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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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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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件事的风波远没有过去,三天以后,又一个关于柳蓉的帖子被套红加火地顶上了首页十大,一个披着“夸父”这个古典且意蕴深远的马甲,让人蛋疼的兄弟冒了出来,也就是后来被戏称为“玫瑰哥”的凶残人物。

他用山寨莎翁十四行诗的格式,诌了一篇情诗出来——中英文一式两份,为了显示自己有文化,生搬硬套地弄出了不少古英文,可惜古典文学学得不过关,除了知道把“you”换成“thou”,连这个词是主宾的有别都没弄清楚,就给贴到论坛上了。

对此,被围观很久才发现的柳蓉,在“已阅完毕”之后,面无表情地对顾湘说:“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丫哪庙烧香的,谁跟他‘阿娜达’来去‘你我他他’的?”

她推开笔记本电脑,忽然觉着怎么都不解气,也说不出有多愤怒,就好像……吃到了一个死苍蝇那么恶心,于是动作顿住,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不是愤怒”的恶心,顾湘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就听见柳蓉突然蹦出一句:“想出名都想疯了么?擦!”

这回终于感觉舒服点了,她才晃悠着轮椅走了。

“科技就是生产力”的时代还没过去,这句话就已经先落伍,社交网络才刚刚露出一点苗头,大娱乐时代已经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水门”事件过去了不知少年,无数人为了争夺别人的目光,前仆后继地往各种门上撞。

城市里的生活越来越匆忙,那种渴望被关注的心情也就越来越焦灼。

柳蓉本来私下里跟顾湘说过几句难听的评论,算是发泄一下,也就算了,可没想到人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就在那帖子因为缺少另一个主角的回应,而渐渐冷下去的时候,这位“玫瑰哥”他居然捧着一大捧被太阳晒得有些蔫的玫瑰,选了一个正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傍晚时候,跑到了柳蓉她们寝室了楼下,单膝跪地,梗着脖子,荒腔走板地用野兽派的腔调嚎起了一首《我心依旧》。

……不知道Jack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轰动了,热闹了,打好酱油已经开始散去、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围观群众们再次基情燃烧、热血沸腾了。

这是个谁都可以靠摆S型造型、唱神曲和征婚一炮走红的年代,是个可以卖萌可以卖腐,到最后连脑残都能拿出来当卖点的年代,懂得抓住“眼球效应”能获得经济效益的,看来从来不只有百度。

顾湘把中午吃完泡面没来得及刷、泡在水池里的泡面碗里一碗满满当当冒着油花的水直接泼了下去,浇了“玫瑰哥”一头一脸,酱料和残存的干菜叶五彩缤纷地漂浮在他的脑袋上,可这位“银才”愣是把整首不知道跑到哪个星系的歌唱完了,浑身流汤地用一句:“只有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才配得上你,柳蓉,亲爱的,相信只有我是理解你的,理解你对这个残破的世界残破的看法,做我女朋友吧!”做了最终的总结。

围观群众无不表示压力山大,为此人叹为观止——果然高手都在民间。

柳蓉皱皱眉,在顾湘的帮助下走上了阳台,她们住在一楼,这么一出来,几乎是和玫瑰哥面对面的。她用眼一扫就发现旁边有十来个人正举着手机,不知是在抢“头版头条”还是在拍照留念。

这种感觉不是恶心,她觉得这是受到了侮辱。柳蓉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心里想着。这一辈子,最大的挫折好像已经过去了,可还从来没有人这样侮辱过她,总会有人躺着也中枪,也总会有人为了某种目的,不吝惜把任何人卷到风口浪尖,不吝惜掀开任何一个人的伤口。

因为别人四肢健全,别人不懂。

……也因为别人没有被这样当成马戏团里“种在花盆里的猴子”“短了一条腿的大象”“花花绿绿扮成小丑的侏儒”那样供人取乐。

柳蓉看着阳台上顾湘没事养的一盆花,其实想把花盆推下去,最好把那个满脑袋泡面的脑残砸成真残,可是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没有城府的人是痛苦的,因为遇到运气不好、遇人不淑的时候会吃亏,有城府的人也是痛苦的,因为很多时候明明吃亏了,也不能表现出来。

忍人所不能忍,真的没那么舒服。

有那么三秒钟,柳蓉觉得耳朵里好像谁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连手都在抖,她按着轮椅冰冷的把手,微微低下一点头,这样人们就不会看出她因为咬牙而绷得有些狰狞的脸部线条。

最终,她还是抬头笑了笑,用不快不慢、不咸不淡的语气说:“谢谢,对不住,我对世界的看法一点也不残破。”

“玫瑰哥”说:“不,你只是在假装坚强,我看得出你是……”

“同学,”柳蓉打断他,“我不认识你,请问你是C大的么?”

