考试这个比大姨妈还准、且更不招人待见的东西,便如期而至,课程组成大幅度改变,理科班的文科课程不再计入总成绩排名,于是竞争激烈的班里的排名开始有了很大的起伏。
常露韵倒是稳当,依然实现着她那每次考试上升一点点的奇迹,比上回期末往前推了一名,已经到了全班第十四名。
柳蓉甩掉了几门恶心人的文科课以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年级前十——不过由于乐极生悲,她也成了唯一一个语文不及格的年级前十。
那天自习课,语文老师终于决定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把柳蓉揪到了办公室,要对她进行语重心长的再教育。
她低着头政治犯似的走进语文办公室,意外地发现他们班大班长顾清阳同学也在,还冲她挺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手里也拿着一份语文试卷,柳蓉就明白这是难兄难弟了,顿时对这位平时不大熟悉的班长升起了某种同病相怜的阶级友谊。
顾清阳不是七班成绩最好的,却绝对是七班最受人瞩目的人物之一,柳蓉就听见过沈白兮毫不吝惜地称赞过——顾清阳是她见过的最有范儿的男生,长得也说不上有多帅,就是看着干干净净让人特别顺眼,从上到下,跟谁关系都不错,每学期一次的班干改选,他居然每次都拿到了除了弃权票以外的全票支持,不得不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语文考试满分150,90分及格,柳蓉84,顾清阳89,光荣地成为了班里总分前十名里唯二语文不及格的。
语文老师痛心疾首语重心长:“你们让我说什么好呢?我知道你们是理科班,可语文不是文科,是主科,主科明白吗?就是不管你去哪里都要学的,这是咱们中国人的语言,你英语再好,自己本国的话都说不清楚,像话吗?”
柳蓉心想自己中国话说得挺好的呀,中国字也写得也算方方正正,处处支持国产,连日漫都戒了好几年了,还发誓要跳出日本漫画的圈子,为祖国动漫产业做出自己的贡献,多感人啊,整个一个爱国少女,怎么是话都说不清楚了?
话都说不清楚的那明明是周杰伦和王碧瑶。
于是没做声,微微斜着眼睛,去观察班长的反应,然后柳蓉再一次惊悚了——她看见顾清阳低着头,眼光投掷在自己的语文试卷上,鼻梁上架着无框眼睛,眉梢垂下来,眼神有些迷茫地透过镜片,微微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柳蓉心想,他不是要哭了吧?
语文老师也看见了,话音就顿了顿,放软了一点语气:“语文这门课,其实不像你们数理化那么难的,你们两个成绩都很好,为什么其他课学得好,语文学不好呢?还是不用功……”
顾清阳抬起眼看着语文老师,小声说:“老师,我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学这门课,有的时候看见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其实不是不用功,我买了好几本练习册,从头做完了,对答案的时候总还是好像差点东西……我真的特别想学好这门课,可是……”
他把话咽下去,又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语文试卷,简直像是盯着自己的悔过书一样,看不出他怎么激烈的表情,就是让人觉得,这孩子简直是痛心疾首,简直是撕心裂肺,简直是……
语文老师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能安慰说:“这个……你可能没找到正确的方法吧?别着急,慢慢来,实在不行,老师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
顾清阳就抬头看着他,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又勉强又感激的笑容,看着真让人心疼,柳蓉开始唾弃自己了,觉得顾清阳同学一心向学的思想境界真的和自己不是一个高度的。于是语文老师简简单单地又嘱咐了两个人几句,就把他们俩放回去了。
柳蓉拎着自己的卷子,走在楼道里,还没从悔过自新里回过神来,就看见顾清阳把那卷子折吧折吧,折成了一个纸飞机,回头笑嘻嘻地问柳蓉:“你说是圆头的飞得高还是尖头的飞得高?”
柳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刚才还一脸伤心的表示“他是爱语文的,但语文不爱他”的男生——顾清阳耸耸肩膀,把他那张语文卷子飞了出去,然后飞机撞到了墙上,他想了想,权衡利弊又给捡了回来,叹了口气:“唉,还不能扔,老太太下节课说不定还要检查。”
他转过身来:“你说咱学这个干什么呢?什么开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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