“玫瑰哥”一愣。

柳蓉就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那能报一下你的学号么?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C大哪个学院的传统这么猎奇?”

四下一阵哄笑。

柳蓉也应景地跟着笑了笑:“而且我很好奇,我对世界有什么看法,跟你有几毛钱的关系呢?我就算承认自己的看法特残破,承认自己三观不正,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她的目光往下走了一下,最后落到了玫瑰哥手上的花上,撂下一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屋里没有花瓶,没地方放你的花,特别是红烧牛肉味的。”

就示意顾湘推着她进了屋。

眼看顾湘要把阳台的门也合上,“玫瑰哥”忍不住喊了一声:“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管你对世界有什么看法我都喜欢你,我可以……”

顾湘忍无可忍,一把拉开阳台的门,做了柳蓉刚才想做而没敢做的事——把阳台上的花盆举起来,照着玫瑰哥的脑袋就砸了下去,所幸那位这回是身手敏捷了,连滚带爬地躲开。

顾湘横眉立目地说:“干什么干什么?你不依不饶啊?老实告诉你,人家早有男朋友了,你想怎么样,做男小三还是‘姨公公’?想出名想疯啦?我呸,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然后她在柳蓉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仗着自己行动方便,一把抓起柳蓉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找到最近的通话记录,回拨了回去——柳蓉依然没有打电话的习惯,通话记录里留下的一串记录都是同一个号码,梁肃同学打来的那个——那边刚接起来,颇有些惊喜地“喂”了一声,顾湘那张嘴就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说:“喂你个头啊喂,你老婆被别人欺负,被猥琐男拿着红烧牛肉味的残花败叶堵在门口逼婚啊!你还在干什么?做什么清秋大梦呢?是爷们儿赶紧滚过来!”

随后不由分说地挂上电话,又一声巨响把阳台的门砸上,一把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第六十章 回家

很多童话故事都以“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结局,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公主,而若干年以后,当年面容如花性情柔软的小王子,说不定也会变成大腹便便喜欢听信谗言的龙套国王。

当古老的藤蔓爬上荒凉的古堡,宫殿的仪仗最终只剩下冰冷的金属的微光,尘土附上油画上的少女那张仿佛不老的脸,镶嵌着的宝石的殿堂走廊里唯有走过的时候,才响起孤独而旷远的足音……老去的公主是不是也会回忆起若干年前,那个默无声息地跟在她身边,包裹在布满风霜的铠甲里的骑士呢?

他时刻隐藏在头盔中,只有露出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他身上很脏,手指粗粝,有刀剑和马缰磨出来的厚实的茧子,有从关节处附着着微许铁锈的盔甲里透出血和汗的味道。

唯有摘下盔甲的刹那,才露出一张带着一点点被洗练过的天真和腼腆的笑脸。

他无论出场还是退场,都那么悄无声息。

他是世界上最最像配角的英雄。

第二天,顾湘顺路推着柳蓉去上课的时候,就看见了宿舍楼门口等着的男生……或许也不能算男生,看面相可能比她们大不了多少,身上穿着便装,脸上好像有一点憔悴,下巴上一点胡茬微微露出头来,眼睛却很亮,然而他看起来和整个校园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为什么,顾湘就是觉得,这个人和那些骑着自行车叼着早饭,满学校乱窜的男同学不一样,好像……好像一看别人就是学生,他就是学生家长一样。

柳蓉却愣住了。

她按住顾湘往前推着轮椅的手,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梁肃”,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学校,咱没本事考名校,还不能来看看么。”

梁肃是接到顾湘的电话以后临时买票过来的,没有硬卧,再高级的他也不舍得坐了,于是坐了一宿的硬座火车,外衣都皱了起来,后脑上的一撮头发有些翘,靠在车座上打盹的时候,弄得脖子显得有些僵硬。

他非常自然而然地从顾湘手里接过轮椅的推手:“我来吧。”

顾湘立刻识趣地站到了一边去,从柳蓉手里把自己的课本拎走:“那什么,我还有课先走了。”

梁肃一整天都在陪着她,跟她到教室里去上课,像模像样地一边听一边做笔记,下课以后一脸迷茫地问:“你们老师说的是中国话么?怎么连在一起一句话也没听明白?”然后跟着她坐C大的校园巴士转了一大圈,表示了一下自己对这种腐败的资产阶级生活的鄙视,只字不提自己是被一个电话给叫来的事。

被问起来,也只是一句“我是来找你玩的”掩盖过去。

没什么目的,一宿的通宵坐火车,只是过来看你一眼。

顾湘偷偷联系了还在学校的支教团成员,这天晚上难得人齐,集体请梁肃吃了顿饭,顾湘大呼小叫地介绍说:“快来欢迎,这位帅哥是我们小柳子的家属!”

一群人鼓掌,柳蓉白了顾湘一眼,却到底没出口拆台。

一顿饭吃下来,十几个人留下了一桌子的酒瓶子,男生们挨个过来拍梁肃的肩膀:“肃哥……嗯……不客气了,就叫你肃哥了,以后你跟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来,干了!”

“多余的话不说了,肃哥,你捡……捡便宜了,对妹子好一点,听见没有?我们这的妹子都是好妹子,千万对她好一点,我敬你一杯。”

“姐夫呀,我不废话了,喝吧!”

“都不容易啊……不容易啊……”这位还没说完什么不容易,就带着酒瓶子“咣当”一声倒地不起了。

青春就像是一个大操场,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走,留下看得见的眼泪和看不见的笑容,最后恋恋不舍地离开。

很多人在骂,很多人愤懑,也有很多人每每念及,都泪流满面。

最后饭钱还是被请客的梁肃掏的,怎么也没好意思让一帮生活费还都是家长掏钱的学生请自己吃饭。

他订的是当天晚上的火车票,十点钟从火车站发车,第二天中午回去。

柳蓉把他送到了学校门口,天已经黑了,可外面还是很热闹,梁肃叹了口气,跟她说:“你别出来了,过马路不方便,我自己回去了。”

柳蓉没事也不想给自己跟别人找麻烦,于是在门口止步。

梁肃身上还带着酒味,被轮番灌了一通,可是看起来却很清醒,可见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很是修炼了一番。他看了柳蓉一眼,转身往门口的公交车站走去,头发依然可笑地翘着,使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个大男孩。

走了两步,梁肃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站定在距离柳蓉三米的地方,回过头来,酝酿了一会语言,才说:“今天晚上上火车,明天就千山万水了。”

柳蓉抬头看着他。

梁肃说:“要不……给个名分吧?”

柳蓉就笑了起来。

这一季过去,柳蓉和常露韵开始最忙碌的大三,梁雪则进入了忙碌的毕业年,笼罩在这些孩子身上的最后一把保护伞不见了,他们开始需要完全地走上社会,生活里充斥着上百份的简历、网申、笔试、面试。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像是突然都从人间蒸发了,连上课的时候班里都稀稀拉拉的,教授都跟着没劲起来。

而这个秋天,胡蝶也回家了。

两年里,胡蝶几乎什么都干过了,打过零工,做过散活,甚至起过当明星的梦想,吃几块钱一盒的盒饭,跟一群人去电影制片厂门口蹲过点,因为长得不错,有几次运气不错,还被选为群众演员。

出演过三场电影,有过一句“客人这边请”的台词,三次总共获得报酬一百一十三块——有台词的那次比平时多。

她颠沛流离,换过五六个租房子的地方,最凄惨的一次是跟一群外来进城的打工妹们住三十个人一间的闷热小屋,每个铺位每天交一块五。≮更多好书请访问:。 ≯

然而依然没能找到自己的路。

她没有出唱片,没能带着经纪人和记者一路大呼小叫地衣锦还乡,没能变成灰姑娘,邂逅一个有钱有车英俊多金没老婆的男人。甚至那天到公园抽风,遇见的那个自称红领巾的大学男生,都再也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生活不是小说,小说的世界里来回只有那么几个人,兜兜转转总会遇到一起,发生欢喜或者悲伤的故事,可世界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偶然遇到,之后就像是黑暗里的星星一样,循着各自的轨迹,背道而驰。

一个人,遇到了,世界就很小,遇不到,世界就很大。

当这个不告而别了两年,灰头土脸地回来的女孩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她妈站在门口看了她两秒钟,随后抬起手,狠狠地照着她的脸给了个大巴掌,打得有点感冒的胡蝶觉着鼻涕都快出来了。然后这个年轻的时候就敢在大街上撒泼的彪悍女人嚎啕大哭。

胡蝶看了她妈一会,五秒钟之后也跟着哭了,变成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你看,不传奇的人生就是这么无聊,憋着一口气离家出走,却发现这口气并没能让自己像个气球一样飞起来,反而一路走,就这么一路泄干净了,然后干巴巴地回来,发现自己这两年的时间,就像一场中二病爆发而引起的大梦。

胡蝶她爸听到消息,也气喘吁吁地扔下自己的公司赶了回来,这对每次见面都要鸡飞狗跳的狗男女前夫妻终于一致对外了一回,让胡蝶在客厅前的门厅里跪了一天。

直到半夜的时候,她妈才红着眼出来,默不作声地去厨房,下了一碗面,在厨房门口看了她一眼,努力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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